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三章 寧棲梧桐,不入黃淮
在一月之前,少安城梨膏巷內曾經發生過這樣一件事,在這城中公認的窮民窟中,尊貴如黃家最寵的千金黃淮小姐,竟然來到這裏,尋找一名沒有任何特點的平民。
“寧桐,我來找你了。”
黃淮那絕美的麵容,不論是放在哪裏都會引起震動,此刻出現在這裏自然是成為了焦點,在那萬眾矚目的舊屋前,她表現得有些慌亂,為未出閣的女子,能夠拋開世俗觀點來到這裏,已然是抱著極大的勇氣。
著樸素的青年神憂鬱,他雖然容貌尚可,但比之這位光彩照人的黃淮小姐,他無疑是要黯淡太多了,最關鍵的是,他們的份宛如雲泥之別,若是在平,即便是她的目光都不會看向他,可是此刻她卻為了尋他,走了好遠來到了這裏。
寧桐背過去,道“黃淮小姐,你還是回去吧,這裏是貧民區,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此刻有好多人看著你,留在這裏隻會讓他們像是看珍稀動物一樣,窮人世界裏的富人,與富人眼中的窮人一樣,都是不能被接受的。”
黃淮輕撩長發,眼神瞥過周圍那些或張膽或隱晦的目光,淡淡的娥眉皺起,但仍然望向麵前的青年,道;“我不是要故意瞞你的,我不在乎這些人的目光,我的心意就擺在那裏,你看得見。我想,這些東西從來就不會影響到我們,我的父親母親都極為寵我,我提出的要求他們一定會同意的。”
寧桐麵容悲苦,即便黃淮已然在言語上作出了這般的讓步,但落在他的耳中,更多的卻隻是諷刺,可她畢竟與這位落落大方的貴家小姐有著一定的了解,她的善良與純真他都看在眼中,他又怎會去責怪她,他唯一可以責怪的,隻有他如此卑的份。
他不有些煩躁,第一次在她麵前露出這般悲苦的神,仍然是不敢轉,他道“黃淮小姐,你還是離開這裏吧,我始終隻是一介窮士,份地位的差異從來就不是一兩句話能夠填補的,若是黃淮小姐還有何疑問,我們再次約定個地方,然後再單獨見麵吧,這裏並不適合說這些。”
黃淮似有不願,但是見到周圍有著更多的人聚集,料想這樣下去肯定會引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便道“好,寧桐,那我們預約定在後天,在那古樹街口的樹林前見麵,你覺得可以嗎?我一定會去,希望你也能夠不要毀約。”
一對年輕男女便定下這般約定,外人不知,旁人不知,隻有他們兩人心事消磨,但是心底的擔憂卻始終都沒有放下。
寧桐與其兄長相依為命,他的兄長卻不是血親的兄長,隻是有著一些血緣關係,在很小的時候寧桐便由寧遇撫養,但是在寧桐稍大一些之後,寧遇便不思進取開始了自己的浪一生,而寧桐也肩負起自己的生活,在這個過程中,他也將自己培養出了一些超越這個階級的誌趣。
他第一次與那個宛如天仙一樣的女子見麵,便是在那古樹街的樹林裏,那個時候別的地區都在經曆寒冬,但因為少安城的獨特處地,這片樹林一種叫做青華樹的樹種已經抽出了青葉。
和煦的光傾灑下來,有著這片樹林作為屏障,外圍的寒風也進不來,這裏儼然成為了一處溫暖的景地,但似乎並沒有多少人知道這個地方,正好給他營造了一個學習的機會,在那貧民區中太過喧囂,這裏則剛剛好。
“異景誌……這琉璃狂獅的獅心琉璃獲取方法有些苛刻啊,成年的琉璃狂獅都是地位境界的層次,如何能夠取走它們宛如生命的東西?還有這隱蝠,怎麽還要吸血的……”
憑靠外物來提升自己的眼界,這是他所能想到的唯一方法,畢竟他的起點太低,若是無法將自己變得獨特一些,他便會被淹沒在眾多平凡的塵埃之中,他不想與貧民窟中的人一樣,隻是為了生計而生活,人應該是有著一些獨特的追求。
就在他沉浸在異景誌的風景的時候,忽然感到背後有著輕微的呼吸聲,他急忙回頭,卻發現有一名少女正盯著他的書看,他這一回頭,將那少女也是嚇得退後了數步。
“你做什麽?”寧桐警惕地盯著那少女,像是被人窺探了某種一樣。
少女麵色微微煞白,蹙著眉頭道“抱歉公子,我隻是看到在這青華林中有人在,便沒有忍住來看了一眼,希望沒有打擾到你。”
寧桐見這少女禮節頗為大方,便心知其定然不是一般人家,但也因為對方那一聲“公子”,感到如沐風,畢竟作為一個沒有任何價值的平民這聲“公子”已然脫離了他原有的階級。
