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白骨遍野,百鬼夜行
枯荒屍土,遍野白骨,森然詭譎,如鬼如冥。失齡峰之南,當這駭人可怖的一幕入眼,來人皆是頓足難行。在愈發黑沉的天色下,這片遼闊的山原竟顯出一種暗綠之色,如同熒光石的堆積,致使這片天穹都變了顏色,他們味覺感官微微作嘔,他們的身體僵硬麻木,即使這青山真的能四季碧綠,但上萬具的屍骸被丟棄於此,任何生機都將被吞噬湮滅。
“上萬具骸骨曝屍山原,屍氣腐蝕土壤與山石,這難道就是高逐戌為將士留下的安樂塚?”薑鳴憤然擲戟於地,既為死去的將士感到不值,又為人命與生靈的卑賤而哀歎。
林寒緊鎖著眉頭,在驚駭之餘目光掃過油綠色的天穹,慨然道“怪不得這些年來,極少有人敢來此地,來人隻怕是接近最邊緣地帶便會驚駭而返,更加之那些荒誕無稽的傳言,成為白骨枯塚不過必然之事!”
“那我們還是快些回去吧,我總覺得這周圍有什麽東西在盯著我們,怪可怕的。”申羽臉色蒼白,驚惶地躲在薑鳴身後,如受驚的雛鳥一般。
“我有些後悔帶你來了,我也感受到了一種危險氣息。”薑鳴彌望四野,發現周遭還是一如既往的死滅的寧靜,心中的勇氣也是丟了幾分,但卻不放鬆地道“但是返回是不可能的了,叫你一個人回去太危險,如果我們今日不來,癸木芝草又不知何時才能有消息!”
癸木芝草?聽到這個名稱,林寒心神一驚,同樣也是含著感激的目光投向薑鳴,他已是猜出薑鳴來失齡峰的目的,幫助自己取得那份草藥。但癸木芝草何其珍貴,其藥效能愈壞傷的筋骨,乃是接骨結肌的靈藥,他多方打聽才在綠蟻酒肆的紅梁娘口中得知其下落,他又怎能放過?
至於膽小的申羽氣急之餘,望向身後漆黑的山路,每一次風動都將他慌亂的眼球吸引過去,在這死寂而隱有寒聲的氛圍下,他似要看清周圍不應該存在的東西,如果看不到會使他惶惶不安,如果看到就真的不安了。於是他隻能在怨罵的同時,渴望眼前兩人能可靠一些。
“你信鬼神嗎?我相信修者羽化登仙臻至造化,自然也是相信人死有魂怨而有鬼,但是我卻不怕,因為我相信,無論是仙靈,無論是鬼魂,都擁有著人的一切特征,所以我堅信我能走到最後一步,讓天下人為我而頷首。”
三人躡步行於白骨之間,憑借著林寒攜帶的唯一的火折子微弱的光芒,不至於步步踏在腐朽的屍體上,他們的目標是癸木芝草,薑鳴與林寒交換過眼神,皆是沒有什麽猶豫。
“癸木芝草,藥非凡品,癸者,於時為冬,方在北,五行屬水;木乃少陽,四隅居南,可知此草生於冬日的陽照溪澤之所,南北地脈交匯之處。我觀望山勢變化可知其南北方向,這癸木芝草,可能便是在這個方向。”
順著薑鳴所指的方向,一抹幽綠色的淡淡微光在那黑暗中滲透出來,光芒雖弱卻分外明目,那便是此行的目的,也是薑鳴所能送給林寒唯一的東西。
“你還真厲害,竟然對地理玄學都有涉獵,不然要找這東西,怕是要要摸索一夜!”申羽竟是對薑鳴產生了些許的敬佩,無論是言行舉止還是為人處世,薑鳴或許都難成為一個領導者,但所蘊養的上品心性卻是在危難險澀之時,整個團隊能尋求突破的絕對倚仗。
“沒什麽,隻是事先查找了些信息,僥幸能用到而已。”薑鳴不想在這種話題上繼續下去,便推了推一旁的林寒,道“快去取了,我們才好離開這裏,這失齡峰的遍野屍骨我總覺得邪氣異常。”申羽也急忙催促,對於一個膽量並不雄大的人來說,處於這種地域是在考驗他生存的勇氣,實在令人汗顏。
林寒感激地望了兩人一眼,心中也是頗為迫切,靈巧地繞過地上的屍骨,嘴角溢出一抹笑意,他尋找了一個多月的癸木芝草完全突顯於眼中。癸木芝草與普通的藥草並不相似,一根粗壯的莖杆撐住圓盤般的頂葉,葉獨一片綠意如春,原來先前看到的綠色幽光並非是藥草散發,而是癸木芝草生根的土壤的熒光。
林寒眼神微眯,小心翼翼地將藥草掏挖而出,放置到早先預備的棉木盒中,順便將那泛著熒光的土壤也抓了兩把塞進木盒,這時才重重地舒了一口氣,俊白的臉龐上浮現一抹欣慰的笑容兄弟,你總算有救了。
“什麽人?”一聲厲喝宛如雷震,薑鳴長戟橫立,警惕著注視著越來越近的人影,在這種未知的恐懼之地,任何的危機都是致命的。林寒也急忙退回到兩人身邊,長槍展開,以不動製動。
“快……快用純陰之血,填補……填補藥土靈氣的空缺!”
