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少年

  林未晞死了一次才知, 自己隻是一本庶女文中的女配。


  “這是怎麽了?”


  宛月將吃飯時的事情三言兩語說了出來, 宛星感歎了一會, 讚道:“姑娘真是好心,世子妃故意讓她那個奶嬤嬤擠兌姑娘,姑娘還願意給他們解圍。”


  誰願意了, 林未晞心裏沒好氣地回了一句。身在王府, 高然畢竟是燕王府的兒媳婦,這些話宛星宛月不好多說, 提了一嘴便都作罷。宛月接著說:“可不是麽,不過今日王爺發怒實在是嚇人,我嚇的頭都不敢抬,也就是在姑娘名下, 王爺才好說話些。王爺對世子管教真嚴, 當著那麽多人, 訓斥起來一點情麵都不留。”


  “因為什麽呀?”


  “還不是為了壽康大長公主,沒想到燕王不近人情,對大長公主倒是孝順。”


  林未晞聽到這裏淡淡補充:“並不是他孝順壽康大長公主,大長公主雖是燕王的姑姑, 但是皇室裏公主得有多少?這麽多叔侄姑姑, 也不見他個個走得近。燕王真正孝順的是老燕王,當年老燕王未就藩時很受世宗猜忌,是壽康公主一力擔保, 老燕王才得以順利去國。因為這樁事, 燕王才對壽康公主府格外禮遇。顧呈曜是在封地上長大的, 一出生便是燕王府權勢巔峰,做什麽事情都順風順水,他怎麽能體會上一輩的淵源。”


  “原來還有這段淵源。”宛星聽完後,無意問道,“姑娘,你怎麽知道世宗朝的事?”


  林未晞端茶的手登時一頓,她知道這些自然是因為壽康大長公主親口所述。可是林未晞一個孤弱的外地女子,並不該知道這些。林未晞暗暗驚心,但是麵上還是漫不經心地回道:“十歲那年爹爹帶我來京城看病,我在京城待了快半年,聽巷子裏一個老爺爺說的。”


  宛月和宛星都是半路來的林未晞身邊的,對林未晞的過去一無所知,林未晞這樣一解釋,她們就信了。林未晞見將兩個丫鬟糊弄過去,她鬆了口氣的同時,也暗暗警告自己不能再這樣大意。


  如果今日聽到這番話的人是燕王,那就完了。


  宛月和宛星都是第一次進京,還一來便是王府,新奇的不得了。她們倆和林未晞曾經的丫鬟不一樣,嘰嘰喳喳很是活潑,林未晞如今自己身份都不複往昔,更不會苛求兩個丫鬟。宛星和宛月對大名鼎鼎的燕王府充滿了好奇,現在她們倆竟然隨著林未晞住到燕王府裏,那就更不得了了。她們壓低聲音,說起燕王府隻露出冰山一角,但是已足夠精彩的家事來:“聽說現在的世子妃是填房,世子前頭的那個夫人也姓高,正是世子妃的姐姐呢!”


  宛星驚訝地捂住嘴:“親姐姐?”


  “對。”


  宛星露出一種驚歎的表情:“世子看著很是年輕啊,竟然都已經娶二房夫人了。”


  “王爺看著也才二十多歲呢,要不是提前知道,誰敢猜王爺的嫡子都已經十七了。”


  “也是。世子才十七,那世子成親算早的了。”


  “不是他成親早,是前一個世子妃死的利索。”林未晞接過話,甚至臉上還笑著,“正月成婚,年底就死了,隔年二月妹妹便進門,一點都不耽擱世子的時間。”


  宛星和宛月沒想到林未晞會突然接話,她們二人沒想太多,隻是唏噓:“前一個世子妃也太可憐了。”


  可憐嗎?林未晞笑了笑:“或許吧。但是燕王說得對,世人隻看結果,沒有人會詢問原因。她將自己的生活過成這樣,恐怕她自己也難辭其咎。世子和新世子妃情投意合,情深義重,早點騰開位置也好啊。”