寧桐微微思忖,道“沒事。”
隻是短短的兩個字,他便不知道再多說什麽,他若是多說話,定然會暴露自己的份,有著這層平民的份,他天生的卑微感不許自己做出脫離自己份的事,更多時候隻能選擇接受著其中的差異。
少女卻沒有想要離開,她再次湊近寧桐,道“你看的是什麽書,好像有意思的。”
寧桐微微猶豫,對於這名容貌絕色的少女實在提不起什麽惡感,便道“異景誌,專門記載九野之內各種奇異的種族與傳說,還有著不少可以開闊眼界的事物。”
少女笑著道“公子,這本書我想借來看幾天,可以嗎?我家裏都是一些關於禮儀與詩詞的書籍,沒有這些有意思的書,看那些早就已經煩了,你這書我也找不到,若是……”
寧桐道“這書嗎?想來用錢買能買到一堆吧?不過那個賣舊東西的市場很髒,你們這些大戶人家應該不會去吧?給你,記得還我。”
對於寧桐而言,這本書雖然價格不是太貴,但卻是他的精神食糧,想要這麽輕易地交出去,也是抱著極大的決心,但是麵對這名少女,他實在說不出拒絕。
此後數,寧桐仍然在青華林中看書,但是少有人至的樹林之中,總是有那名少女的存在,她捧著他借給她的書,看上去饒有興趣地在閱覽著,甚至比自己看書時都更為入迷。
他看著那少女,也不敢故意接近,因為知道他們份懸殊,更是沒有多少相同的話題可以交談,最好的交集便是與遠遠地觀望,但是在這種觀望之中,他發現這名少女真的好美,美得讓人窒息,美得讓人動容。
“為什麽會有這麽漂亮的女子?是不是大方之家的女子都這般溫婉美麗?她會叫什麽名字呢?若我也生在富貴之家力,有一個與她相近的份,應該便有幸能與結識吧?”
寧桐再也沒有心思去看書,轉而去看這名魅美麗的少女,一連數他都留戀得離不開眼睛,終於在幾的時間之後,他決定了要上前要與她說話。
“你很喜歡這本書嗎?”
這是他想到唯一一句不是太過唐突的話,但是話語說出,他卻有些臉紅,這是他第一次獨自麵對如此美麗的女子,青年時期那種難以捉摸的感都在這短暫的話語中盡皆展露。
少女轉過頭來,也似乎是注意到了寧桐的尷尬麵容,很是大方地伸出了手。
“我叫黃淮,多多指教。”
黃淮,那是一個有著詩意的名字。
“黃淮小姐你好,我叫寧桐。”
寧桐剛說完話,便覺得自己無禮,對方似乎並沒有請教自己的名字,人家或許隻是為了表現自己的禮節,才說出了自己的名字,但他那卑的名字,又有幾人願意知曉?
“寧桐?寧桐……你的名字很好聽。”
少女盤鈴般的笑聲極為清脆,似乎要將寧桐感染。
寧桐卻道“小姐的名字也很好聽,我在一段古文之中見到過,說是有一隻候鳥會冬季之時向南方遷徙,但是卻有著不少的怪癖,其中最有趣的便是那句‘寧棲梧桐,不入黃淮’……”
話語戛然而止,寧桐卻才突然明白,在那古文之中,原本就有著這樣一段話,“寧棲梧桐,不入黃淮”,將兩人的名字都刻在了那段文字之中,似乎冥冥之中早有緣分。
少女微微詫異,道“你剛才說的可是真?‘寧棲梧桐,不入黃淮’,我們兩個的名字都在裏麵了,這倒是有趣,不知道是哪本書裏的?”
寧桐連忙道“是幽王別冊之中的,這本書算是一本奇書,隻是其中大多數都是幽王自誌,雖然文采非凡,但是太過冗雜。”
少女道“幽王別冊?這本書我倒是沒有聽說過,公子是看過嗎,能否借我閱覽兩?”
寧桐道“可惜現在是看不到了,我將那本書藏在家裏,卻被不認識是什麽的兄長燃了火了。我看這本書已然有好幾年了,不夠其中的內容都記得。”
少女道“公子真是才學淵博,我很想知道候鳥的那個故事,公子可否給我細講一番?”
寧桐略有詫異,道“這些在大方之家看來都是閑書,故意城中閱覽名目也沒有收納,我在想小姐份尊貴,我說這般鄉野故事,倒是有些不好。”
少女道“當然不會了,我其實很喜歡這些故事,也很明白許多真正的文學作品都是出自民間,隻是爹爹不,所以才來到這裏偷著看書。算是我的請求,若是公子方便,不妨將那個故事講給我聽,可以嗎?”
此後,寧桐便與黃淮有著許多的話題,在一起談天說地,自然是歡笑其中,寧桐因為堅信讀書的作用,在數年之間收集了許多的舊書,這個時候剛好可以作為兩人談話的介質,幾下來,互相熟稔了,寧桐便愈發覺得這個少女極為迷人。
在那個黃昏,他表露了自己的心意,他說,她很美,希望往後能夠經常見到她。
雖然話說的很是隱晦,但是其中的意思已然很明了了。
黃淮俏臉漲得通紅,轉過去道“你到底因為什麽喜歡我?”