但見一名書生模樣的男子大口喘著粗氣蹣跚過來,視其容貌倒是體統端正,但衣著卻是髒得難以入目,甚至連衣領上都粘黏著一大片濕土。
“你是什麽人?為何來此?有何目的?”薑鳴語氣咄咄,瞪視著眼前人慌張的神情,卻不能看出半點虛假。隻見那書生撐出一臉凶惡,斥道“這裏的靈藥可是能隨便拿的?萬人屍骨堆積於此,陰氣濃重能蝕金石,靈藥在這陰氣滋養之下生芽,將整個失齡峰之南的屍骨煞氣牽係成網,換句話來說,這些靈藥便是這屍骨山的鎮殃,鎮殃不存,死者的殘魂將會積怨成靈!”
“閣下說得玄虛了些,什麽殘魂什麽鎮殃,莫非沒了這株靈藥,這裏的白骨便會活過來似的。我雖然膽子小,但也別用哄小孩的話騙我們啊,你這書生不會也是殺手吧!”申羽輕笑,將書生言辭嗤之以鼻。
林寒雖沒有說什麽,大抵也是不太置信的。薑鳴卻是因為書生的話汗毛盡立,他明白什麽是殘魂,他體內的夜泉前輩便是以殘魂偷生,而且若無鬼神,怎有仙靈?莫非這裏的屍骨真的有靈?
書生長歎,苦著麵目道“是真的有!”
隻見四人周圍的尚留人形的屍骨竟直直站起,有的尚未腐蝕殆盡的血肉還貼在身體上,但白骨森森,駭人可怖,在這寥寥幾分鍾時間裏已然聚集了幾十具,如活死僵屍,令得在場四人臉色煞白如雪。
“啊~”驚悚如此夜!
上百具骨屍伸展著腐朽的四肢,骨節間發出蹭蹭然的令人汗毛豎起的細微聲音,一些尚未完全腐化的屍肉粘連在僵硬的顱骨與指節上,隱隱發綠的屍肉顏色似是在表露另一種重生的喜悅。他們沒有完全的麵皮,也沒有如同活人的表情,他們沒有思想,是真正的行屍走肉,甚至更多春筍般立起的骨屍已然被風雨衝刷掉了最後的形狀,隻剩下那宛如白理石的骨架,在漆黑的山野中活動著空蕩蕩的上身。
僵屍無意識,可骨屍卻是群發地向著那四道不同於他們的四人聚攏,不單單是聚攏,那揮舞的骨爪表現著一種淒寒的,似要將眼前的物體撕成碎片。這時薑明幾人才明白百鬼夜行並非妄言,難怪無人能述其實,若是見過這驚悚而恐怖的一幕,又有誰能安穩地走出去?
薑鳴、林寒、申羽三人麵色蒼白如紙,他們甚至沒有思考的能力,在他們眼中,這百鬼薈聚已然成了最大的心障,思想凍結在極大的恐怖之中,讓他們動彈不得。
“砰!”一個純淨的小玉瓶擲地,在尖銳的石頭上支離破碎,發出宛如樂笛般的低響,這一瞬間,薑鳴三人打破思維的凍結,恍然回神,如大夢春秋。
“快走,再不離開就真正要為骨屍生撕了!”
