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九章 舊事
江城,這個秦王朝的邊關小城,雖不如夜泱城繁華大氣,卻有一種小家碧玉的溫柔感覺,進城來便有一種素樸善意的風尚。
三元山有三名八段人位高手,其中的領頭者卓朝嵩,傳聞更是半隻腳踏入束靈之境,而我江城沒有八段人位武者,算上在峎不甚手下逃走的嶽之延,也僅僅隻有七位七段人位武者而已。
派人去查探三元山動向,發現卓朝嵩與江陵郡郡守有勾結,他的兵馬也在蠢蠢動,這已然證實了峎不甚所言不假,七後,瀧江河水斷流,若是三元山趁機攻打江城,江城將無可戰之兵。
薑鳴心有所動,所謂善惡,乃是察士識人的辦法,卻不能作為一個既成的規定,對於梅恒的慘死他深有哀歎,但卻也不能成為沾惹是非的理由。
他曾經為了很多人而拚命,竹馬深的木青嵐,從小相依為生的小高、仲海,相處不久但卻頗得信任的葵姒,對飲閑談許多的林寒,還有不知起何處的申夷憂,那些他認為重要的人,那些他認同值得去守護的人,他從來都不會猶豫。
但是眼前的少女的請求,值得去應嗎?相識不過幾,一場舊場景的英雄救美劇,可能在許久的交往之後能被稱作朋友,在薑鳴眼中這兩個字並沒有那麽廉價,要達到他舍生幫助的地位更不是普通的朋友能要求的。
他很自私,他不相信絕對的正義和善良,也不尊崇萬物以仁的思想,而且與大義為公截然相反的,經曆了黃石鎮鍾家父子的捕殺,他比任何人都要惜命,為了一個不相幹的人冒這麽大的風險,並不是他的作風。
他冷聲說道“我上的麻煩很多,遠比一個三元山的威脅大,我也有朋友,不能因為我的一己之私而牽連他們。抱歉,我去收拾東西,明我便離開。”
薑鳴麵色冷漠地離開,這番絕斷義的言辭終於使得梅雨柒心中的倚仗崩塌,梨花帶雨間顆顆珍珠砸落。
梅寬歎息,雖然這般結局在意料之中,但他不免為梅家與家人的未來擔憂重重,頭上白發又多生了幾根。
薑鳴回到梅家為他預留下的房間,心中不由得開始煩躁起來,飲茶不得其味,甚至連坐著都顯得不安。
“難道真的絕了些?”
他躺在榻上,睜著渾圓的眼球,似要自視眼瞳之黑。
“不,我僅僅是因為梅恒的死略有惋然,僅僅對梅雨柒那副淒涼神態稍有可憐而已。”
薑鳴開始質疑自己最原始的思想,但那些思想是沒錯的,他堅信。唯一有錯的,隻是那個女子。
“咚咚咚!”有規律的敲門聲響起,薑鳴還以為是那梅寬又來央求他,煩躁之中聲調不由得升高“要進便進!”
進門的卻是梅雨柒。
梅雨柒換了一銀白色的舒適勁裝,貼的衣袍緊緊勾勒出玲瓏的曲線,比之先前更顯女子青風貌。不過她的眼睛仍舊發紅,發絲也有些淩亂,難以掩蓋先前的悲傷苦態。
“打擾公子了,先前提出的要求確實有些強人所難了,料知手下人沒有備酒,我便提了壇‘江灘清飲‘來,希望公子喜歡。”
梅雨柒禮貌地洗酒、斟酒,宛如一個侍者手著招待客人的動作,薑鳴此刻卻是忸怩了起來,畢竟對方是大家小姐,哪能幹這些下人的活?
“梅小姐,你其實不必這樣的,我那般態度也隻是回應先前幾位家主對我的霸道姿態而已,你畢竟是救過我命的。”
“可是,這恩你也已然還了,而且救的是車隊五十多個人。爹爹他不能修武,自兄長去世後,整個梅家再沒有強力的倚仗,他隻能在很多時候示弱,來維護整個家族的興榮。我也明白,如果是為了梅家,真的犧牲我一個人,我也將是心甘願的。”梅雨柒麵露決絕。
薑鳴執起酒杯,一飲而盡,似有苦澀“難道,你的人生就沒有單獨的意義,活著隻是為了家族而存在?”
