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祖師爺
命這種東西一開始都認為是很玄乎的事情,往往到最後也認為是很玄乎的事情。
我一開始以為自己理解了那老頭的話。
不就是說我是個苦命人嘛,我家本來就是窮人家,窮人家的命當然苦嘍,至少我一年到頭吃不上幾次糖,可是後來幾天發生的事情讓我對於命有了新的認識。
“老弟啊,我看這檔子事恐怕還沒完,那頭豬我勸你也不要動了。”老頭吧嗒著嘴,語重心長的說到。
老爸想了想,然後問他:“那事情是真的?”
“你也甭管是不是真的,倒是我一開始就說了好像是多了一頭,估摸著問題就出在這了。我看啊你先回去休息兩天,等身子緩過勁來再來殺一頭就是,咱哥兩認識多少年了,那豬又是多出來的,我幹脆到時候不算你錢就是嘍。”
老爸一尋思,點了點頭,“成。”
“倒是有件事情我想不明白,我說出來,老弟你自個兒琢磨琢磨。”老頭一口將那香煙抽到了底,目光在我和我爸身上來回轉。
“老哥你說。”
“你看啊,當時咱們三個在外麵,按理來說呢,你正是三十來歲最壯實的時候,又幹了這麽些年屠夫,你家娃娃呢又是個賊賤的命,我還是一個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那東西應該上我的身才對,就算看不上我這把老骨頭也該上孩子的身才對啊。”
這個“賊賤的命”提了也不止一次了。這句話其實不是罵人的,因為以前窮人家的孩子不好養活,那是真的冬天沒有棉襖,生病沒有醫生,全靠自己死扛,扛過去就沒事了,扛不過去就真得死。我爸小時候家裏還有個親哥哥,結果十幾歲的時候鬧痢疾,吃不起藥,家裏也沒別的東西吃就是芋頭,鬧痢疾還隻能吃芋頭,那不是越吃越鬧嗎?就這麽給鬧死了。這種情況那時候多,常見的很。所以窮人家取名往往是先取一個賤名,名字越賤越好,什麽狗蛋狗剩羊球子,連閻王爺都不會收。咱們這裏說的這個“賊賤的命”也是同一個理,就是命硬,硬到閻王爺都帶不走。
老爸低頭想了想,“除非那東西就是專門衝我來的。”
我又想起剛才的經過,便問道:“老爸,那東西是什麽?還有你倒下去的時候我好像還看見個黑影從你身上飄出來,你殺豬的時候說話聲音為什麽聽著像是張叔?”
老爸臉色一變,“壞了,難道是老張出事了?你小子到底有沒有把那截手指頭扔到河裏?”
老爸一手抓著我的衣領,臉色就像醬豬肝一樣通紅。
我哪裏敢說實話,隻要不傻的人都知道這兩件事是板上訂了釘子,脫不開了。我雖然隻是個初中生的年紀,但是平日裏電影小人書也沒少看,剛才隻是慌了神,此刻自己細細一琢磨就知道是我犯了天大的錯。
“扔了,真扔了。”
“老弟你也別為難娃娃,娃娃啥都不懂,我看說不定是那姓張被豬咬了之後舍不得去醫院,結果感染了這才出了人命。”
“要是讓我發現是你小子撒謊,看老子不揍死你。”老爸又凶了我一句。
幾人有說沒說的,不打一會兒工夫就聽見了一聲嘹亮的雞鳴從房頂上傳來。
雄雞一叫天下白,什麽妖魔鬼怪都不敢出來鬧騰了,我們這才真正的放下心來。
“老弟,咱們一起去買點東西拜拜祖師爺,求他老人家指條明路,你讓娃娃在我這裏休息一會兒好了,到時候再不行就去請個大仙來看看。”
我一尋思,不等老爸回答就趕緊說:“爸,祖師爺是誰?帶我一起去唄。”
老爸歎了口氣,“咱們屠夫這一行的祖師爺是真武大帝,全靠他老人家賞口飯吃。但是你小子的命吃不了這碗飯,所以沒法帶你一起去。”
“那我回家去陪我媽吧,不然她看不見人還指不定咋樣呢。”
我爸當即就答應了下來。
老爸叮囑了我幾句,又給了我兩毛錢買油條當作早飯就讓我一個人回家了。我一開始還走得有模有樣,等看不見人的時候立馬撒開了腳丫子朝著那個沙丘跑過去。
那截手指就像是泰山一樣壓在心頭,怎麽也忘不掉。今個兒不把事情搞明白了可不行。
等我跑到沙丘那邊的時候,頓時傻了眼。
一連七八座沙丘個挨個的堆在那裏,誰知道我當時扔到哪一座上麵了。
我隻好一座一座的爬上去查看。
此刻正是天剛亮的時候,沙丘上麵沾了露水又吸了一夜的寒氣,變得又濕又滑,爬到一半的時候我就已經粘了一身潮濕的沙子。
“喂,你爬我家沙丘幹嘛?”