書生大喊一聲,抬腳將圍過來的一具骨屍踢開,拔腿便要逃走,林寒與薑明目光嚴峻地對望一眼,也是絲毫不遲疑跟隨而逃,這一時間,上百具骨屍宛如吃人的猛獸,發瘋似地衝湧上來,他們顧不得生嘔,舉起槍械武器便是一通亂砸,總算是開出一條生路出來。
“申羽呢?”薑鳴冷汗驚起,回頭才發現那個身型瘦小的青年正蜷縮著,驚恐地撲打著那圍攏的森然白骨。他眼神中似有猶豫,他清楚自己的實力,他明白在這百鬼夜行的氣場之下他完全沒有半點超於常人的武力,在白骨催逼下,隻有生的強烈激發著他行動,若是去救申羽,有很大可能,自己也將脫力陷於其中!況且,申羽這個名字,他不過堪堪相識一日而已,哪有如此深的交情值得以生命易之?哪怕他身上有荒源鼎碎片,哪怕他稱他為朋友,都不值得付出這樣的代價。
可是……可是,他有執念。無論是為昔日那個清純而楚楚的可人兒,還是如今在黑暗的荒野下為一個初識的朋友佇立,都無法忘記他的心,胸膛上炙熱的溫度升騰如岩漿,如果是他可以為之守護的人,他便不負這心意。
他跨出一步,他又跨出一步,他衝奔起來,他又衝入了屍骨群中,像一匹桀驁不羈不顧一切的野馬一樣。這是一個悲壯的比喻,林寒在此後這樣笑罵。這時他們卻仿佛喪失了聽覺,隻有漆暗的影子是最靈敏的視覺。
“薑鳴,薑鳴,在這裏,快衝出來,快!”
當林寒槍挑十數具骨屍,撥開圍攏如山丘的骨屍群,薑鳴橫抱起癱軟的青年,拚命地衝出,他嘶喊著,用著來自靈魂深處的求生的力量,撞倒擋在路上的骨屍,裹挾著疾風,狂奔而出。
骨屍群追了四人半個山野,最終停留在一大片墓地前麵,他們僵硬地踏步徘徊,卻沒有再跟隨進去。
“這是為什麽?這些骨屍似乎很害怕這個地方?”林寒抬眼望去,這一片方圓半裏的地域宛如墓林,墳墓都是以簡陋的土堆塑成的,但卻沒有半點敷衍的意思,每一座墳頭都栽著一株寒柏,都立著一塊平整的青石,暗夜彌望之下,憑借著陰雲天氣漏下的微弱月光,可看見千座土墳如一而建,整齊地朝向東麵,頗有章法。
“這是我建的墓地,為這些葬身於戰場、拋骨於山野的將士建的棲身之所。他們都曾是寒武關最優秀的戰士,為守護這個國家而付出了生命,我不忍他們被風雨腐蝕而成為怨靈,於是拾骨掘墳,修為墓林。”書生倚坐在一個墳堆前,頗為悲戚地望著林寒,哀歎連連。
“這上千座墳墓,到底用了多長時間掘土?又是用了多長時間尋找墓碑?一個人在此為沙場上死去的將士築墳,不孤獨嘛?”林寒竟也看不出,這個表現柔弱的書生竟然能做出如此大毅力之事,嗟歎之餘,盡為敬佩。
書生搖了搖頭,道“當我四個月前來到失齡峰,看到這白骨露於野的景象,便打定主意為之築墳安棲,被我埋葬的將士屍骨不再化鬼生怨,其它的屍骨即便有靈性也不會侵擾戰友的領地,這裏是他們的安眠之地,也是他們存在在這世間最後的樂園。”
“原來如此,怪不得那些屍骨都不敢闖進來,閣下雖是書生,卻行雄將之事,今日解救我三人的恩情,無以為報,請受我薑鳴一拜。”薑鳴躬身行禮,林寒也隨之躬身,以表示對書生的謝意。
書生謙恭一笑,親身扶起兩人,眉間的憂慮卻是多了一分,隻見他從懷中取出一個與先前擲地相同的玉瓶,道“事情並沒有結束,這失齡峰之南常年受陰寒屍氣腐蝕,以至於死去的將士積怨成鬼靈,你們收取的那株癸木芝草乃是陰土靈氣匯聚之物,相當於這失齡峰之南的一處鎮殃,當陰靈之地沒有了這道鎮殃,那些骨屍將陷入真正的暴亂,若是長此已久,我築墳千座也無濟於事。我需要純陰之血作為媒介,重新使得他們安定下來。”
見到書生嚴肅認真的模樣,薑鳴與林寒不由得慚愧萬分,若不是他們私自摘取了癸木芝草,也不會惹火燒身,無論是站在道義上還是人理前,他們都不能袖手旁觀。
“這純陰之血什麽人有?聽上去我們幾個陽剛的漢子應該沒有吧?”
