第六十九章 佳期如夢不複醒
凝如本就有些渴,看予棋盛完湯,便不由分說地徑直往嘴裏灌,結果把嘴皮子燙出一道紅紋,舌頭不住地往外伸。
淮占郴手上盛滿湯的匙羹才送到嘴邊,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便趕緊放下,轉而一口一口地喂起凝如來了。
凝如每吃一口,淮占郴便吹一口,直到她將最後一勺湯喝完,他還關切地問道:“還想喝麽?”
吃了大半個蔥油餅,現在又喝了一肚子湯,需要緩一緩的凝如乖巧地敲了敲肚子,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搖頭回道:“不了,飽了。”
淮占郴見她真的撐著了,便不在強求.
“那行,什麽時候想喝,同我說便是。”說完,他才輕輕放下凝如的碗筷,喝起那碗涼透了的湯。
整一幕,黃霈佑都靜靜地看著。眼神裏除了欣慰的神色,更有吃驚的味道。
他從沒想過冰坨子淮占郴竟會如此照顧自己的娘子,但瞥見凝如微笑時的可愛摸樣,他又覺得淮占郴是她的夫婿,這般照顧凝如既是情分,也是本分。
隻是,不管情分還是本分,在你儂我儂的溫情場麵裏,黃霈佑真切地感受到:作為一個多餘的人,處境竟是那麽的尷尬……
無奈,他隻好早早將飯扒完,將飯桌留給凝如小兩口,自己拿了瓶杏花釀,徑直往書房離去了。
倒不是不合群,隻是因為,黃霈佑知道:今夜,他隻想、也隻能同鍾愛的書本享受獨處時光了……
自從知道凝如與淮占郴重逢,胡元等人便總在淮占郴耳邊吹風,要他將凝如帶來見見麵。
淮占郴自是答應,但兄弟幾個都住在巡防營,帶個家眷過去終究不妥。
當然,將他們和凝如帶到自己在李府中的住處也可以,隻是自己畢竟是副將,李府也不是能隨意便能帶人進出的地方,所以隻能先應下兄弟們的請求,待到時機成熟再說。
年關將近時,李淵帶著李世民和李秀寧兄妹幾人回老家祭拜祖先,淮占郴終於有機會將凝如和胡元等人約到自己的小院子裏,聚上一聚。
此時,淮占郴雖少了李秀寧和李世民派遣的事務要忙,但巡防營的防護事務同樣繁重。不過,即便再忙,淮占郴也會每日抽空到凝如那裏同她見一麵,一來為她解悶兒,二來也能解了自己的相思苦。
同是年關,黃霈佑在戶部的差事繁重了許多,所以,府上過年的家務事隻能交給凝如操辦了。
可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淮占郴除了黏在凝如身邊,竟還把她手上的活都接了。
全府上下的清掃是淮占郴做的,黃霈佑吩咐凝如蒸的糕點也是淮占郴做的,便是院子裏晾曬的被褥、窗簾也都出自淮占郴之手……
看著夥房裏碼放的整整齊齊的年糕和院子裏迎風飄蕩的窗簾,黃霈佑感慨淮占郴體力充沛的同時,竟不知該不該給淮占郴發點工錢以示感謝……
今日是小年,陽光悠悠地灑在積雪上。黃霈佑從戶部公幹回來,一進門便看見淮占郴坐在凝如旁邊同她一起剝雞蛋。
凝如的笨手笨腳顯然比不過淮占郴的麻利。淮占郴籃子裏的熟雞蛋全都剝光時,凝如竟然隻剝了兩個。
不過,她一點都不慌張,因為她堅信:淮占郴一定不會讓她在剝雞蛋的旅途中獨自行走的。
而事實,也確實如此。
見凝如還沒剝完,淮占郴很順手地將凝如懷裏的籃子提過來,然後一個一個地幫她剝完。
黃霈佑看著凝如一副甜滋滋的樣子心中自然為她高興,但轉念一想,忽地擔心自家妹子會被淮占郴寵成生活不能自理的人,便不由得上前,半調侃地教訓道:“凝兒,你就不怕以後生活不能自理?”
凝如知道哥哥在調侃自己,嘟著嘴“哼”了一聲,得意洋洋的神色像極了小時候的模樣。
不過,她還沒開口,淮占郴已經說話了:“不怕,有我在,我幫她便是了。”
凝如聽著,滿心歡喜地看著自家相公,淮占郴也是滿心歡喜地看著自家娘子。
一瞬間,黃霈佑又成了這世上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輕咳了一聲,轉了話題說道:“昨日不是說要去占郴的住處同胡元他們小聚麽,怎麽還沒動身?”