我一回頭,看見一個俏生生的小丫頭在底下看著我,大眼睛一眨一眨的仿佛連我的心事也一起看穿了。
“沒,沒啥。”我心虛啊,讓人家知道我把一截手指扔到人家的沙丘上麵,那還不找人打我啊。
三百六十行,屠夫是一行,走河采沙也是一行,都是老輩人傳下來的飯碗,各有各的規矩,但是許多東西大家都是同樣忌諱的。
那丫頭朝我做了個鬼臉,“沒啥你幹嘛爬我家沙丘?”
“小丫頭片子,少多事。”我扭過頭去繼續找手指,那丫頭在後麵說了幾句我也沒心思跟她打岔。
我一連找了幾座沙丘,那丫頭一直跟在後麵看。
“奇怪,怎麽沒有了?”我一屁股坐在沙丘上,氣喘籲籲地累得不行。
“喂,你是不是再找一截手指?”丫頭突然俯下身子問了我一句。
我一個激靈從地上蹦起來,“你怎麽知道?”
那丫頭笑了笑也不告訴我,衝著船上喊了一句:“大黃。”
頓時一個黃不溜秋的東西從船上邊叫邊跑過來,離得近了才發現是一個土狗。土狗就是尋常農村養的雜交狗,基本都是散養,讓它們自由戀愛,所以品種要多雜就有多雜。
我一眼就看見那條土狗脖子上掛著一個小布包,就是我淩晨扔出去的那個。
“就是那個。”我一下子撲過去,結果那土狗一個小碎步就躲到了一邊,衝著我齜牙咧嘴,尖銳的犬齒上粘著唾液,猙獰無比。
“去,大黃,不準咬人。”丫頭將大黃拉開,然後伸手把那布包拿給我,“不就是一截手指嘛,你急什麽。”
我接過布包,當著她的麵就打開了。裏麵是一截還帶著皮肉的手指,上麵血肉模糊,斷掉的地方卻有一枚銅錢,二者粘到了一起,我試著摸了摸,發現銅錢粘的很結實,根本弄不下來。
“這怎麽會有銅錢?”
那丫頭正跟大黃玩得開心,聽到我問她就回過頭來,扭頭的時候,一截長發甩在空中,露出一隻小巧的耳朵,上麵戴了一枚小銀釘。
“你說銅錢啊,本來就有啊。”
手指上怎麽會有銅錢,難道是老爸?不對啊,我家沒有銅錢啊,而且這樣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那些神神鬼鬼的東西,要說是那個老頭懂一些我還信,但是我爸我還能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懂啊。
難道是昨夜有人來過?
或者是張叔自己弄的?
我倒覺得是張叔的可能性大點,畢竟是出了那種事情。可是如果老爸昨晚被上了身,那張叔不應該死了嗎?
“不行,我得趕緊回去。”
“瞧你那熊樣,一截手指就讓你摸不到北了。”
看那丫頭笑話我的模樣,我頓時就來了火氣,沒好氣地說了一句:“你個丫頭片子懂啥,別瞎搗亂。”
“哼,死屍我都見過好幾回了。”丫頭不服氣地說。
“你還見過死屍?你就吹吧你,反正吹牛不用交稅。”我笑了幾聲就打算離開。
“哼,告訴你,我爺爺是河上有名的錦鯉子,哪年我家采沙的時候不撈起幾具死屍,我打小就跟我爺爺後麵見過。”
我沒心思理那丫頭,著急忙荒地就往家裏趕,因為我心裏總覺得要發生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