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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清舞訴衷情

  薛不易在梅雨柒蘇醒後便離開了,梅寬為答謝救女之恩,親自帶人前去竹林拜訪送禮,但那間竹林中的屋子卻已然被大火吞噬,屋子的主人也不知所蹤。


  醫聖出世便是入世,出山便是再無蹤影。


  “薛不易是個有故事的醫聖,我能請動他,隻是因為恰好打中了他心中的往事。現下救了梅雨柒,我尚欠他人情,我尚不知何時能償還,他卻不能停留去了別處。”薑鳴哀歎道。


  葵姒冒出聲來,不滿地道“人家去留管你什麽事,就跟我一樣,都不過隻是外人而已,我這一日在這梅府中可是過得很好呢。”


  此次拜訪薛不易,薑鳴並未請葵姒同行,估計葵姒心中是有怨氣的,但他卻不是因為先前的爭吵,而是他在那爭吵之後覺得,更多的事還是應該一個人親身踐行。


  “這件事是我考慮欠妥,我也是頗為擔憂梅雨柒,想來去求那薛不易不免受辱,又何必再多連累一個人。此時也算完結了,今後還有更多的事要你幫忙,你可都推辭不了的。”


  葵姒聽這話語也算誠摯,更兼之知曉這個內心固執的家夥能主動賠笑已是頗為不易,火氣也是消了一半,沉寂了一會兒,便問道“我需要你幫我找那位高手,關鍵時候可能會有方維哲的人出現,如果我的手下打不過,請求那位高手幫忙的事也隻能作廢。不知你打算何時離開江城?”


  薑鳴道“明日吧,宜早不宜遲,我還有個朋友現在也沒有著落,我也該親自去別的地方找找了。”


  “你要離開?”


  卻聽見梅雨柒緩緩走來,由一名侍女攙扶著,麵色略顯蒼白虛弱,顯然毒解之後身體並沒有完全恢複。她走至薑鳴近前,向兩人微微躬身行了禮,失望地道“公子為何不多留幾日,等手下人找到了公子的朋友,再做打算也不遲。尋人消息,公子一個人必然是不夠的,梅家現在雖然勢弱,但也能幫助公子一二。”


  薑鳴謝了禮,笑道“梅雨小姐身體尚未恢複,怎敢下床走路?我正打算晚些來向小姐告辭的,我那朋友估計是到別處了,說不定我一出江城便能碰到了。”


  梅雨柒卻淚眼汪汪地直視著薑鳴,秋波脈脈分外悲憐,她突然做憤怒狀“是不是公子還記怪爹爹?我也與他爭吵過了,我此次中毒與公子無關,他確是言辭過分了些,我這會兒就去找他。”


  薑鳴搖了搖頭“雨柒,我並非不講道理、心胸狹隘之人,何況梅家主也隻是護女心切,並無何處得罪我。我尚有要事在身,不便在此久居,所以急著離開,倒是與人無關。”


  梅雨柒抬頭望了一眼葵姒,雖然她已然知曉兩人的關係是假,但薑鳴卻要離開,她將因此失去所有機會,失去那一抹傾心。想到此處,她不由得眼神黯淡下來。


  薑鳴輕歎了一聲,將內心的種種思緒壓製,笑道“梅雨小姐不必傷感,山水有相逢,有緣日後還會相見的。至於這江城局勢,秋絕心胸內藏滄海,隻要五大家族不做出格的事,他定會按照先前答應我的條件,守護江城和梅家……”


  梅雨柒卻突然眼睛紅腫起來,一行清淚空空垂落,她背過身去,道“抱歉,公子,我突然有些不適,先行告辭了。”


  她掩飾著,不讓他人看見她在流淚,急奔著,跑出了庭院。


  “但願她能想通吧!”薑鳴再歎,回頭看葵姒,葵姒冷哼一聲,扭身進客房去了,薑鳴卻也沒什麽不滿,隻是歎氣。


  十八歲的梅雨柒,如她青春的年華一樣美麗。


  她曾經有一個哥哥,一身銀色盔甲十分威風,江城中四大家族的任何人見到他都會不自覺地低頭,二十多歲的武學大師,總攬江城軍務,一川黑甲名聲在外,連勝三元山匪寇數戰,風華絕代無人能及。


