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白頭翁入少年席
凝如本以為淮占郴公事繁忙時,自己會寂寞得抓耳撓腮。但院子裏鬧騰的阿娜瑰、予棋,以及隔三差五來敘話的玉香,卻讓她的日子過得熱熱鬧鬧,一天也不曾冷清過。
漂泊多年,玉香對黃宅裏的生活很是喜歡。對她來說,凝如和黃霈佑的存在,是勾起她舊時回憶很重要的場景。所以,隔三差五地來黃宅做飯、敘話,甚至是過夜,便顯得理所當然、情有可原了。
不過,嚴格來講,玉香依舊是楊玄感府上的廚娘,隨便走動實在不好。別的不說,她走了,楊玄感和他的妻兒吃誰做的飯度日呢?
所以,思前想後,楊玄感最終決定,下一次若玉香再去黃宅做飯,他一定要帶著妻兒,一同到黃霈佑家——蹭飯……
所謂大丈夫一言九鼎,楊玄感出生行伍,對自己說過的話更是十分上心。
這不,才過了五月初五端午節,玉香把楊府裏的粽子全都碼放好了,便迫不及待地帶著菜籃子往黃宅去了。
凝如知道今日過節,玉香肯定會過來做好吃的給大家吃。所以,臨近午時,百無聊賴地她便坐在自家門口,等待玉香的到來。
可她萬萬沒想到是,自己這一番等,不但等來了熟悉的玉香,還等來了陌生的楊玄感一家。
凝如呆呆站在門外,看這樣慈眉善目的楊玄感,一下竟不知該鞠躬還是該欠身。
玉香知道凝如的意外,拍了拍她的肩膀,說了句:“讓你哥出來招待。”
凝如忽地靈台清明,趕緊應了聲“哦”,然後拔腿往屋裏跑,一邊跑還一邊喊:“哥哥,楊大人來了!楊大人來了!”
黃霈佑本來還在書房教阿娜瑰抄經,聽得凝如一聲大喊,不由得站起身來,往外走。
才邁出門檻,黃霈佑便看見了回廊盡頭的楊玄感。
和妹妹一樣,黃霈佑自然也吃了一驚。但畢竟是官場裏混過的人,黃霈佑怔了一會兒,隨即迎上前去,恭敬地給官職高於自己的楊玄感鞠躬。
楊玄感本就是來“蹭飯”的,將黃霈佑如此客氣,揚手一會,示意他不要拘禮。
“黃霈佑,老夫是來你家蹭飯的,不是來公幹的。你不用那麽客氣,隻要拿出一碗飯給老夫家中的人吃上一吃,便是了。”
楊玄感的話惹得大家哈哈笑起來,黃霈佑不知道這個曾經在宮裏罵自己“小人”的楊大人為何突然變得如此和藹可親,所以,臉色微微愣了愣,不知該如何回應。
楊玄感混跡官場多年,見黃霈佑如此神色,他自然也猜得出麵前這個年輕後生的想法。
他微微一笑,直接開門見山:“怎麽?是不是在想,前幾日,這老頭兒還在聖上門口罵我,今日怎麽就這般親切了?”