寧桐不明所以,道“我也不知道,我一見到你便覺得心跳加速,其實在之前幾天,我都一直在偷偷看你,我覺得你是我見到最美最美的女子,雖然這些都是我的奢想,但是我已然因為你的出現茶飯不思了幾,所以我想要知道結果,即便你狠狠地羞辱我一番也好,好讓我斷了念想。”
黃淮道“你覺得我會拒絕你嗎?”
寧桐苦笑道“這是沒有疑問的事,但是我卻想聽你親口說出來。我知道我的份是沒有可能配得上你的,我雖然不知道你是哪家的小姐,但是有這般談吐,定然不是我一介平民能夠沾染的,我隻是希望,希望聽到小姐你的答案。”
他昂起了頭,他望著黃淮,癡癡然。
黃淮看著他這般神,道“寧桐公子,其實我很佩服你,能夠擁有自己想要的自由,出生貴族也並沒有多少好處,我在那府門之中被拘束了十多年了,如今總算是取得了父母的同意,能夠出來了,你可是我的第一個朋友。”
“朋友?”寧桐不由得有些欣喜,但同時也有些失望,對他而言,這樣的答案可能算是一種委婉的拒絕,畢竟按照黃淮這般子,應該做不出多麽羞辱的話,但他仍然有些惘然,這般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寧桐道“黃淮小姐,其實我……”
卻見黃淮雙指按住了他的嘴唇,淡淡笑著,像是初開的花蕊一樣,她道“我可以叫你寧桐嗎?”
“嗯?”寧桐有些不明所以。
黃淮的臉色愈發紅透了,她嗔怒道“我願意,我願意與這樣的你一直相處下去,就像你講的,候鳥的故事一樣。”
那個故事,寧棲梧桐,不入黃淮。
而後,寧桐在知道了黃淮是黃家的小姐之後,頓時有了許多的畏懼,畢竟是少安城中最大的家族勢力,而且在秋絕打來的時候,率先選擇了投降,所以原有的勢力都被保留了下來,說起來這般大的權勢,已然能夠城主府搭上線,他隻是一個平民,終究是太弱了些。
在又一次的約定之後,他們吐露心聲,彼此也是愈發了解,但是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那道巨大的溝壑,卻從來沒有消失過。
但是黃淮一次又一次地告訴他,她的父母很疼她,無論有什麽要求,他們都會滿足她,份什麽的在他們眼中並不是很重要,隻要他是一個好人,事將會變得極為順林。
但事實上,她所見到的隻是這個世界的良善,他的父母隻有對待她無所不應,但真正能夠將家族做得這麽大,又怎會是癡心沒有想法的普通父母?
薑鳴聽著這其中的故事,不由得蹙起眉頭,如他所想,份地位的差異太過巨大,總是會引起一些事的。
“然後呢?晏大夫,那黃浮夫婦知道了這件事之後又發生了什麽?”
晏蹇台道“之後的事,便沒有絲毫疑問了,黃浮夫婦白手起家,建立這樣的基業,將一整個家族變成上流人士,自然是不會再次與那些底層人士結親,這是他們的底線。”
薑鳴道“這是自然,但是黃浮夫婦已經答應了黃淮,他們又將怎麽處理這件事?”
晏蹇台道“先前的事其實你已經知道了許多,黃浮夫婦表麵上答應了黃淮,但其實暗地裏運用瘴毒手段企圖毒殺那寧桐,可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他們疼的女兒也在那個時候去尋找平民郎了。”
“結果便是,這一對剛剛燃起種的青年已然死在了那最初的甜蜜之中,男的自然無人管顧,已然是死得不能再死了。但是這位黃淮小姐,卻因為自己的善良與純真,而付出了最大的代價,她不止失去了一個她的人,也見到了父母的真正麵目。”
“雖然這件事已然經過了城主府的掩飾,但是還是有著不少人知道,那些貧民窟的人自然也都是其中人,當然還是有那寧桐的表兄寧遇,因為寧桐的離世,他也失去了所有的經濟來源,所以才在這些時候一直爭吵。”
薑鳴哀歎一聲,道“本來應該是一場廣為稱讚的故事,但是因為這些事,都變成了悲劇。”
晏蹇台道“所有人都會因為那些世俗的觀點而付出代價,黃浮夫婦在暗地裏已然做了許多不可說明的事,那些肮髒的事不需要任何解釋,便足以說明他們的醜惡。”
薑鳴道“這也就是晏大夫你前時一直難為黃浮夫婦的原因?”
晏蹇台道“隻不過是咽不下那口氣而已,死去的人永遠沒有呼告的機會,但是這些活著的人,卻能永遠享受不該有的富貴,好多人都希望打破這些規則。”
薑鳴似有所思,道“應該會有的,至於對於這個世界而言,所有的生靈都在等待亂世的清洗,就像是秋絕做到的那樣,將一切事物都推翻重新開始,我在走著。”
這般話就像是一種魔咒,催促著人們前行,直至那看不見的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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