  梅恒在時,總喜歡稱呼她“小七”,但所有人都知道“柒”字與“七”字其實不相通,這個時候並沒有人認為數字的規整寫法有這個字樣。


  可是十一二歲的梅雨柒不知道啊,她覺得這種稱呼很舒服,她鼓著微胖的腮幫,蠻橫地道“小七隻能哥哥叫,別人都不能叫。”


  事實上父親梅寬也叫過,隻是也就很少的幾次,大多時候都叫她雨柒或者梅雨。沒人會覺得這個稱呼特殊,隻有她自己知道,她與梅恒說過這樣一段話。


  梅恒問“小七,聽說今天趙家的公子這麽叫你,被你拿著棒槌攆了三條街,是真的嗎?”梅雨柒稚氣地道“是真的,那種人就該打。讓他不準叫還要叫,如果哥你在場,我一定要你打斷他的腿。”梅恒溫柔地為她梳發,笑道“有些胡鬧了,要是讓趙家家主知道,又得在我這裏嘮叨了。”


  梅雨柒道“才沒有胡鬧。哥,你看過那本叫做‘零落成玉’的書嗎?就是去年朱天野挺有名的那個才女寫的那個。”梅恒道“你說的是瀟湘客鶴扶煙吧?書我倒沒看過,不過這個人挺有名的,據說此人跟第七幕有莫大關係,但是憑借自己的才華在諸大勢力麵前站穩腳跟,即使是秦王朝的那名文宰相也誇讚過此女聰穎過人,而且聽說年齡不大。”


  梅雨柒搖了搖頭,道“才不關這個人什麽事啦,我說的是那本‘零落成玉’,書裏的男主公子邙和女主雲落有一段感人至深的愛情,雲落為了救重病的心上人,讓醫師取出自己的心頭血為藥引,雖然救了公子邙,但她自己卻再也沒能見邙一眼。”


  梅恒停頓了片刻,問道“那這個故事跟我叫你什麽名字有什麽關係呢?”梅雨柒爭辯道“當然有關係。公子邙叫雲落為‘落兒’,雲落稱呼公子邙為‘邙’,並約定每一次離別相見都這樣稱呼,若是哪一方身邊的朋友有叫這個名字的,那麽另一方就可以認為心上人變了心。”


  梅恒道“這有些太過拘泥了吧?萬一有其他人不小心叫錯了口,讓那男主聽了去,心中有了誤會,女主豈不是要冤枉死了。”梅雨柒堅定地望著哥哥,道“世間事本來就是這樣,有一些稱呼隻能一個人叫,有一個人隻能一生等候,即使錯了也沒關係,即使失望了也不會灰心。就像小七一樣,若是以後哥哥不叫,那麽這樣稱呼我的,一定是我的心上人。”


  梅恒怔了怔,大笑著揉了揉梅雨柒的頭,原本有些順展的青絲又亂作一團“女孩子哪裏學的這麽倔,看我回頭告訴爹,他還不將你狠狠地打一頓。”梅雨柒憤憤然道“才不會啦,爹爹肯定會按照我的意思的。”


  梅雨柒從沒有忘記這些,那日對這薑鳴的臉,有些羞澀地道“若是不嫌棄,直接叫我雨柒或者小七便好”,她其實更希望他能稱呼她“小七”。可惜的是,他沒有那樣稱呼。她惘然若失。


  梅雨柒永遠也忘記不了那一日,哥哥梅恒為江城將領,已經與三元山征戰了接近兩個月,這日本來像以往一樣,著那一身銀色盔甲,站於風中,英姿颯爽。


  “小七,看我這身銀色盔甲帥不帥。”梅恒牽著梅雨柒的手,在城防邊漫步。梅雨柒笑著露出兩顆虎牙“哥哥真是自戀,每次都要這樣問。”


  梅恒沒有笑,他抬眼望著江城周圍的防備,道“小七,你知道嗎,哥哥現在可是八段人位武學大師呀,而我今年才二十六歲。”


  梅雨柒道“我知道啊,哥哥大我十三歲,我今年都十三歲了。”