黃霈佑笑了笑,才想回一句“沒有,沒有。”,楊玄感便徑直把話接續了上去。
“那時,老夫見你應承了聖上裝點運河的無理要求,以為你是趨炎附勢的小人,所以才在殿外同你發火。後來,聽玉香說,你拿著聖上裝點運河的東西到城外救濟災民,我這才知道,原來,你也是心懷家國,心懷百姓的好官啊。所以,老夫今日來你這裏,說難聽呢,是蹭飯,說好聽呢,其實是來給你賠罪的。”
黃霈佑聽完楊玄感這一席話,茅塞頓開的同時,心中更絕慚愧:“楊大人謬讚了,下官隻是做了該做的而已,楊大人無需賠罪。”
楊玄感喜歡黃霈佑的知書達理,讚賞地看著他笑成一朵花,這才拍了他的肩膀,回道:“那行,老夫就不陪罪了。”
說著,他又望向玉香,吩咐道:“趕緊地,把飯做好了,老夫還等著大快朵頤呢。”
玉香聽他們兩人說話入了迷,一下忘了做飯這檔子事。這會兒聽楊玄感提起,她不由得拍了拍腦門,應了聲“對對對”,然後拎著籃子徑直往夥房裏去了。
黃霈佑不用幫廚,拎著楊玄感和他的妻兒一同到花廳喝茶敘話。凝如和阿娜瑰、予棋幾個姑娘跟著玉香徑直到夥房,東一勺子、西一盤子的幫著忙,很快就將八個人的飯菜全都做好了。
楊玄感在朝堂上是個嚴肅的人,可在平常生活裏,卻親切得不成樣子。
黃霈佑才剛適應了他說話的風格,到了飯桌,又被他有趣的吃相打敗了。
今日是端午,玉香自然要包上幾個粽子應景。凝如和阿娜瑰幾個從來不曾與外人吃過飯的姑娘,自然不敢隨便動筷,便是黃宅中唯一的男子黃霈佑,也因了楊玄感的到來,規矩了很多。
來客沒有動筷,眾人不敢造次。
原本想著楊玄感這個一品大員吃飯的時候肯定優雅之際,可誰承想,玉香才把粽子端上來,楊玄感徑直伸出手,滿麵笑容地撥開粽子皮,甚是滿足地吃起了棕子裏的五花肉。
見大夥兒不曾動筷,楊玄感笑得更是親切:“怎麽,大夥是不是被我這吃相嚇著了?”
黃霈佑斯文地回了句“哪裏,哪裏。”,一旁的凝如卻忍不住點了點頭,阿娜瑰更是心直口快地應了句“確實嚇到了!”
大夥被阿娜瑰的話嚇著,生怕楊大人生氣,可這個吃得正香的老哥卻絲毫不避諱:“姑娘,老夫出身行伍,從來都是在軍營裏和將士們一同吃睡,所以,久而久之,吃飯的樣子便灑脫了許多。”
黃霈佑聽得楊玄感的解釋,不由想起曾經聽宇文愷說的,楊玄感跟著煬帝一同征討西域的經曆。
那時,這個將軍恐怕就在風餐露宿裏養成了這種吃東西的習慣了。盡管這樣的吃相和他如今的身份十分不配,但知道他經曆的人,便也不會對他吃東西的模樣有什麽特別的想法。
黃霈佑點點頭,感同身受地回了句:“軍中生活艱難,實在沒法講究虛禮。”
楊玄感原本還認真吃著,聽得黃霈佑這句,當即拍了桌子,十分讚同地往下接續。
“對!就是這個理!當年,我同聖上出征,行軍打仗雖然艱苦,卻都實實在在,從不弄虛作假。後來,聖上登基,當年軍中實幹的風氣漸漸退卻,反倒是虛頭八腦的東西打得火熱。要麽就充英雄攻打高麗,要不就裝富有,拿米糧和綢緞賺那點運河。一個堂堂的皇帝,整日想些不著調的事,國家的事情,怎麽可能治理好!”
楊玄感洋洋灑灑地說了一通,桌上的人麵麵相覷,心中驚恐之餘,對敢於直言的楊玄感深感佩服。
從年紀上說,楊玄感和聖上相近,但阿諛奉承的官場上,敢說真話的人又有多少呢?
黃霈佑本就對楊玄感為國為民的美名十分青睞,今日見他如此仗義執言,心中的佩服,自然更甚。
他點點頭,就這楊玄感方才的話往下道:“楊大人說得極是。如今,大隋因為連年戰亂已經空虛之際,盡管糧倉裏米糧充盈,但城鎮裏的百姓卻食不果腹。聖上窮兵黷武的做法不能再持續下去了,咱們應該聯名上奏朝廷,讓聖上放棄又一次對高麗王的對戰。”
楊玄感讚賞地看著黃霈佑,眼神裏溢滿喜悅,嘴上更是讚不絕口:“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
看著兩個朝堂上的臣子將公事引入飯桌,周圍的幾個女子不覺目瞪口呆。
凝如和阿娜瑰這幾個年輕的姑娘倒覺得無所謂,全當吃飯的時候順便聽老師傅講課。楊玄感的妻子沈氏卻覺得不好意思的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