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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刺客

  洗墨居的后屋裡,紅葯在窗前的桌台上把蜘蛛香、白芷、零陵香、旃檀和鬱金放進缽里研細,一邊向著書房的方向望了一眼,小聲嘆了口氣,昨夜逛小魚龍會本來是件樂事,那女孩兒卻一夜之間失卻雙親。遭逢了這般大難,她來時卻不哭不鬧,但越是這樣,就越叫人心疼。

  掃晴娘在一旁看著紅葯研香,拿起桌邊的白瓷盞,盞中是水稀的梨花蜜,她把白瓷盞端到鼻端嗅了一下,說道:「紅葯妹妹原來還會調香呢。」

  紅葯手裡的石杵沒有停下來,回道:「以前在神女祠里受人供奉,雖然神品還不入流,香火不多,但好歹也識香了。」

  她頓了一下,又說:「至於這香的配法呀,是從香客口中聽來的,原本還要用到沉水香和龍腦,用梨汁調和后窨藏一月才好,只是眼下卻沒那麼多功夫,那孩子遭逢大變,興許用些香能讓叫她安神稍許吧。」

  掃晴娘放下白瓷盞道:「作安神用,梨花蜜是不是太甜了?」

  紅葯微蹙眉頭道:「的確……」

  掃晴娘笑了笑,從一旁拿來乾梅花瓣,說道:「我當年聽說過一種梅花香,據品香的人說聞之『如嫩寒清曉,行孤山籬落』間,用這個代替梨花蜜呢?」

  紅葯想了想,便將乾梅瓣加入缽中研細,又聽掃晴娘的話,添了半錢昨夜購買胭脂時一道買來的辰粉。製成后,便用香篆成一個「靜」字。

  大庸國神道昌盛,不少城隍廟中都有特殊的香印,能將香粉印成各類具有法力的香篆。紅葯做過神女,也會些神道法門,她親手製做的香篆,靜心安神的效果比普通香印製作的還更好一些。

  待點燃香篆一端,紅葯便將青瓷荷葉香盤端進書房,只見聶空空面色冷若冰霜,雖不說話,牙關卻下意識咬得很緊,紅葯沒有打擾,只放下香盤,給了聶空空一個安慰的微笑,便退了出去。

  聶空空看了一眼紅葯離去的背影,放在平時,她必然會追問李蟬這位「新聘丫鬟」的來歷,可現在卻沒半點心情。她目光看向香盤裡裊裊而上的青煙,一陣馥郁卻清寒的恬淡香氣絲絲縷縷的鑽進鼻中,緊繃的臉不知覺便放鬆了些,但還是捏著拳頭,問道:「殺我阿爹的人是誰?」

  李蟬看著聶空空,沒有立刻回答,他起身來到窗邊看著院里的枇杷樹,說道:「那人很厲害,我也沒把握對付他。」

  聶空空看著李蟬的背影,又想到了昨晚他吐出的那一道劍氣。李蟬在聶空空心裡已是劍仙般的人物,卻說出「沒把握」三個字,她不由臉色一白,心又沉了下去。

  「我需要一個幫手。」李蟬轉頭看了聶空空一眼,「我教你殺人技,至於學不學的會,還要看你自己。」

  聶空空抿嘴嗯了一聲,目光移向地面,遲疑了剎那,又猛抬頭看向李蟬,問道:「可我武藝低微……」

  「空空兒,空空兒。」窗外傳來一道尖聲尖氣的呼喚,「唉,君子報仇,十年,十年不晚吶。」

  「我等不了!」聶空空大聲喊,又忽然反應過來,愣了一下,用探詢的目光看著李蟬:「誰在說話?」

  「暫不必管。」李蟬背對聶空空,朝窗下橫了一眼,才轉過身去看著聶空空。

  聶空空拳頭攥得發顫,說道:「我不是君子,也等不了十年。再等下去,我怕,我怕我就不想報仇了。」

  李蟬眉梢詫異地挑了一下,對聶空空說:「這世上的確有以弱勝強之道。」

  聶空空灰暗的眼睛里爆發出期冀的光,追問道:「什麼道?」

  李蟬手腕一翻。眉間青在李蟬指間一轉,旋即又被藏在袖間,下一刻卻毫無徵兆的篤的一下被插在香盤邊,李蟬收回手,輕聲說:「刺客之道。」

  聶空空一轉眼的失神過後,盯著桌上那柄光澤晦暗的短劍,喃喃重複道:「刺客……」

  李蟬問道:「何謂刺客?」

  聶空空想了想,回答說:「聽阿爹說,玄都便有收錢殺人的……」

  李蟬點頭道:「那的確也是刺客,不過,我有個故事要講給你聽。」

  淡淡的煙氣在香盤間繚繞散開,聶空空點頭嗯了一聲,李蟬便說:「古時曾有個叫慶卿的人,被後世人稱為天下第一刺客。」

  聶空空聽到這裡露出茫然的神色,李蟬見狀說道:「那時的歷史至今大都亡佚,你沒聽說過也不稀奇。此人雖被稱為天下第一刺客,奇怪的是他的武功卻不甚出奇。」

  「慶卿成名那一戰,是應人之諾,去刺殺世間第一強國的皇帝。當時與他同行的是一名少年勇士,這少年勇士十二歲便在市井中殺人,便是你說的那類刺客。這二人以使臣之名,面見那位帝王時,這位十二歲殺人的勇士抖如篩糠,而慶卿卻談笑自若,還為其開脫,你可知道其中原因?」

  李蟬等了一會,聶空空沉思片刻,還是搖了搖頭。

  李蟬這才認真解釋道:「那少年勇士曾在市井中殺人,不過是為一時意氣之爭,只是心頭比常人多出幾分惡氣,恃強可以凌弱,一旦面對強者,便原形畢露。而慶卿應諾刺殺皇帝,既非為利,也不憑一時意氣,是為義而行。若非胸中有義,又怎能在以弱擊強時,能拋卻性命,毫無顧忌地刺出那一劍呢。你現在可知道了,什麼是刺客之道?」

  聶空空喃喃道:「胸中有義,以弱擊強……」

  李蟬面露感慨之色,普通人乍然失去雙親,多半是聽不進旁人的言語的,聶空空的心志比他想象的還要堅定一些。

  「我該怎麼做?」聶空空深吸一口氣。

  「時日所剩不多,你已無暇錘鍊武藝。」李蟬說,「縱使你日夜錘鍊武藝,也難以趕上你的仇人,你要做的,便是堅定你的勇氣,確保到時候能刺出那一劍。」

  「我知道了。」聶空空咬咬牙,追問道:「他到底是什麼人?」

  李蟬望著聶空空的眼睛,終於回答道:「修行者,他是個修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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