“我並不知道人生有多重要,但如果梅家破敗,我也無法讓自己過好。”梅雨柒的黛眉一皺再皺,憂苦已然難以掩飾。
薑鳴似有話相告,卻不能傾吐,便拿起梅雨柒拿來的酒壇,仰天猛猛地灌入口中,他望向梅雨柒,似有憤怒“梅雨柒,幫我找個人,她應該是和我一樣,或許能在淵流的江灘邊找找。隻要你幫我找到,梅家這個忙,我就立馬幫你,但我可要說清楚,我沒有絕對的信心打贏三元山!”
“什麽?”梅雨柒神一怔,接近枯涸的心房瞬間被一種難以言說的緒塞滿,她捂住自己的嘴巴,似乎還在質疑著什麽,但是因為那句應諾,眼眶中不又充盈了淚水。
薑鳴將一副自製的畫像塞到梅雨柒手中,強迫自己避開梅雨柒的眼睛,道:“我不需要金銀錢財,也不需要你為奴為婢,既然相識,沒有敵對,那就算是朋友吧。這個人是我很重要的人,你幫我找人,我幫你守城,這樣也算是還清了。”
被責怒似地推出房門,一臉癡懵地看著閉的房門,梅雨柒突然破泣而笑,這一刻,她的心真正地顫動了。
“這要怎麽還得清……”
梅雨柒那顆陷落黑暗的心,終於可以看見光亮了。
夜晚,月涼如冰,畢竟隻是二月華,即便整個朱天野氣候偏暖,但在淵流邊的江城仍然時有冷風刺骨。
清冷的月光宛如淡黃色的紗幔,鋪就著一川樓閣,人影孤寂而立,衣袍會風卷起。
薑鳴握著手中的方轅戟,仿佛旁站著一位多年未見的摯友,心澎湃,精神清明,這時的他,一如往年不會修武的農工,孤獨而寂寥。
忽然起戟,直刺天穹,隨戟動,禦風而落,橫劈豎砍,前刺後擋,一招一式,連貫如流風,不絕似江海。
緩緩停下,薑鳴將長戟立到一旁,長舒一口氣,坐於石凳上,道“既然來了,便進來吧。”
來人正是梅雨柒,她依舊穿著銀白色勁裝,與薑鳴衣物的顏色極為搭配。她端著酒壺杯盞的盤子,盈盈然笑著,也不客氣地坐在薑鳴對麵。
“剛才那戟法有些奇特,薑公子的師父應該不是無名之人吧?”她斟酒兩杯,奉一杯在前。
“這你就猜錯了,我沒有師父,這戟法是我糅合百家之長自創的。”薑鳴先飲一杯,搶奪過酒壺自斟。
“我才不信,如果沒有師父,哪能二十出頭便成為武學大師?”梅雨柒調笑道。
“不信算了,我也都有些不可置信。”薑鳴低聲咕噥了幾句,看著梅雨柒的衣裝,總覺得有些不適“這衣服,你是故意的吧?”
梅雨柒咯咯笑了起來“我還以為你發現不了?這幾天下人都談開了,你才發現。不過也別多想,我這樣是讓你的份更加正規些,免得其他四家的將領給你下絆子。”
薑鳴苦笑“這樣就能讓他們服氣了?如果裏麵有喜歡你的,還不變刺頭兒,把我紮死?”
