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牽絲傀儡
薑鳴三人走出北城,都心中積怒,各自不語,卻見身後追上來一名甲兵,遞上一塊木牌,說是四皇子贈予的,薑鳴摸著那刻著神秘紋路的木牌,怒火再次膨脹,他恨不得將這嘲諷的器物碾碎,但終究是忍住了。
他看著葵姒,落寞地道“不愧是從廟堂爭鬥中篩選出來的人,我終究是輸了與之相鬥的底氣,心底仿佛有層霧霾罩了上來。”
葵姒知道他蘊著怒火,卻在隱忍中委曲求全了,她也是,對此沒有半點辦法,隻得道“此人很是厲害,以後若是再有機會,還是應該趁早將之斬殺,以絕後患。”
薑鳴停下腳步,猜測道“或許他一早便是知道我的性情,清楚我將為此所挾製,所以先與我結義兄弟,使我在心理上失去殺他的理由,真是步步為局,無處可逃啊。”
梅雨柒見到薑鳴眼中地黯然神色,不由得眼淚滑落“薑鳴公子,都怪我沒有底氣,影響了公子的選擇,若是不帶著我,說不定公子也不會如此被動。”
薑鳴煩惱地搖了搖頭,道“不怪你,即使你沒有去,我們也難逃被算計的結果。回去以後叮囑你父親,教其他四大家族暗中養兵,直到可以真正地與秋絕現有的兵力抗衡,你們才算是有了自保之力。現今秋絕占據半城而不輕動,雖然是意在保持自己仁政的皇子形象,並維持方才與我的承諾,但誰也不知道他真正計謀為何,若是以後某日事變,江城必定首當其衝。”
薑鳴已然打定主意,在這次助了江城一把之後,再也不牽涉其中,不然被要挾的代價,太大了。
正當三人走進南城街道,其中幾條街巷全無行人出沒,寂冷的氛圍令得三人臉色驚變,隨之而來的是兩團在空中飄蕩的黑布,宛如幽靈一般,懸浮著擋在了三人的路前,頗為詭譎怪異。
物有狀,人無形,招魂一盤鈴。三千幻身,牽絲一縷,真假無憑。幽纏勁,化風罡,顧盼曾神飛。料蜀中咿嚶傀儡,篝焰也無情。
“牽絲傀儡?那不是一種江湖方術嗎,怎會出現此處?莫非是秋絕皇子要殺我們?”梅雨柒驚疑道。
薑鳴擲一石子打去,石子卻直接穿過黑布,無聲無響,落到了遠處。他皺起眉頭,道“我想,這可不是普通的傀儡之技,黑布乃縹緲之物,其中變換無常之法門,實則暗藏殺意,這應該是一種殺人之術。”
葵姒道“的確如此,我聽聞前輩說起,在三垣之地有一位叫無常鬼士關九疑的絕世強者,能同時操縱萬千分身傀儡,一縷金絲能刺破幽冥,動輒翻江倒海血河漂櫓,據說所用的招式也是從牽絲傀儡之技中悟得。”
關九疑?薑鳴輕輕念起這個名字,眼中向往之色更加火熱,對強者的仰慕,令得他戰意昂然。他曾道,要令天下人為他頷首。這個天下應不是一城一郡,而是整個垣野界域。
眾所周知,九野地域成拱月之狀分布在三垣周圍,但若說起繁華與文明,九野的生靈萬萬比不得三垣之地。紫薇垣、太微垣、天市垣是整個天下的中心,所有巔峰強者都崛起於三垣,同時三垣強者也在庇護著九野諸域。
“此後我應早些前往三垣之地,見證更浩大的天地。”
葵姒又道“眼前這兩團黑布,定也是牽絲傀儡之術,傀儡或真或假,但操縱傀儡的絲線卻是真實的,若是能找到這根絲線,殺手自然無處遁形。”
“好!”隻見薑鳴橫腿一掃,卷起十幾顆石子,勁力猛然前擊,石子便飛向那兩團黑布,黑布飄飄然落地,沒有一點聲響。
薑鳴突然後背發寒,掌曲成爪,猛然向後抓去,果然又一團黑布浮在空中,直接被薑鳴撕成了幾半。見並未見到所謂的絲線,薑鳴眼中寒意更甚,此時十數團黑布漂浮而起,將三人包圍其中。
葵姒大驚道“此人操控傀儡的技法很高超,每次都能在你擊中黑布的一瞬間撤走絲線,隻有你的速度比他更快,才能破除這些黑布。”
薑鳴將要出手,一塊黑布卻是出現眼前,黑布下一隻利劍刺出,直向薑鳴咽喉,薑鳴急忙俯身躲避,並且一個翻身躍到了另一邊。卻又有兩團黑布飄來,一如剛才招式,利劍之上,搽著透明色的莫名液體,直接刺穿了薑鳴的肩前衣物。薑鳴左右受製,又無兵器在手,隻得連連退後,卻見葵姒與梅雨柒肩同樣遭到刺殺,便一個躍起,雙腳夾住黑布中刺出的利劍,猛然一拉,反向葵姒一邊飛去,恰好將葵姒身前的黑布打落。
葵姒與梅雨柒雖然都有習武,但卻並非高等武者,麵對黑布中這般詭秘難測的利劍攻擊,不免難以招架,好在有薑鳴幫忙,不過梅雨柒背上卻也是被劃傷,血流之處隱隱有一種肉眼可見的黑色,葵姒驚喊道“這劍上有毒!”
