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時過境遷世道改
就繁華程度而言,天水顯然不是長安、洛陽那樣出色,但這裏是西域商隊的必經之路,所以無論如何,這裏都不會冷清。
清晨,黃霈佑同平常一樣早早坐在床沿上等候阿娜瑰叩門。日頭才斜過窗棱一小角,阿娜瑰輕輕的呼喚聲便如約而至。
黃霈佑泛起欣慰的笑,拿著毛筆在床沿上扣了兩聲示意阿娜瑰進來,自己則挪到書案邊,小心地寫了句“時候不早了,換了藥你便走吧,別讓商隊的人等急了。”
阿娜瑰雙手捧著藥罐,腳還沒站穩,看見黃霈佑寫下的這句話,一時間氣不打一處來。
常言道,相似難耐,阿娜瑰在長安的時候就對黃霈佑傾慕有嘉,如今,雖然黃霈佑身有殘缺,但日夜相處中,阿娜瑰早已陷在深情的旋渦裏,難以自拔,每夜隔房而睡的時候,她更是盼望著第二日的太陽早些升起來,唯有如此,她才能早一點地見到心心念念的心上人。
可才進門來,黃霈佑便急忙要把自己“趕”走,這樣的待遇不僅如冷水般澆滅了阿娜瑰的滿腔熱情,更讓她姑娘家的小火氣蹭的一下便生了上來。
所謂,日久生情,患難與共的相處中,情深的何止阿娜瑰一人。對他來說,每一夜等候天明的時光都是孤獨的,即便周身被晨光所籠罩,他也隻在阿娜瑰出現的那一刻,感受到心房真正灑滿了光亮。
對他來說,和阿娜瑰相處的時光永遠也過不夠,所以方才寫下那句話,與其說是“顧全大局”,不如說是“私心作祟”,因為隻有這樣,阿娜瑰才能早早辦完外頭的事情,安心地待在這間小房裏,用她的笑容和言語,驅走他多日以來累積的傷感與悲涼。
可惜,情人間的猜心遊戲有趣卻繁複,黃霈佑或許還有耐性琢磨阿娜瑰的小兒女心思,阿娜瑰風風火火的性子有怎麽可能穩下來就著黃霈佑的話細嚼慢咽呢?
見阿娜瑰臉色不對,黃霈佑認真而深情地看著她,生怕自己錯漏了一個細微的表情,誤解了對方的意思。
阿娜瑰卻沒有那樣的興致,三兩下將藥往黃霈佑傷口上塗好,便再也不想待在這屋裏,提著藥罐,嘟囔著嘴,麵色不喜地離開了黃霈佑的房間。
門關上的那一刻,阿娜瑰還不忘“哼”上一聲,表示不屑。黃霈佑起初還沒會意,待阿娜瑰隨著商隊從門口離開時,他才恍然大悟,明白阿娜瑰誤解了自己的話。
臉色一急,黃霈佑趕忙起身走出房門,朝著阿娜瑰行進的方向追去。
可惜,黃霈佑的榆木腦袋反應得實在太慢,帶他回過神來追出客棧的時候,阿娜瑰和達拉提等人的馬兒,已經遠行,便是站在客棧門口的石墩上望到街道兩端的盡頭,黃霈佑都不曾見到阿娜瑰的背影。
而就在他失望地垂下頭想要返回客房的時候,一張熟悉的麵孔竟意外地映入了他的眼簾。
而那人也因了黃霈佑站位高於眾人,一眼瞥見了他的身影。
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黃霈佑尚不知這人來此處所為何事,卻對他臉上的落寞與決絕深有體會。
是的,正向黃霈佑走來的正是他從小便認識的好兄弟,也是他曾經將妹妹鄭重托付過的人,盡管他此生再也不能成為自己的妹夫,但多年的主仆情分和兄弟情義,卻依然讓他熱淚盈眶。
事過境遷,黃霈佑身上遍體鱗傷,淮占郴的心裏更是千瘡百孔。
沒有寒暄,沒有哭喊,默然而立的兩人心底深感的是時光流逝和物是人非。那個曾經牽動他們的倩影早已沒了蹤跡,黃霈佑多想回到年少無憂的板城,淮占郴更重新擁有青春與愛人的心。