聽到林寒的疑問,書生輕歎一口氣,道“純陰之血分外珍貴,男女其實都可擁有,隻是這擁有的條件太過苛刻。這類人須是陰時陰曆所生,且自幼必沐之暗月,使得氣血凝結成純陰之脈,這種條件,說是萬中無一也不過分。男子陰血倒還好,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有助於修仙修道,但女子一旦擁有純陰血脈,根據前人預言,將會坎坷悲戚,情路慘淡,韶華早夭,當然這也隻是某個古人的預言而已。”
“既然如此,那便看看我的血是不是純陰之血,我不知道我何時生人,也忘了幼時是否曬過月亮,但我的名字裏有一個寒字,說不定便是了。”林寒一笑,又解釋道“我自小便是個孤兒,能記得的事很少,幸得高人指點,才學了這一身槍法,找到了謀生之路,還結識了幾個情深似海的兄弟,當然,也包括你。”
這話是對著薑鳴說的,薑明宛如知己一般真摯待之,自然不可能質疑,他笑著打趣“我也會說這話,不過說出來就比你更真切了,說不定你還會感動得涕泗橫流。不過我想問一句,這癸木芝草是給他們之中的誰用的嘛?”
林寒不置可否地聳聳肩,笑道“他叫楚泓,傷勢很重,大夫說隻有癸木芝草能救他,不然他那雙腿就保不住了,這也是我來到寒武關的目的。還有幾個兄弟,蒙閬,羅湖,梁津,他們也在找。”
手掌輕劃一刀,鮮血緩緩溢出,書生也不遲疑,立即用準備好的玉瓶接住,並解釋道“玉料是很好的煉器材料,尤其是白玉可以辨別血液的純淨程度,若是真正的純陰之血,透過玉瓶,將看到一抹遊離的白色。”
等了幾分鍾,玉瓶中的血液還是沒有變化,鮮紅依舊鮮紅,像晚霞一般。之後薑鳴亦是如法炮製,可是那抹白色遲遲不肯顯現。
“還有我。”
三人正在失望之際,那弱弱的試探聲緩緩入耳,申羽不知何時昏迷,現在恰到其時地蘇醒。書生與兩名青年男子對望一眼,擔憂地道“你現在有些虛弱,精神恍惚,再取血怕是身體吃不消啊。”
“沒事,畢竟我們還是要出去不是?被那些惡心的家夥堵在墓林裏,這才是最考驗我精神忍耐力的事。”申羽表現出對前時經曆的難以回首,懼怕言之由衷,惶恐更是呼之欲出。
“就沒想過,說起話來大大咧咧的漢子,竟然這麽膽小。”林寒將手臂搭在申羽肩上,半是嘲諷,半是嬉笑。
申羽沒好氣地抖掉林寒的手臂,取出一柄小刀將手掌劃破,任憑血液滴落入玉瓶之中,但見那越聚越多的血滴如漩渦般轉動起來,一抹純白色的液滴逐漸顯現出來。
“純陰血脈?”
三人看著眼神恨恨的申羽,好像吃了黃連似的,終於在意外的驚喜中瞠目結舌。
“還好你不是女子,即使擁有這純陰血脈也利大於弊,不然應了那古人胡攪蠻纏的預言可就完了。”
薑明這隨意的一句話起初隻是玩笑,落在申羽耳中卻分外難受,他呆怔失措,齒間怪罵道“烏鴉嘴!”
若,那隻是個預言,也就好了。
xunyan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