薑鳴聽此,不由得慌張起來,若是任由毒液蔓延,說不定梅雨柒就真的有危險了。梅雨柒此時卻是撐出笑容,道“薑鳴公子不必在意,我沒有大礙,公子隻管尋找破敵之法便好。”
在這種危機四伏的險地,梅雨柒為了不讓薑鳴分心,仍然可以將自己偽裝,這份藏在內心的堅強,足以令得薑鳴的鐵石心腸顫動。
“葵姒,保護好她,我會盡快破敵。”
葵姒點點頭,身軀正立,拳掌已然在預備中。有一刻,日光下落,刺得她的眼睛有些睜不開。她仿佛想到了什麽。
“薑鳴,我想到了一種辦法破敵,想辦法將這些黑布引到一處,我可以幫你找到操縱傀儡的絲線。”
薑鳴麵色一喜,急忙道了聲好,便在幾塊黑布前飛奔起來,快要接觸一塊黑布的瞬間,黑布竟是直接落下,薑鳴卻是不直接與黑布接觸,隻是繞著一個圈子,不多時,十多塊黑布也似乎變得聰明了,竟然直接將薑鳴從外圍包住,阻住了他運動的空間。
卻見葵姒從腰間取出一麵銅鏡,向著太陽對著那些黑布掃過,反射出的黃色光芒瞬間照出黑布之上反光的絲線,葵姒急忙喊道“就是現在,抓住機會。”
這個機會隻有瞬間,早就嚴陣以待的薑鳴霍然動身,雙指直接夾住一塊黑布中刺出的利劍,將之一把抽出,身形猛的旋轉一個圓周,十幾塊黑布立刻被斬碎而落地。與此同時,薑鳴赫然看到一條纖細的絲線正在空中懸蕩,受到一股拉力將要被收回,薑鳴卻是緊抓住這個機會,一把攥住絲線,身形向著那用力的方向奔去。
那是一見門麵緊閉的當鋪,薑鳴一腳踢出,約有千斤的勁力直接彈飛了當鋪木門,兩名蒙麵黑衣人惶然抵擋,手持刀劍與闖入的薑鳴廝殺起來。薑鳴因為沒有兵器,隻能借力打力地擊飛攻來的刀劍,同時借助身法躲避與創造拳腳攻勢,卻不料其中一人猛然一退,將自己上衣一扯,竟然又出現一名黑衣人來,這種宛如神技般的變化自然使得薑鳴一時慌張,但更讓他難以難察玄機的是,多出來的一名黑衣人竟也能持刀劍,等同是三人同時與薑鳴戰鬥,攻勢增加了何止一兩點。
當薑鳴突起奪過一柄短劍,並且將之刺入一名黑衣人身上時,瞬間明白隻是刺出了傀儡,而正在此時其他兩人又持劍攻來,攻勢逐漸迅猛起來。
“這怕才是真正的牽絲傀儡!”