凝如聽了這話,才將些許的目光投到哥哥臉上,回道:“就去了,等我剝完這籃子雞蛋便走。”
黃霈佑卻不厚道地揭穿了真相:“應該是你家相公剝完了這籃子雞蛋才是……”
凝如輕輕一笑:“對,等我家相公剝完了雞蛋我們便去。”
黃霈佑無奈地搖搖頭:“行,剝完交給予棋便是,她知道怎麽做鹵蛋。我先回書房了,走的時候記得多帶件衣裳,夜裏涼。”
“嗯,多謝哥哥提醒。”凝如乖巧地回了一句,黃霈佑覺得她還不是“有了相公忘了哥”的負心人,便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朝著書房走去。
等到凝如和淮占郴忙完,日頭還未西墜,朱雀大街上的商鋪也還未收攤。
淮占郴帶著凝如一同朝李府的方向走去,凝如的目光卻被身旁琳琅滿目的物什吸引去了。
旁邊的叫賣聲此起彼伏,凝如的心潮洶湧澎湃……
大爺的泥人好像挺好玩,糖人似乎也不錯,還有那些彩帶買幾根掛在屋裏肯定十分喜慶……
從前在板城遊逛街市,凝如也會被這樣的“美景”吸引住,那時,她想要一樣東西不需要太多的考慮,隻要有錢,隻要家裏還沒有,她都會豪爽地衝店家說一句“給我包起來”。
可是現在,凝如不那麽魯莽了。
她雖然也會因為叫賣聲心情激動,也會覺得擁有那些東西是件幸福的事,不過,那種果斷買入的衝動已經沒有了。
她開始慢慢懂得分寸,也開始知道做事情之前要動動腦子。即便她可以肆無忌憚地在淮占郴麵前扮演一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懶人,但那終究是邀寵的一種方式,並非她本來的性格。
換言之,那種因為心上人的寵愛而顯出的懶是假象,內心與魯莽隔絕的習慣才是真是的。
在她拒絕了第七個店家的熱情邀請後,從頭到尾微笑看著凝如的淮占郴終於忍不住發話了:“怎麽一個都不要?不喜歡麽?”
凝如摸摸腦袋:“喜歡倒是喜歡,不過,都不是必須要買的,還是算了。”
淮占郴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凝如:“你從前可不是這樣的。”
凝如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那時候小嘛,沒過過苦日子,所以鋪張點也正常。”
淮占郴聽完,不由得停住腳步,定定地看著凝如,認真道:“我不是說這個,是說,你以前做事情很少瞻前顧後。”
凝如看著淮占郴這個模樣,自然也跟著深沉了些:“是啊。以前做事太魯莽了。現在——”
她抬起眼看著淮占郴:“不會了。”
從重逢那天起,淮占郴便感受到凝如性情的變化。雖然還是那樣天真,但眼神和脾氣裏的衝勁兒卻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沉和穩重。
他意識到,自己的凝兒長大了。
他突然有些懷念那個無拘無束,甚至橫衝直撞的少年小姐,因為那是從未受到世俗侵擾、源自童真的真實性情。
而如今這個性格又是如何形成的呢?
是因為不請自來的兵荒馬亂,還是因為兩個至親之人的相繼死亡;是因為明白了世態炎涼,還是因為懂得了人心叵測。
想到這兒,淮占郴突然有些心疼。他甚至希望能用自己的一切換回已然不在的青蔥少年。
不過,這也隻是他一時的想法罷了。
情緒上的波動絲毫不影響他對凝如的渴望和寵愛。因為,不論哪一種樣子的凝如,在他眼裏,都是獨一無二的摯愛。
他伸出手,將凝如耳邊稍稍淩亂的幾根頭發整理好:“快過年了,給自己挑個東西也不為過。不必想那麽多,我買給你便是了。”
凝如微微一笑,覺得淮占郴的話有些道理,便鄭重地回道:“那我就挑一個,一個就好。”
淮占郴鼻尖哼出笑聲:“你要多少個都行。”
“不,就一個。多了,就浪費了。”凝如很認真,淮占郴自然也沒有拒絕的道理。
“行!聽你的。那你說,你想要什麽?”
“我嘛——”說著凝如環視了一周,直到眼神落在不遠處的發飾鋪子上,才繼續道:“要一個簪子就行了。”
淮占郴不解:“一個簪子?為什麽?”
凝如有些不好意思,四下張望了一會兒,才踮起腳尖在淮占郴的耳邊呢喃道:“我如今是嫁了人、有相公的人了,再披著頭發實在不好,得盤起來……”
隻一句,淮占郴的心溫暖得蕩漾起來。
他一把將凝如摟在懷中,周圍的行人被他這舉動嚇了一跳,紛紛投來吃驚或鄙夷的目光。
凝如自然也被他嚇了一跳,小聲地懷裏掙紮地喊道:“你幹什麽?別人都看著呢。”
淮占郴卻絲毫不理會,隻回了句“不管他們”,然後俯下身子,同樣在凝如的耳邊呢喃了一句:“以後,我天天幫你盤頭,可好?”
凝如被眾人看的羞澀難耐,隻好應了聲“好”,便將頭埋進淮占郴的懷裏,嬌羞地蹭了又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