梅雨柒道“怎麽可能,他們至少也都是知道江城的處境,不服氣可能會有,但如果真的做了什麽事,那才是會真正成為江城諸多勢力的眼中釘呢!那逃走的嶽之延便是知道這些,所以直接沒敢回江城。”
薑鳴不可否認地聳了聳肩,又狠狠灌了一口酒“不過,有一件事就很讓我開心了,你這江灘清飲很有味道,多虧這幾天一直是你親自給我送酒來,不然可要把我饞死。”
“才二十多歲的人怎麽就這麽大的酒癮,以後娶不到媳婦可別怪我。”梅雨柒嗔怒道。
“不知怎麽了,自從喝了酒,便再也放不下,當然酗酒的事再也不幹了,把朋友都丟了,下次還不知道丟什麽。”
兩人時不時地聊聊天,聊一些不關風月的俗事,也是言辭由人褒貶,倒是聊得高興舒暢。薑鳴將更大精力放在飲酒上,喝不得多,便慢慢品,也是臉色微醺,看來醉酒並非酒醉,也可為江湖,也可為草木。
梅雨柒就淺笑而坐,像一朵初綻的海棠,純白而優雅。
她在想,如果歲月就這樣寧靜多好。麵前的男子不必出征,她也不必回憶往的苦,多好。
夏之際,長河斷流,盤亙在江城外的瀧江也露出幹裂的河中腹地,像是龜甲上橫斜交錯的紋路,透出一種深深的被動。
這,三元山莊淳海領千人眾圍兵於城外,叫囂鬥將,時有侮辱之詞涉及五大家族,趙家七段人位武者趙式仁不忍其辱,帶人殺出,被莊淳海溫酒之間砸落馬下,幸有偏將急忙相救,幾人退回城中。
“褚叔叔,你覺得三元山人馬意何為?兵臨城下卻不攻城,以激將之法令人鬥將,獲勝之後也不乘勝追擊,反而就地駐紮,似有長期圍城的準備。”薑鳴也代表梅家為將,站於城頭,彌望著寬闊的平原,似有所歎。
這個八段人位武學大師的年輕人對自己的稱謂讓褚一楊很是高興,他並未以自己的實力壓人,對於梅家的曲肱之臣來說,無疑是最大的尊重。
褚一楊笑道“薑公子所慮也是我所憂慮,攻城掠地,兵力必十倍於城人,因為護城河幹涸的問題,江城已無天險可守,但三元山要攻下城池也需有五倍兵力。此時他們退而不戰,並非是圍城消耗,那樣的話三元山的糧草可消耗不起。根據前幾我們在城外山穀中見到的寬深車轍判斷,他們可能是在等待大型攻城器械,一旦有了撞車、雲梯、重弩等器械,雙方便真正將會迎來大決戰。”
撞車?雲梯?薑鳴沒有經曆過真實的戰事,自然沒有見識過這類器械,即使在寒武關之時,也因為所處軍營不同地域而無緣一見。但薑鳴卻是能清楚得感覺到褚一楊話中的急迫,他道“三元山既是山匪,哪裏來的大型攻城器械?我們既然知道他們的動作,為何不提前阻止?”
褚一楊道“攻城器械應該是林全峰提供的,他們的會晤似乎無意掩飾,我們的人早早便發現了兩方的貓膩。林全峰是江陵郡郡守,背後站的是整個秦王朝,一旦他們開始支持三元山,弄來攻城器械並不難。但因為莊淳海在外圍城,我江城兵馬哪能突圍而出,想要阻止頗為艱難。而且一旦出去,要麵對的可能是數千人的圍攻,別說是阻擋他們運送器械,就算是轉悠一圈也危機四伏。”
薑鳴皺眉,略有沉吟“但若是攻城器械一到,江城的優勢將不複存在,再加上三元山的三位大王,都是八段人位武學大師的境界,我們將會極為被動。這種被動來自於鬥將層次,鬥將不占優勢,兩軍對壘更是難有半點贏麵,即便他們短期攻城不下,但我們的危機仍然無法破解。”
褚一楊道“我們沒有更好的辦法。”
薑鳴轉過頭,道“褚叔叔,我有個建議,派遣一支騎兵出城,趕在三元山的攻城器械到達之前,極力將之摧毀。”
褚一楊道:“這樣的話,派出去的人就相當於死士了,而且此計艱險,要是稍有不慎就會招致騎兵覆亡,這會使得我們的有生力量大大削減,不得不說存在著極大的風險,參與決策的幾個主事人恐怕不會同意。”