  梅恒道“二十六歲的武學大師,估計會被很多人認為是天才吧,估計已經有不少人盯上我了。”


  梅雨柒嘻嘻笑道“盯著哥哥幹什麽,難道是圖謀哥哥的美色?”梅恒道“現在連哥哥都調笑呀!真是個精靈怪。算了,今天就不打你了,就閑聊一些事情。”


  梅雨柒道“閑聊什麽,回去再聊吧,現在都有些餓了。”


  梅恒沒有在意她的話,自顧自地道“我總領一川黑甲,帶領著江城五大家族與數十萬百姓,反抗三元山的侵略與秦王朝官員的無良苛待,他們所忌憚我的,除了我這一身八段人位巔峰的武道實力,還有領兵列陣的計謀。女孩子習武總歸是不太優雅,但梅家總歸是要人守護的,若是你以後江城覺得不太安全了,就多學點城防建設與排兵布陣的技能,以後哥哥不在身邊了,一定要照顧好自己,也照顧好父親。”


  聽著話中的某些語氣,即便梅雨柒年齡尚小,但仍舊能感知某些異樣“哥,你要去哪裏?難道你要丟下小七?我不想離開哥哥。”


  梅恒將隻有自己齊腰高的妹妹攬進懷裏,微笑道“怎麽會呢?我梅恒,可是要守護小七,守護梅家,守護江城一輩子的啊。”


  他的銀色盔甲在刺眼的陽光下光輝耀眼,他的白色披風在勁風中獵獵作響。


  梅雨柒從來都沒有想過,有一天,哥哥梅恒會一去不回。


  那日,三元山運來諸國禁用的火石武器硫火彈,對著江城狂轟亂炸,火光肆虐,毒氣漫延,江城遭到了數百年來最大的打擊,僅僅開戰半個時辰,江城軍士以及百姓死亡人數升到了七千人。


  那日,三元山不知道從哪裏找到的援手,總計一萬多人攻打江城,梅恒帶著八千黑甲軍拚死抵禦,以極度的慘烈守衛了五天有餘。而後三元山大王卓朝嵩以江城人質百人為要挾,威逼梅恒在城外決戰,梅恒做好江城城防之後帶領騎兵解救人質,結果遭到一支不知名的軍隊圍攻,在逃亡過程中落入三元山山匪的圈套,受萬箭穿心而死。


  梅雨柒心中的銀盔英雄,終究是沒有歸來。她的哥哥也是。


  好在三元山山匪也在此戰中遭受重創,硫火彈以及投石器全部損毀,短時間內再無能力侵犯江城。


  梅雨柒自此以後,對三元山山匪恨之入骨,聽從兄長的建議學習了城防與排兵一些技能,曾經發誓要鏟除三元山山匪。


  可是近幾年來江城因為沒有強大的將領出現,且五大家族各有異心,江城實力一損再損。而反觀三元山,經過幾年的休養生息與卓朝嵩的極有見地的帶領,兵力逐年上升,隱隱有達到當年巔峰的趨勢。在這樣的形勢下,兩方戰爭在陰雲中醞釀。


  梅雨柒曾以為江城的未來不可期,曾以為兄長舍身護之的江城將損於一旦,甚至是自己,都將被那些肮髒可惡的山匪玷汙。在淵流回途中,峎不甚的出現讓她一度心生絕望,嶽之延的敗逃將她唯一的救命稻草撕毀。


  “有我在。”當那道並不高大魁梧的身影站在自己身前,梅雨柒覺得自己被救贖了。是的,他並沒有兄長英俊高大,也沒有對自己言聽計從,他叫薑鳴。


  梅雨柒的心顫動了,她覺得就像是《零落成玉》中寫的一樣,雲落會因為公子邙的救贖而傾心,她覺得她幻想中的愛情就在咫尺,她覺得她終於找到了依靠。


  客房中,薑鳴微怒地攆出了她,她突然明白,這個男子將為她遮風擋雨。南門外,他一人執戟護一城,就像是當年的兄長一樣。賈樓中,他與皇子秋絕許下約定,為了自己與江城的生死忍辱負重。


