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第9章


  在老蔡的目送下,談梨和秦隱前後走出網吧。


  正午陽光方盛。


  網吧外是條石板路,路旁種著高大的懸鈴木。夏天灼人的陽光被那鬱鬱蔥蔥的樹冠遮住大半,隻有零星一點能漏下來,碎金似的鋪在石板路上。


  談梨一步踏進沒有樹蔭的陽光地裏。她眯著眼,舒舒服服地抬起手臂,伸了個懶腰。


  被抻緊的白T熱褲完美勾勒出女孩的身形曲線,每一道弧度都張揚恣肆,滿溢著奪人的美感。


  路人視線落來,談梨沒在意。


  那頭讓日光釉得燦金的長發散在半空,然後被細白的手抓起。


  她不知道打哪兒拿出根黑色發繩,隨意繞過兩圈,就紮成個渾沒造型的長馬尾。


  還有點歪歪斜斜的。


  被家長推在嬰兒車裏的小孩新奇地盯著她看,小手還在空中揚了揚,好像想去抓女孩乳白色的長發。


  談梨扯起嘴角。趁那年輕家長沒注意,她扶著膝蓋彎下腰,朝小孩吐出舌頭做了個鬼臉。


  “略。”


  舌尖還貼著片被她舔得薄薄的糖片。


  小孩咯咯笑起來。


  等嬰兒車推遠了,談梨慢悠悠地扶著膝蓋站直身。


  “哢噠,哢噠。”


  身後行李箱的輪子緩慢,在石板路上壓出一段清長冷淡的韻律。


  談梨轉回頭。


  女孩的鬼臉沒來得及收起來,秦隱見她舌尖勾著糖片,卷進唇間。然後瀲灩的笑意從她眸子裏露出。


  “抱歉了啊,小哥哥。耽誤你新生報到,還沒能帶你上成分。”


  盡管從這張沒心沒肺的笑裏,實在看不出多少“抱歉”。


  秦隱並不在意。


  他扶著身側的行李箱走到女孩麵前,停住時微微垂眼。


  談梨察覺這性冷淡小哥哥難得有話要說,仰起臉。


  貌似乖巧,眼神毫不安分。


  對視數秒。


  談梨眼睛都有點酸。她退了半步,忍不住揉著眼笑起來:“我輸了我輸了。論定力,你們性冷淡是不是都這麽——”


  話聲戛然一停。


  秦隱抬眸,望退到一米外去的女孩:“我們什麽?”


  談梨眨了眨眼,垂下手,眼神俏皮無辜:“我什麽都沒說,小哥哥你幻聽了嗎?”


  論耍無賴,談梨從幼兒園開始就沒輸過。


  秦隱深望她一眼,側開視線。


  他似乎輕嗤了下。


  情緒很淡,但唇角多勾起一點薄薄弧度。似笑未笑的模樣出現在這張臉上時,就已經是最“殺”人的一幀。


  談梨不含糊地欣賞。


  如果不是條件不允許,談梨甚至想拿出手機給他“哢嚓”一張。


  秦隱察覺,但沒管她,隨她看了:“你既然想見Liar,在結算聊天裏替我出頭,不怕得罪肖一煬麽。”


  談梨歪過頭:“咦,你怎麽知道Liar和一哥的?”


  “查過了。”


  “喔。”談梨沒多想,“你說得太有道理了,我就這麽錯失了我偶像的基友,唉。”


  “……”


  秦隱無言地瞥她。


  事實上那張漂亮臉蛋看起來確實沮喪——但她的口吻如果不這麽沒心沒肺,那他興許還能生出點惻隱之心。


  談梨演完,仰起頭和他對視。看出秦隱完全沒信她的“遺憾”,她臉上那點沮喪褪了幹淨。


  談梨背著手上前一步,眉開眼笑。


  “別多想。我真的、真的、真的已經不在乎那個人間渣男了,所以沒什麽好怕的。”


  空氣沉寂片刻。


  秦隱聲線平靜:“狗渣男,電競渣男,人間渣男。”


  “?”