  宛月宛星相互看了看,不知道林姑娘為什麽突然生出這種悲觀的感慨。宛星活潑,僅是一天的功夫,她已經從王府裏打聽了許多消息回來:“其實也未必是前世子妃的過錯。奴婢今日聽人說,前世子妃在時對王府管理極嚴,各有各的章程,不許傳閑話,不許偷懶,灶上也不許小偷小摸。燕王妃去世了許多年,燕王又常年在外征戰,王府裏許多規矩鬆懈是難免的事,前世子妃剛來便大刀闊斧的整改,用心是好的,隻可惜太得罪人了。”


  宛月和宛星是外人,所以才能客觀的評價燕王府如今的情況。可是對於燕王府根盤節錯的家奴老人來說,高熙的所作所為就是動了他們的地盤,所以在這些人看來高熙當然哪裏都不好,等高熙把積年惡習處理完了,她自己也累倒了。後麵高然進門,基礎已經打好,高然一接手自然勢如破竹一片大好。而高然又慣會做表麵功夫,她得了利益,規矩上稍微鬆懈一些,有高熙的嚴苛在前對比,高然立馬成了溫柔良善的新女主人,王府裏也處處說她的好。


  所以便導致了如今的情況,宛星宛月兩個新來的丫鬟都能說出“前世子妃用心是好的”這種話,而被家仆老奴包裹著的顧呈曜卻看不到。


  林未晞沒想到能從這兩個丫頭嘴裏聽到這種話,她自嘲地笑了笑,還有人念著她的好,真是難得。林未晞不想再談這些糟心事,她現在看見顧呈曜和高然郎情妾意真是膩歪的不行,偏偏高然的陪嫁丫鬟還在到處宣揚,一副洋洋得意的嘴臉。天知道曾經這幾個奴婢在林未晞麵前連頭都不敢抬,現在竟然也揚起尾巴來。


  林未晞站起身,淡淡說道:“這終究是他們的家事,背後談人私事不好,以後不許再提了。”


  宛月和宛星對視一眼,都察覺到林未晞身上的矛盾。林姑娘明明很依賴燕王,但是提起燕王的家人卻一反常態地冷漠。愛屋理應及烏才是,林姑娘為什麽會產生這麽矛盾的態度?宛月和宛星不知道,當下也不敢再提,而是小心侍奉著林未晞換衣服:“姑娘,今日燕王因為壽康公主的事而和世子生氣,還說過幾日要帶著世子給大長公主登門道歉。你說這是真的嗎?”


  “怎麽不是真的。”林未晞輕嗤,諷刺意味極足,“竟敢因為大長公主府無子便心生輕視,他們哪裏來的膽子?就算公主府真的後繼無人,可是隻要大長公主在一日,京城中就無人敢怠慢,連燕王尚且要稱壽康公主一聲姑姑,她一個庶女就迫不及待地跳出來,以為可以在公主府的地盤上撒野了,真是可笑。”


  “姑娘……”


  林未晞也察覺自己的情緒激動了。她深吸一口氣,說道:“這幾日準備好衣物,我要隨著燕王一起去拜訪公主府。”


  宛月愣了一下,林未晞現在還在孝期,往常都閉門謝客,這次怎麽想起去公主府了?不過這些不是她一個丫鬟該操心的事,宛月低低應了一聲,便自去給林未晞準備見客的衣物。


  顧徽彥知道這件事後什麽都沒說,點點頭便允了。等他終於騰出空閑後,親自帶著燕王府眾人,上門拜訪壽康大長公主。


  燕王親臨,當然被視作貴客立即迎入府中。壽康大長公主聽說燕王造訪,當即也撐著身體迎出來。


  顧徽彥一見壽康公主,趕緊起身扶住她的胳膊:“姑姑,犬子頑劣,辜負了您的苦心,現在還勞煩您親自出來,這實在是我的罪過了。”


  “切不可這麽說。你如今已經親王,皇上都仰仗你來輔佐,我一個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婆子哪敢當你的賠罪。”


  顧徽彥見此也不好再說,他目光輕輕在顧呈曜身上點了一下,顧呈曜明白父親的意思,隻能不情不願地走出來,給壽康大長公主行大禮:“前些日子是晚輩糊塗,冒犯了姑祖母,請您恕晚輩之罪。”