但時光總是那麽殘酷,任由人們再怎麽不舍它都毅然離去,連頭也不回。苦澀溢滿心間,留戀者所能做的除了揮淚告別,更是向前瞭望,唯有如此,曾經的傷痛才能慢慢愈合,不堪的過往才能緩緩消融。
當天水府衙別院裏那壺帶著中原舊味的清茶散出清香時,老友促膝而坐,誰也沒有談及過往,取而代之的是著眼於當下的詢問。
如今的黃霈佑早已習慣了沉默,聽得淮占郴那一句“你近來可好?”的詢問,他眼中沒有多少波瀾,隻輕輕閉上眼簾,以此傳遞內心終於找回的平靜。
見黃霈佑如此淡然,昨夜還在思念中輾轉反側的淮占郴不由生氣一絲欽佩。他唇角微微翹起,暗暗嘲笑自己看不破,須臾,才抬眼重新看著黃霈佑的眼睛,點頭說了句“我還行”,回複了他眼神裏的詢問和關切。
黃霈佑哪裏不止他對凝如的心緒,奈何木已成舟,勸說再多反倒顯得多餘,隻得說服自己把淮占郴的話當真了聽,轉而將話題轉到別處。
他抬起手,指了指身下的地麵,側頭看了看淮占郴,意在詢問他為何來此處。
淮占郴明白黃霈佑的意思,見周圍沒有外人,便也不再隱瞞,將他的來意和盤托出。
“江淮各地叛亂,朝廷人心惶惶,聖上卻依舊夜夜笙歌,從未想過改革弊政,換天下一片清朗。各地軍閥揭竿而起,唐國公李淵見時機成熟,覺得是時候改天換地了,便派我到此處籌措糧草,以此為下一步的戰役做好儲備。”
淮占郴一字一句說得明白,黃霈佑一言一語聽得心驚。
當年,在長安賞春雨的時候,他們二人曾與海若平就這看不懂的世道各抒己見,那時,他還對大隋王朝抱著一絲希望,如今,別說是天下各路豪傑,便是他自己都對聖上失去了信心,一場釜底抽薪的變革想來也是在所難免了。
楊玄感兵變才過了數月,唐國公又要興兵伐主,這樣的巨變是如何演變而來的,自己被關在牢裏的這段時間朝政國勢又發生了些什麽,這些事情,粗略想想都讓黃霈佑不寒而栗。
隻是,黃霈佑僅想到第一層,卻不曉得改朝換代的進展遠比他想想的還要快得多。
誠如淮占郴所言,這一次李淵和李世民的確派他到天水籌集糧草,但他身上更重要的任務卻是為運河上那場大膽的行動做準備。
那日在“斯文閣”,黃霈佑拿到了運河行船的圖紙,回到李府後,他與李世民花了幾日的時間將那幅圖看了個透徹,最終定下了運河劫持煬帝的周密計劃。
不論何時,要完成一項周密的行動都需要天、地、人三者的相互配合,知道煬帝出遊的時間和運河行船的構造,李家軍已然占了“天時”和“地理”,剩下要解決的唯有“人和”這一項了。
劫持需要死士,放眼望去,中原大地能找出行事之人的地方並不多。長安是皇家重地,在這裏尋找賣命的人無異於自投羅網,而太原是李淵的封地,一旦查到李家軍必然也將成為眾矢之的。
所以,找到合適的死士是淮占郴這次來天水更為重要的目的。
天水是李淵祖籍之所在,李家將帥雖並不在這裏成長,宗族中卻仍有親屬願意為唐國公賣命。
加上此地是李淵與薛攀兩大軍閥割據地盤的交界處,來往此地的西域商旅眾多,所以此處出去的死士便是帶著李淵祖籍的名號,也不會增加李家軍的風險,在此地物色劫持的人選,確實是再好不過的選擇。
而他今日帶著黎平與小五到天水大街上,也是去尋找隱藏在商鋪裏的李氏族人,正因如此,他才與天水街上眺望阿娜瑰的黃霈佑不期而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