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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執理相勸三千言

  煬帝看歌舞的興致正濃,忽聽得馬貴妃說凝嬪在後宮私通奸人,心頭怒火自然盛不可遏。


  方才在“斯文閣”,凝如覺得將自己和淮占郴的關係定義為“圖謀不軌”,馬貴妃最多便是將淮占郴打入牢獄。


  畢竟,重重包圍之下,要讓淮占郴全身而退並不容易,但隻要離開藏書樓,她便能像先前一樣,安排楊林或是李世民將淮占郴解救出來。


  這樣的布局雖然倉促,卻也算得上周全。隻是,與尋常百姓家的積怨鬥狠相比,宮闈的爭鬥從來不是一兩招便能應付的。


  凝如低估了對手的厲害,更想不到對方一定要將自己置於死地。馬貴妃深諳其道,下起手來,自然比凝如決絕得多。


  “斯文閣”的無疾而終表麵看是凝如的勝利,實際卻成了馬貴妃發動最後攻勢的契機。她寧可自己留給煬帝挑撥離間的印象,也一定要讓凝如死無葬身之地。


  等凝如明白過來,事態已然急轉直下。眼看淮占郴就要被自己的失誤拖累,凝如別無他法,隻能忍著劇痛,放棄強撐的尊嚴,伸手乞討。


  眾人不解其意,凝如卻拖著疲累的身軀,執拗地捧住煬帝的雙腳,如棄犬一般,近乎狼狽地懇求煬帝原諒自己。


  “聖上,臣妾……臣妾冤枉啊……”


  隻是,當今聖上哪裏那麽容易哄騙。凝如伸出去的手才碰到明黃色的袍裾,當即被煬帝抬起的腳踩在地上。劇痛襲來,凝如咬緊唇瓣,絲毫不敢哭出聲響。


  一直以來,淮占郴都對反複無常的行徑很是不屑。可是,當他看這凝如額上的鮮血,左心房的疼痛還是難以平複。


  雙眼已然通紅,淮占郴不顧李世民的勸阻,執意上前護住——


  “聖上!要罰便罰我,何必對一個弱女子下手!”


  話音落地,眾人吃了一驚。


  一個嬪妃,被天子當庭淩辱的確可憐,但於情於理,都輪不上花匠的徒弟開口求情,更何況,這個求情者的身上還擔著“奸人”的罪名。


  馬貴妃也被淮占郴的話嚇得愣了愣,但回過神來,卻為自己抓了個不錯的把柄得意起來。


  “聖上,到這個時候那奸人還敢替凝嬪求情,想來,他二人必有私情!”


  煬帝本還將信將疑,被馬貴妃這一蠱惑,心下的疑惑一下篤定了。


  “大膽賤婦!竟敢做出這等醜事!來人,把他們倆一並給我拷了!!”


  一聲令下,侍衛紛紛湧上來將凝如與淮占郴梏住。


  蕭皇後見此事板上釘釘,不敢違抗聖意,沉默地站在原地靜觀其變。馬貴妃一計得逞,更是緘默不語。


  楊林沒想到這罪名來得如此快,哆嗦了兩下,趕忙勸道:“聖上息怒!”


  海若平越過席間的桌子,徑直擋在凝如身前,不讓侍衛將她帶走。雲成見狀,也跟著海若平攔住侍衛。公主站在當中,侍衛不敢過分強硬,情勢稍稍緩和,雲成隨即開口求情。


  “父皇,凝嬪雖進宮不久,但品性安穩,天性純良,絕不會如馬貴妃所說,私通奸人!還請父皇勿要聽信謠言,冤枉了好人啊!”


  有雲成助陣,淮占郴的理直氣壯更是沒有減弱的意思:“聖上!小人來宮中不過幾日,與凝嬪素不相識。說我們私通,難道不是牽強附會嗎?”


  眾人圍觀的熱忱被淮占郴的話打回原形,煬帝臉上的神色卻絲毫沒改變。


  天子向來不從善如流,便是在場的所有人都替凝如求情,隻要她不能自證清白,聖上的猜忌便會無限放大,凝如和淮占郴這一身的罪名也隻能以身首異處做結尾。


  凝如自然不怕死,可若是淮占郴因這“莫須有”的罪名喪命卻實在讓她不忍。


  無奈,她隻得趁人不備,掙脫侍衛的桎梏,狠狠將一記耳光甩在淮占郴臉上。


  柔腸百轉難以說清,凝如這一掌注定、也必須被曲解。


  “你這混賬!非但對我意圖不軌,還口出狂言,玷汙我的清白!我是聖上的人,你這般作弄我,難道真的要我死在這裏,以示清白才肯甘心麽?!”