  她看在眼裏。


  哪怕她知道他身邊有一個更為妖嬈美麗的女子。


  哪怕她知道他心有千秋難以為自己停留。


  哪怕她知道他對自己的溫柔中沒有像自己對他的那種愛意。


  可是,她想將那些話說出口。


  她隻是一個十八歲的女孩,她也想要自己的愛情啊。


  這夜,月明如晝,微風起而木葉動,清幽之色,往往能讓人極為清醒。


  薑鳴心有憂煩,見月光入戶,便起身看月,剛出房門,便見一身素衣裝扮的梅雨柒悄然候於院中。院中無閑雜,一株新生葉的梧桐,一抹明亮清冷的月華,還有站在月下的素衫女兒。


  梧桐月下,梅雨柒白裙及地,渾白不染纖塵,素樸裝束勾勒出玲瓏身段,雖不如葵姒成熟有致,但這般清影卻像是月宮仙子一般,涼薄之中透著別樣的風情。她麵色清臒,眼神之中鎖著淺淡的悲傷,這麵目俏麗而青澀,楚楚而動人。


  “公子休怪,梅雨冒昧獻舞一支,隻當興起。”梅雨柒臉色突然掠上一抹紅暈,今日是她第一次在外人麵前做舞。這時候的月色是她的羞紅顏色,這時候的外人是她的心上人。


  薑鳴心中微有顫動,伸了伸手,似乎要說些溫情的話,卻又不自覺地收回,輕聲道“身體可安適了些?”


  女子頷首,低眉而笑。


  “梅雨這支舞叫做,訴衷情。”


  訴衷情,訴他衷情。


  女子身動驚鴻,翩然如落雁,由緩至急,徐徐漸進,分外養人眼球。白袖輕招,是她對心上人的清純簡單的情戀,招夢來南洲;玉步淩波,是她嚐過思念心上人的萬千心緒,情絲繞指柔;長發飄飛,是她見過一幕幕心中英雄的過往,留情醉。


  這一刻,梅雨柒滿心歡喜,滿心憂忡,滿心空虛。她背對著這個並不十分英俊但卻深深讓她愛戀的男子,她渴望此時他會對她說那句話,她希望他能拋卻一切擁抱她,來填補她心中深深的空缺。


  “我命裏有你,便如影隨形。”她這樣想,她在幻想那一幕的發生,她在憧憬愛情的到來,她青春的歲月將因為這名男子的加入更為美滿。


  可是,沒有。


  梅雨柒沒有說話,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似乎下一刻便要噴薄而出。她輕移著步子,向著院子外走去,步步慢,聲聲慢,她的內心開始變得淒冷起來。


  “薑鳴公子……”她想要說,想要說一句話。


  “嗯……”他有些入神。


  “薑鳴公子,真的不能不走嗎?”她緊咬下唇,似要滲出血來。


  “嗯。”他怔了半晌,輕點了點頭。


  來到了最後一步,她就差最後一步便要離開,她停下了。她看向那明亮的滿月,多麽美。多麽諷刺啊。


  她終於忍不住了,淚水泄落,瞬間打濕了她的臉頰。她掩著麵,大哭著逃出了庭院。


  這場未始而終的愛情,戛然而止。


  薑鳴冷漠地望著月華,癡癡地望著女子遠去的背影,望了好久,僵硬地走進了屋子裏。


  他麻木地飲酒,不知喝了多少,卻不能醉。他沒有遺憾,隻是很痛苦。


  寒酒至天明。


  破曉時分,薑鳴叫起葵姒,與她的四名下屬策馬出江城,塵飛,人未回頭。


  “他走了。”


  梅雨柒伏在梅寬的懷中,哭得撕心裂肺,在梅雨時節還未到來的時候,這場冰冷的邂逅結束得太快。


  梅寬輕輕拍著女兒的後背,憐惜著,哀歎著,自責著“都怪爹爹,若是知道他能為了你,在秋絕麵前忍氣吞聲,我是怎麽都不會怪他的。其他家族的老家夥也甚是無禮,若是我能早點表明對他的支持,說不定他就能……”


  “爹,別再說了。”


  回蕩在屋裏的隻有那痛苦的哭嚎聲,還有中年男人深深的歎息,淹沒在清晨江城的微風中……


  xunyan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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