薑鳴深深地吐出一口氣,運轉“無戟”的法門,手中短劍似乎便成為了他的方轅戟,這時,戟的猛烈與摧枯拉朽瞬間爆發開來,直接將三名黑衣人砸向了十幾米外。
巨大的自信溢出眼中,薑鳴握著短劍如橫戟身外,洪聲喝道“你們是什麽人?為何要殺我?”?一名黑衣人忌憚地望著薑鳴,切齒道“你的長戟曾殺了四人,九十五雖然罪有應得,但前去複仇的七十、七十六、八十二卻與你無仇,你卻直接結束了他們的生命。門中有規,殺門中人四名以上者,列入通緝榜單,不止是我們,今後還將要更多的殺手前來。”
薑鳴立刻想起在失齡峰殺死的三人以及那麵繪著“七十”數字的令牌,頓時麵色一驚,道“天罡門?既然殺四人才會被通緝,那先前三人為何對我動手?”
黑衣人冷笑道“九十五是七十的兄弟,複仇自然在情理之中,天下殺人者,本都是十惡不赦的劊子手,你雖無意挑起恩怨,但既已殺人,哪裏能有逃脫的借口?”
薑鳴麵色冷漠,竟被這番話懟得無以反駁,方欲說話,隻見那黑衣人將黑布一扯,數丈長寬的黑布頓時蓋住了黑衣人,隻聽得喊聲輕喝“今日算你技高一籌,往後你卻還要麵對無盡的追殺”,黑布落地,薑鳴眼前再無一人。
薑鳴似有踟躕,卻聽見葵姒的喊聲,頓時心驚萬分,反身跑出當鋪,隻見眼中一道清影無力地倒地,眉間仍然含著一抹笑意,像極了凋零的蓮花。
梅雨柒倒在葵姒懷中,四肢無力地垂落,雙目中似有一團黑氣湧動,而她那隱隱發黑的薄唇輕輕翕動,像是一隻涸水的魚在旱地裏掙紮。
“這毒絕不簡單,她的手腕經脈中積滿了黑氣,似乎在抑製她的呼吸,我有一些醫術底子,能暫時延緩毒素擴散,但無法將之祛除。”
薑鳴將梅雨柒雙肩抓住,使她較為平穩地坐在地上,而葵姒則是從腰間取出一條針帶,直接挽起梅雨柒的袖口與褲腿,接連用極快的手法紮了幾針,而後直接將其後背處的衣衫割出一個口子,連施三針,卻見那後背處的傷口中的黑色毒素緩緩向著針尖處聚集,隨著葵姒將針拔出,一股黑色血液也受到引導溢出,梅雨柒的臉色瞬間紅潤了許多。
葵姒道“我前些年跟一位醫術大師學過些皮毛,淺知醫理,這針術也不過大師真正水平的十之一二,但即便如此,這‘華陰九針‘中的玄妙依舊讓我學知極多。估計那位大師的名字你也聽過,白發醫廖之章。”
待葵姒施針之後,薑鳴便背上昏迷的梅雨柒急奔梅家,按照葵姒的預料,華陰九針能極大程度延緩毒素的擴散,所以他們尚有時間去尋找良醫。
“什麽!我女兒隨你外出,你竟然讓她受到刺殺、中了劍毒?立刻離開我梅家,我不會允許你這樣的人再出現在我女兒眼前!她的毒,我會找人解,不勞煩大駕。”素來溫和的梅寬第一次在大庭廣眾之下發怒,而且對象還是梅家與江城的恩人。
薑鳴卻也沒什麽反駁的,本來那些殺手就是衝著他來的,梅雨柒隻是被連累的傷者,作為一個隻有獨女的父親,梅寬有這般顛覆常態的怒火也在情理之中。薑鳴有所虧欠,深深的負罪感沉在心頭,他沒有離開,也沒有爭辯,隻是苦笑著,像是心有愧怍的孩童一般。
葵姒似是知道薑鳴的歉意,沉聲道“梅家主,容我說句話,遭遇這場本就是意外之事,怪不得薑鳴。但梅小姐所中之毒絕不常見,還請以梅小姐的性命為重,趕快請真正的醫師前來,替小姐祛毒。”
梅寬神色變幻,眼中的怒火卻緩緩深藏,重重地歎了一口氣,道“你們坐下休息,我已派人去請城中醫術最為高超的醫師來了,想來不需要一刻鍾便能到此。”
一刻鍾,薑鳴在折磨與煎熬中度過,他看向冷漠的梅寬,竟然覺得這個溫和的中年人一下子衰老了許多,隻念“思女成疾”的說法,心中的自責更是多了三分。
不多時,城中有名的陸醫師、黃醫師、祝醫師等七名解毒高手被邀而來,梅寬一一笑臉逢迎,領著向裏屋醫治去了。
這時的廳中隻有薑鳴與葵姒二人,前者低聲嘀咕道“你說,我是不是太過絕情了?”