  話畢,凝如拔出淮占郴腰間的匕首,打算自裁在這殿前。楊林還在混亂中梳理著思緒,見凝如這副舉動,趕忙抽身出來,跑過去扼住了她的手臂。


  海若平也跑了過去,幫著楊林一起擒住凝如的手掌,匕首在他手上割了道口子,海若平隻皺了皺眉頭,卻仍不鬆手。


  方才,淮占郴還據理力爭,可歇斯底裏的怒罵卻像冰水一般潑滅了心中希翼的火苗。臉上的掌印泛著疼痛,淮占郴回過神來,突然發現自己的不舍竟是這般一文不值!

  他苦笑,苦笑自己無謂的癡情和期盼。


  他終於知道凝如心裏為何裝的不是他,也終於知道凝如的喜怒、理想,甚至尊嚴為何淪為權勢的附庸。前一刻他們的氣息還彼此交融,這一刻兩情相悅卻抵不過勢位至尊的誘惑。


  曾經,他因為凝如的敢作敢當傾心不已,如今,那個果敢的姑娘卻成了世俗的奴隸。


  這個蛻變是如何開始的,淮占郴沒有興致剖析,但“斯文閣”裏,凝如最後那句話卻忽地變得刻骨銘心——


  “我出不去了,一切也不可能回到從前了。你的肩上還有重任,忘了我才是最好的選擇。”


  手掌被掐出血,淮占郴的身形依舊一動不動。


  李世民本還擔心場麵難以收拾,誰知,凝如一掌擊下來,不但淮占郴愣住,連馬貴妃、蕭皇後、楊林等人都愣住了,甚至煬帝都斂了神色,蹙眉看著從被人奪了匕首的凝如。


  一陣騷動,四座皆驚,侍衛將凝如按下,眾人不敢輕舉妄動。煬帝沒想到凝如證明清白的決心這麽大,好奇心重新占了上風,轉以一副看熱鬧的神色瞧著她。


  原先被認定有私情的兩人因為凝如的絕決分列對立麵,李世民覺得機不可失,又怕審問持續下去牽出圖紙的事,便趁著齊魯恒匆匆趕來的空檔,上前拉住老頭,將他往自己的話裏帶。


  “齊先生,你怎麽做事的!!連自己的徒弟都看不住!!”


  齊魯恒本還在瑤光殿翻耕著明日播種的泥土,突然被宣到含元殿,臉上自是一股疑惑與不解。


  好在,淮占郴臨走時他猜到些端倪,此刻見氣氛不對,齊魯恒一下便知道大事不妙。


  李世民的話是提醒,齊魯恒來不及細紋,趕忙接過話題,衝聖上與馬貴妃行了禮,神色愧疚地回道:“明日便要下種,今夜我讓徒兒找個高台借月光晾晾種子,誰知他竟胡亂闖禍,還惹出大事來!都是老朽管教不嚴,真是該死,該死!”


  圓場的話說完,淮占郴與李世民的處境自然有所好轉,就連馬貴妃滿臉的驕傲也因了齊魯恒的解釋失掉了許多。


  原本,她以為淮占郴在“斯文閣”的解釋全是瞎編亂造,誰知那番話竟和齊魯恒說的嚴絲合縫。


  若是平時,一個尋常花匠的話並沒有什麽要緊的,可是今時不同往日,養花人齊魯恒的說辭卻比朝臣的諫言更得煬帝的青睞。


  和前朝嗜佛、嗜道的君主一樣,好玩成性、好大喜功的煬帝也有自己的樂趣。對他來說,帶上一株“樓台牡丹”到自己開鑿的運河上遊覽,臉麵上的榮耀絲毫不比得勝回朝遜色。所以,如道士、和尚受寵一般,花匠的地位水漲船高、青雲直上,也便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


  馬貴妃懂得這一點,李世民又怎能不明白?

  對李世民來說,齊魯恒的話是解釋也是台階,所以,沒等馬貴妃開口,李世民便順著齊魯恒的解釋問道:“如此說來,此人尾隨凝嬪進了‘斯文閣’,也是為了那幾顆種子?”


  齊魯恒連連點頭,應了兩聲“是”,這才站直身子將話說得更加透徹、明白。


  “樓台牡丹並非尋常樹種,椿樹雖能與牡丹植株相容,卻十分霸道,種苗植於其上常因樹幹的燥熱之質枯萎。因此,為了讓牡丹嫁接時不易幹枯,花種出芽前,必須需用月光滋養,如此,方能增進種苗陰潤之氣,花枝才能茂盛,花蕊才能長綻不衰。”


  一席話,說得席上眾人雲裏霧裏。眾人隻知道“樓台牡丹”難得,卻不想這裏頭還有這麽多講究。好在,煬帝喜愛牡丹多年,對齊魯恒說的話多少有些了解,便也不再懷疑,全心相信了老者的解釋。


  不過,一知半解的馬貴妃卻不肯罷休。


  她冷笑一聲,反問齊魯恒道:“縱使這人如先生所說,深夜出行是為了曬種子,可他擅闖閣樓,與凝嬪共處一室又該如何解釋?若不是私通,又怎會如此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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