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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山神

  沿石板路來到半山腰,李蟬和蓮衣遇到了一道十餘丈寬的關隘。

  這關隘叫靜桑門。

  烏山夾在玄都城啟驤門與支刑山之間,支刑山上的清風古剎是先朝梁皇后常去禮佛的地方,當時這道關隘就在去支刑山最近的路上,所謂唯桑唯梓,必恭敬止,梁皇后每每過關都要停下,靜心片刻才下令再起鳳輦。

  不過二十年前玄都整肅漕運,在烏山東側開鑿了運石料的河道,也把路修好了,如今玄都人要去支刑山都走津瀆鎮的大路,烏山上的這道靜桑門也就荒廢了下來。

  烏山荒廢后,山神廟也失了靈應。

  石磚砌成的關隘上建著一排法度嚴整的瓦屋,瓦屋的紅漆木柱和門窗雖有些許脫漆了,但整體還算不得太舊,門外的一排護欄上也沒落灰。

  自從靜桑門荒廢后,這裡偶爾會有避世求靜讀書人或服喪的人來暫住,這時候天色暗得很快,瓦屋裡不見有人,李蟬沿關邊的石階上去,找到書房,進去看了一圈,在臨窗的方桌上找到還有半截蠟燭的粗陶燭台。

  掏出艾絨火鐮把蠟燭點燃,山間的蚊蟲一下就聚集過來。

  這是趙延清讀過書的屋子,桌邊還放著《賦學正鵠》和《駢體文抄》等書籍,按神吒司從趙延清之母口中了解到情況,這書生回家是去跟母親商量終身大事的,只打算母親答應了以後就回來找他在烏山上遇到的那位美人,所以書本和各類用具都沒帶走。

  李蟬打開抽屜,見到一摞麻紙,拿出來對著燭光一看,紙上寫著些文章和詩詞,還有重複了數十遍的「青螺」二字,有時這二字前面會加上一個「薛」字,合起來是「薛青螺」。

  「薛青螺,就是他念念不忘的那個姑娘吧。」

  燭火雖然亮著,但被黑暗下去的天色壓住,只照得亮一張書桌,蓮衣大半個身子都站在瘮人的黑暗裡。

  「多半就是。」李蟬看了一眼窗外黑下去的天色,又看著蓮衣映著燭光的那半邊臉笑了一下,「像你這樣年紀的俗家女子,一般都該怕黑。」

  蓮衣轉頭訝異地跟李蟬對視了一眼,作為大菩提寺門人,她還沒見過敢調戲自己的。但這話乍聽有點輕薄,卻也是提醒她不要暴露修行者的身份。

  這時李蟬驀地抬頭望向窗外。

  靜桑門下枝葉掩映的石板山道上出現了一道白色的身影,看身段是個女人。

  她仰頭朝這邊望,只看得清動作,看不清臉。

  只看了一眼,她就走進上關的石階道,一下被關牆擋住了。

  蓮衣上前半步望向窗外,那女人已不見蹤影。

  樹葉沙沙聲和此起彼伏的蟲鳴讓山間的夜晚的處於嘈雜的死寂之下。

  李蟬和蓮衣對視一眼,門外有腳步聲逐漸接近。

  腳步聲在門外停下。

  李蟬與蓮衣都看著屋門,一言不發。

  「趙郎……」

  「趙郎?」

  一道聲音在門外響起。

  蓮衣「啊」了一聲,語氣多少帶了點驚慌的意思。

  李蟬嘀咕了一句這小尼姑入戲挺快,走上去把門開了。

  一個穿孝服的年輕女子站在門外,耳邊垂兩道雲鬟,神態驚訝地看著李蟬,目光又越過他看向蓮衣。

  「你們是……」

  李蟬丹眼看著年輕女子。

  丹眼中,女子臉色慘白,嘴唇烏青,身體似有似無。

  「薛姑娘?」

  年輕女子怔了一下,然後說:「小女子姓薛,名青螺,是趙郎跟你們說過我嗎,趙郎他……」

  蓮衣這時走了上來,把李蟬擋在身後,看著薛青螺說:「薛姑娘是在這山上服喪?」

  李蟬被蓮衣擋在前面,想起來上山時這位修行者說過會護他周全。

  「是。」薛青螺目光在李蟬與蓮衣間游移了一下,「我與母親在山上,為阿爹服喪,已有二十六個月了,你們還沒說趙郎他……」

  李蟬眼睛掃過薛青螺的喪服下擺。

  她的孝服下擺參差不齊,沒有緝邊,是「斬衰」的樣式,耳邊又垂下雙鬟,顯然還沒有許配人家。按大庸國的禮制,未嫁女為父服喪是斬衰三年,薛青螺這番話倒沒有破綻。

  俗話說女要俏一身孝,薛青螺本來就生得杏腮桃頰,還穿著一身孝服,也難怪那書生會動心。所謂斬衰三年,說是三年其實是二十七個月,趙延清想必是打算等薛青螺服喪結束,就把她娶過去。

  可惜,這位薛姑娘不是人。

  李蟬看了一眼蓮衣的背影,這位出身大菩提寺的門人,想必也看出來了。

  但李蟬不準備點破,這女子最多算個厲鬼,連陽氣旺盛些的普通人都奈何不得。

  蓮衣盯著薛青螺,運起大菩提寺天眼通,微笑道:「趙延清死了,你怎麼會不知道?」

  「趙郎死了?」薛青螺瞪大眼睛,嘴唇顫了顫,後退兩步,腳跟絆到了突起的殘磚,一下跌倒在地,也不爬起來,眼光渙散地喃喃道:「是我害了他……我早知人鬼殊途,就不該與他接觸。」

  薛青螺的話反而讓蓮衣疑惑了,她看出這是個鬼物,卻沒想到這鬼物會主動承認自己的身份,沉吟了一下問道:「怎麼回事?」

  「他……他是被山神害了。」

  薛青螺咬緊嘴唇。

  蓮衣道:「山神?」

  「不錯。」薛青螺牙關緊咬,「就是山神。」

  蓮衣道:「山神護佑一方,怎麼會害人?」

  薛青螺恨恨道:「自從烏山荒廢以後山神就極少受到香火供奉,便生出了邪念,我與阿娘在山上守孝,兩年前撞見了那山神,被抽出……魂魄,煉成鬼物……還要,還要……」

  說到後面,薛青螺就說不下去了,但看她羞憤欲死的神態,也猜得出來她要說什麼。

  李蟬若有所思地打量著薛青螺,嘴角露出一抹似有似無的冷笑。

  蓮衣凝重道:「你說的句句屬實?」

  「句句屬實。」薛青螺抿了抿嘴,「二位實在不該來這裡的,不過,今晚已經天黑,二位也不便出山了,就在這暫住一晚吧。我看二位不是等閑之輩,只要今晚小心一些,明天趕早離開就是。」

  「不必。」蓮衣看著薛青螺,「薛姑娘,你能否帶我找到那烏山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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