  顧呈曜是燕王的兒子,壽康即使惱恨他疏忽熙姐兒,但是也不能不顧及燕王的顏麵。燕王親自帶著兒子過來賠罪,無論從禮法還是道德的角度,燕王的誠意都已經給足了,壽康隻能點了點頭,不冷不熱說道:“一家人沒有隔夜仇,既然你明白就好了。快起來吧。”


  顧呈曜起身,高然跟著上前行禮:“外祖母。”


  壽康很明顯地冷哼一聲,看都不看。高然露出委屈的神色,顧呈曜心疼不已,然而顧徽彥還在上麵坐著,顧呈曜即便生氣,也絲毫不敢亂動。


  也是這時候,壽康才意識到還多了一個人。她看著堂下精致的像年畫一樣姑娘,微微愕然:“這是……”


  林未晞上前,結結實實給壽康大長公主磕了三個頭:“小女林未晞,參見大長公主。”


  壽康看著地上的那個女子,眼睛都無意識瞪大了。顧徽彥見此解釋:“我在西北平亂時大意中伏,便是她的父親死戰,掩護我出來。您應當有印象,正是前段時間的忠勇侯。等西北叛亂平息後,我見這個小姑娘年少失母,現在又沒了父親,一人流落在外不是辦法,便帶著她到京城。我今日帶著小輩來給您請安,她就一起跟來了。”


  壽康聽完之後,心裏莫名的悸動越發明顯。她讓人把林未晞扶起來,招近了仔細看了一會,溫熱又帶著些粗糙的手覆住林未晞的手背,問道:“你叫林未晞,小名喚什麽?”


  “小女一出生便沒了母親,沒有乳名,家裏人都順著名字喚我晞姐兒。”


  “晞姐兒。”連名字都一模一樣,壽康的眼睛突然就濕潤了,“好,就叫晞姐兒。你生辰在哪一天?”


  “正月十五卯時。”


  聽到這個時辰高然眼睛明顯瞪大,顧呈曜的臉色也有些奇怪。顧徽彥見此眉梢微動,他不動聲色地問:“怎麽了?”


  高然和顧呈曜都不說話,還是公主府的老人擦了擦淚,說:“稟燕王,我們家大小姐的生辰便是正月十五,隻不過在酉時。”


  高熙從小和外家親近,公主府都直接喚她大小姐。


  顧徽彥聽到這裏也訝異了:“竟然這麽巧。”


  同樣的小名,同意的音節,甚至連生辰都一樣。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來了,顧呈曜看著站在前方的林未晞,忽然生出一種恍惚感。


  那一瞬間,顧呈曜幾乎覺得站在身前的是他逝去的元妻,曾經的怨偶,高熙。


  死而複生已經是天大的恩德,她是林未晞,她再也不要被前世那群賤人困住,她應當開始自己新的人生才是。


  這樣想著,林未晞慢慢從夢魘的驚駭中緩過來,她坐起身,輕輕活動手腕,然後輕手輕腳地走到地上。


  林未晞來到這裏已經有一個月了,這一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也足夠她摸清林未晞的處境。說起來她和原主還有些淵源,在她還是高熙的時候,十一歲那年她從公主府回來,在英國公門口遇到了一對父女。這種事輪不到她的眼前,趕車的車夫怕她生氣,趕緊嗬斥那對父女走遠。高熙隨手掀開簾子,看到一個落拓的漢子站在門房前,因為被下人羞辱而一臉激憤,可是他回頭看了看自己怯弱的女兒,還是忍了氣,好聲好氣地懇求鼻孔朝天的門房給他一個機會,他力氣大,可以做護院,實在不行做粗活、力氣活也行。


  漢子低聲下氣,那個瘦弱的小姑娘時不時低咳一聲,小手始終緊緊攥著漢子的衣擺。高熙的心突然就被打動了,她自小和父親不太親近,無論她做出什麽,英國公世子也不過不輕不重地“哦”一聲,然後轉臉滿麵笑意地去逗庶房那兩姐弟。英國公世子怨她是養不熟的白眼狼,總是和母親和壽康大長公主親近,可是誰能知道,眼高於頂的大小姐高熙也曾渴求過父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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