  秦隱撩起眼,語氣淡淡:“你還想給Liar起幾個外號?”


  “啊。”


  談梨無辜臉。


  她笑起來,齒尖咬著糖片,眼睛快彎成月牙。但和別的小姑娘這樣笑時乖乖的模樣不同,她眼角眉梢都透著點恣意的壞勁兒。


  一看就是最不能招惹的那個——


  談梨語氣真誠:“你說得對,是我不好,等以後有機會見了Liar,我一定好好給他賠禮道歉。他怎麽說我怎麽辦。”


  虛心認錯,堅決不改。


  秦隱眼尾揚起。


  搭在拉杆上的指節微動。


  “梨哥,你們這麽快就結束啦?”


  石板路外,站在冷飲店門口的盛喃驚訝地出聲。


  談梨被叫回頭:“你這話怎麽聽起來這麽怪?”


  “我有嗎?”


  “有。”


  “噫,是你思想奇怪吧?”盛喃嫌棄地看她。


  談梨想了想,煞有介事地點點頭:“也有道理。”


  盛喃樂了:“說你你還來勁了,要點臉。說吧,今天中午你準備安排朕在哪兒用膳?”


  “那……”


  談梨轉向秦隱。


  不等她問什麽,秦隱手機再次震動起來。他在身側抬手,垂眼看了手機屏幕兩秒:“我回去了。”


  談梨不意外,眼裏晃著笑:“好啊,小哥哥再見。”


  “嗯。”


  那道清瘦頎長的身影走出去,最後一點聲音蕩回來。


  像寒冬從枝頭跌落,在手心或頸窩裏融開的碎雪。


  涼,冷淡,還藏幾許錯覺似的梅香。


  卻會激起心底悸動的栗然。


  盛喃收回視線,感慨:“你們學校的女生今後可慘了。”


  “嗯?”


  盛喃說:“這麽一絕品就擺在眼皮子底下,卻摸不到吃不著,隻能幹看著,多慘?”


  談梨莞爾:“確實。”


  盛喃:“也不知道什麽樣的仙女下凡能睡得到,啊呸,能收得走這種神仙?”


  談梨唇角翹翹。


  她拉著盛喃,沒什麽留戀地朝另一個方向離開。


  聲音懶洋洋的,透著點不正經。


  “什麽樣的仙女不知道,但是睡了他?那恐怕得給全校女生每人發一封道歉函。”


  盛喃一愣,反應過來樂得不行:“那按你這道理,要是誰睡了Liar,是不是得給全電競圈每人發一封道歉函?”


  談梨沉默。


  盛喃心裏一緊。


  她暗自後悔不該提Liar,打著哈哈試圖轉走話題:“想想工程量也累得嚇人,這誰消受得起,還是算——”


  話沒完。


  談梨舔化了壓片糖,望著豔陽輕眯起眼:“也行啊。”


  盛喃:“?”


  談梨回頭看盛喃,沒心沒肺地笑:“我不怕累,讓我來。”


  盛喃:“……”


  ·

  秦隱休學三年,回校進新生一屆,這在F大也是多年不遇的情況。


  等他辦完返校手續時,寢室分配早已結束。所以到他這兒,就非常優越地擁有了一間單人寢。


  關上寢室門,秦隱鬆開拉杆,把聒噪一路的手機拿出來。


  電話一接通,ZXN戰隊上單dida的大嗓門就在手機裏炸開了:“我的個乖乖哎,你可總算接電話了,我還以為你叫人綁架了呢!”


  秦隱早有意料,手機根本沒往耳邊放。他打開免提,音量調到最低,然後隨手把手機擱到桌上:“之前不方便。”


  “之前?你幹嘛去了?”


  秦隱一停,他半靠在牆上,語氣似笑未笑的:“你們不是都見了?”


  “…………”


  手機裏死寂兩秒。


  然後一聲驚叫:“那那那他媽真的是你啊!?”