薑鳴道:“哪裏管得了這麽多,趕緊召集其他四家開展作戰會議,隻要陳明利弊肯定會有人讚同,一定要鼓動他們派出一名七段人位的武者,我與他帶人一起突圍,我們的計劃成功率也能上升一些。”
隨後褚一楊與四家將領在城主閣中商議,並言明存在的危機,趙家趙式仁、肖括,宋家的宋元信,韓家韓浦,田家田冒伽,紛紛表示個人意見,最終少數服從多數,田冒伽請纓同薑鳴突圍而出。這場關於死士的突圍並沒有多麽悲壯,在大局將崩的況下,所有人都迫切地希望有光的方向。
梅雨柒看著薑鳴上的白色盔甲,看著那上陣殺敵無所畏懼的長戟,看著那一夫當關殺人如麻卻冷漠如常的神色,她的心撲通撲通地跳動起來。
“明明都快要絕望了,卻又跑回來,真是個笨蛋,這麽多人怎麽擋得住……”眼中含著懸而未落的淚滴,她竟然癡笑起來,因為那個人,像極了當年橫貫八方的銀盔上將的兄長,那般堅定而深邃的眼睛昭示著,他將再一次力挽狂瀾。
林全峰見那城門已開,卻將眾兵士擋在門外的青年男子,不由得眉頭緊皺“這人是誰?這般武藝與膽識應不是常人,命令部下不要傷其命,盡量將其活捉,交給皇子下處置。”手下將士領命去了。
薑鳴的頑強程度遠超這些兵士的預料,一人執戟,雖千萬人不可過矣。每一次揮戟,都將有一顆人頭拋出,在這並不寬闊的城門處,轉眼間便是堆積了近百人的屍體,薑鳴的上亦是被刺傷數處。
武學之道,起於人力,以一敵百猶且艱難,更何況,他今是要以一擋千。
銀色盔甲上早已沾滿了鮮血,梅雨柒看在眼中,心如刀絞般地疼,她不知不覺已然會為這個相識不過數的男子而神色動容,她嘶啞地喊道“薑公子,撐不住就棄了吧,不要枉費命。”
薑鳴抬頭望見梨花帶雨的梅雨柒,淡然一笑,便又揮出一戟,與攻城者廝殺起來,這一戰沒有公平,隻有輸贏。盡管他已力竭,卻不能放棄守住這座城池,這是他最初與最後的信念。
“吼~”忽然號角聲響起,震耳的戰鼓擂動,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江城人馬回來了”,林全峰的兵馬開始陷入慌亂,自相踐踏者無數。
“回來了!終於回來了!”梅雨柒看見林全峰大軍背後的滾滾煙塵,便知道今是江城勝了半籌,她飛快地跑下城樓,她想告訴那個浴血奮戰的男子,他是英雄!
林全峰聽到消息,不甘心地望了一眼城門,道“全軍撤退!即使我們沒有攻破南門,但四皇子那邊一定成功了,五大家主一定會再請我進去的。”
隨著林全峰大軍的後撤,渾都是血跡的薑鳴終於送了一口氣,疲軟瞬間覆蓋了全,腳下一個趔趄,便覺得失去了平衡,就在他倒下的一瞬間,梅雨柒流著淚抱住了他。
“你知道你做了什麽嘛?你救了我們,你救了江城,我就知道我的眼光沒錯……”
而薑鳴似乎已然麻木,頭腦也聽不進去任何一句話,隻覺得似乎腦袋放在很柔軟的地方,很讓人舒心,極為溫馨。
江城與三元山的爭鬥終以後者的敗退落下帷幕,稱霸多時的山匪不僅折損了八段人位的武學大師莊淳海,而且在江城人馬的突襲之下,近千人死於亂刀之中,加上各種攻城器械的損毀,卓朝嵩再也無法穩定軍心,便直接下令退回三元山,想要東山再起,幾年內已無可能。
而獲勝一方的江城勢力,卻並沒有獲得什麽好處,在大軍盡出之際,被秦王朝的軍隊趁機攻取了半座城池,超過萬人的秦王朝軍隊進入江城,與五大家族對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