“人事冷漠,心事便是清醒的,不至於渾渾噩噩地走錯,真正的強者,大概都是心念如水的。當然,如果你是說這梅家姑娘,那就是真有些絕情了。”葵姒手指卷著一縷發絲,玩味地看著薑鳴。
“可是,我的心卻停不下來。我有我所追求的東西,也有我為之悲傷的感情,哪能說拿起就拿起,要放下便放下?即使我終生追逐的都為虛幻,即使那些夢想中的人與物都無法觸及,但我的內心在一遍遍呻吟,我不會在這裏停留。”薑鳴苦笑地低下頭,眼神頹然後而空洞。
“你是說,這個大膽追求自己愛情的女子,不能使你滿意?或者是,你的內心容不下她?”
“你覺得愛情是什麽?一個人所追尋的另一半又是什麽?我覺得她不是我要找的那個人,我已然告訴自己,這種沒有結果的事,毫無意義。”
葵姒怒斥道“怎麽會毫無意義?她隻是一個癡情的女子,或許是達不到你的眼光,但你卻連這個機會都不給她,你等同是放棄了獲得意義的機會。你或許仍然念著羿玄宗扈江離,並且將之視為自己的目標,與感情中的心之所屬,但你又有多少機會能得到她的愛意?或許到最後也將是毫無意義。”
薑鳴沉默,思量的眉目間透著一抹固執的神色。
葵姒冷聲道“一生所求,非為求理;此身所尋,也不過尋心。”
既為尋心,那麽心之所向又在何方?既為情往,怎以情終?
兩人的交談戛然而止,看似是一人說服了另一人,其實卻隻是他們在展示各自想法的差異,葵姒一早便是在為梅家小姐說話,又怎能讓薑鳴信服?一段話,虛耗過一幕光陰,無人可懂。
在冷漠地等待中,屋中走出了第一位醫師,聽說這是江城內極擅解毒的醫學世家的陸醫師,曾攻克許多毒術病症,在當地有著極高的聲望。薑鳴立刻起身詢問,卻隻見陸醫師背起醫箱一邊歎氣一邊搖頭,躲開薑鳴的目光,徑直離開了。態度已然說明了一切。
薑鳴神色黯淡地坐下,不多時又看見一名醫師走了出來,這是這一帶有名的行腳醫師,對針灸祛毒頗有心得,百姓頌之仙醫。薑鳴起身詢問,這名醫師卻也低著頭,仿若未聞,徑直離開了。
如此幾位醫師,盡是無奈神色地愧然離場,薑鳴的擔憂再也掩飾不住了,他抓住最後離開的黃醫師,問道“告訴我,這毒到底是什麽毒?究竟能不能救?”
黃醫師道“這種毒無色無味,但毒性極強,老夫這一生都沒有見過這種劇毒,又怎麽知道名字?看梅小姐的五官麵相,若是明日日落還找不到解救之法,估計就算是大羅神仙也難救了。除非……除非能讓那人出手。”
薑鳴緊抓住黃醫師的胳膊,道“那人?那人是誰?隻要他能出手相救,我親身去請便是。”黃醫師似乎被薑鳴手上的勁力握得吃痛,怒然一甩袖子,喝斥道“梅家主自然知道,不必問我。”說完便急步離去。
梅寬冷淡地癱坐在椅子上,漠然道“他說的那人,名喚薛不易,住在城外東邊二十裏外的竹林之中,曾至壟間救一被萬花蛇咬傷的老農,那種毒在整個朱天野內從未聽過有一人能解,但薛不易隻是施針百隻,而後不過半刻便完全祛除了蛇毒,百姓敬之如醫聖。但他卻並不是真的醫聖,他救人條件苛刻,不要金銀,不要寶物,隻隨他的心意,救便救,不救就算磕頭嚎哭也不救。我早已派了人去請這位先生,但是手下人已然請了數次,卻隻是受了閉門羹,或許是機會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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