  話聲剛落,手機對麵的背景音裏傳來一聲陰惻惻的低語:“戰隊基地不準罵人說髒話,給他記上,dida這個月的獎金扣1000。”


  dida:“……”


  dida:“經理我這是順口!”


  “順口也不行。”


  dida在手機對麵哀嚎,秦隱坐上椅子,很沒人性地勾起唇角:“打個電話都要經理看著,你最近犯什麽事了?”


  “你還好意思問,排位時候咱隊小替補抱著那直播過來給我們看,驚得我們差點當場給你老底掀嘍!要不是關鍵時候經理拍掉電閘,把living直播間斷了線,你今天就一死劫你知不知道?”


  秦隱輕眯起眼:“排位還敢抽空看直播,教練沒抽你們麽。”


  “他今天不在,要不我們哪敢——”dida順嘴溜完實話,才突然想起來電話對麵就是他們前任隊長,兼和教練關係最好配合最密切的ZXN“隊霸”。


  這安靜讓秦隱意外,他回眸看了一眼桌上的手機,很快就想通什麽。


  秦隱淡淡嗤笑:“別後怕了。我還能回ZXN罰你們?”


  電話對麵卻更安靜。


  半晌,dida情緒複雜地開口:“是不能了,你自找的。”


  秦隱垂眼,沉默後的聲線壓出兩分低啞。


  “抱歉。”


  dida愣了下,立刻心虛彌補:“別,我們也沒有怪你的意思,3年合約屆時退役是你入隊前就說好的條件,他們來得晚不知道,我還能不知道嗎?”


  “……”


  “而且你跟我們這種初中畢業就出來混圈的不一樣,你家裏能放你來玩電競已經是開恩了——你走了也好,你在隊裏我們還得天天提心吊膽,生怕哪天金主爸爸被你家裏威脅著撤資呢。”


  “……”


  秦隱不說話,dida越等越有點慌的時候,突然聽見電話裏那人低哂。聲音冷冷淡淡的,帶點這人特有的薄涼勁兒——


  “抒完情了?”


  dida:“啊?”


  秦隱:“別誤會,我抱歉的是連累你和你的老年恒溫杯一起上了熱搜。”


  dida:“…………”


  dida:“你他m——你聽聽你說的這叫人話??”


  在dida憤怒的咆哮中,秦隱嗤聲。他靠在椅子裏,微仰起頭。


  寢室天花板雪白,不像ZXN基地,被fengqi那小孩兒自費糊上了滿眼的七龍珠貼畫。


  大概是太辣眼睛,所以自費裏除了海報的錢,還有經理那句陰惻惻的“你工資沒了”。


  慣來一驚一乍的fengqi蔫了半個月。那時候living還沒接替打野位置,中單位置的fengqi在隊裏年紀最小,經理刀子嘴豆腐心,最後還是沒扣錢……


  秦隱闔了闔眼,不再去想,無聲地笑。


  dida大約終於憤怒完,喘了兩口氣才在電話對麵咬牙切齒地問:“說起恒溫杯這件事,大哥你知道和你雙排那小姑娘是誰嗎,你就敢在她直播間露臉?”


  秦隱回神,睜開眸:“我女粉。”


  dida:“你不知道你就敢——嘎?你知道?”


  “嗯。”


  “那你還和她雙排??臥槽你是被威脅了還是被綁架了?你說一聲兄弟們去救你啊!”


  秦隱笑:“不至於。”


  “咋不至於啊!我們——等等,你不會是……”


  秦隱:“是什麽?”


  dida沒理他,發現了新大陸似的,又激動又暴躁:“日,兩年前你還叫人做夢呢,剛退役就送上門了,那咱這不是真就白給了??”


  “你想多了。”


  “那你自己說,是什麽!”


  “……”


  秦隱撩起眼。


  窗外葉子蔥綠,在光下熠熠地晃著,瀲灩如水。


  他想起風裏乳白色的長發,夜裏抱膝的哭泣,還有昏暗下恣肆的笑臉和難過的眼。


  秦隱垂眸,聲線輕得冷淡。


  “最後一次,粉絲福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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