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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四:追逃

  觀戲台,欄杆后,綠袍老者看向黑衣道人的屍身,感慨道:「希夷山洪宜玄,怎麼也是個種道的修行者。」

  「他只是約我聽曲,我也沒料想到,他竟敢當台殺人。」徐應秋望著空蕩的戲台。那青旦紅生離去的背影,猶歷歷在目。他本來還揣摩不清李蟬的立場,但眼下看來,李蟬竟然真的不屬於任何一方勢力。他登台,唱曲,為顧九娘了卻遺願,殺死洪宜玄,也只是為聶三郎報仇而已。

  徐應秋看向那血泊中的黑衣道人,那屍體像是一枚黑棋子。盤后的棋手還未較量,這枚黑子就被一個局外人殺死。徐應秋問道:「夫子日後回京監修國史,是否也會記錄此事?」

  綠袍老者略一沉吟,點頭,「記錄二月聖人祭太廟之事時,或可加一句,宮外有伶人當台殺希夷山道士。」

  徐應秋細細咂摸,這短短一句話,撇去了諸多因果。若細究,卻囊括頗多,尤其點明希夷山三字,更加耐人尋味。

  而那顧九娘和聶三郎的事,雖不會入史,今日過後,也當成為一段市井傳奇。

  這時候,邊上一名身穿黃紈長袍的老人說道:「縱使魚龍會不追究那二人,如今玄都城重重把守,他們又能逃到哪去?」

  黃袍老者便是赫連環,魚龍會會首。作為魚龍會會首,赫連環協調整個玄都江湖裡的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二十餘年,從未出現過今天這樣當台殺人的情景。但從那青旦紅生動手殺人,到他們離開,赫連環都沒有阻止。

  徐應秋望向空無一人的鬼門道,沒有回答。赫連環問的問題,徐應秋也想知道答案。

  望雀台下一片喧嘩,光天化日之下,一名希夷山的仙師被殺,是足以震動玄都的案件。喧嘩聲里,人群被迅速分開,一群府兵湧來,把望雀台圍得水泄不通。又是一陣腳步聲、甲衣聲、犬吠生。有官差牽來兔趾細犬,嗅過黑衣道人身上血跡,追進鬼門道里。

  ……

  李蟬三兩下換好衣裝,一柄七寸長的畫軸掛在腰間,跑下望雀台,穿過三十六苑。這望雀台後方,是給戲子伎人休息準備用的。望雀台上騷亂剛起,台下的人,大都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三十六苑外,有兩個守門人,蜃氣瀰漫而起,李蟬與聶空空從守門人間穿過,跑出望雀台。

  望雀台坐北朝南,到瞭望雀台後方,就看不到台上的熱鬧,這時候,這是留朱坊最安靜的地段。李蟬剛離開望雀台後門數十步距離,腰間畫軸里便傳出紅葯虛弱的喊聲:「阿郎,快走。」從登台到現在,紅葯一直用蜃幻之法迷惑戲台後方的人,以免前台受到干擾。妖法迷惑的人越多,消耗越甚,此時她已有些不支。

  李蟬快步穿過挽青街,街上商販並未見到滿身是血的聶空空。直到踏入街西邊的藕花巷,蜃氣才散去。二人快步跑到巷子盡頭,巷子盡頭是一條寬僅三尺的水渠。撲通兩下,二人跳進渠里,沿水渠向東,游出藕花巷的範圍,水渠便寬至兩丈,渠旁屋舍鱗次櫛比,黑瓦白牆。

  渠堤壁上,有一處磚砌的暗渠口,徑長三尺,水入其中,如鯨吞一般。

  「衣服脫了。」李蟬扯下衣衫,衣衫被暗渠口的水流一卷,消失無蹤。

  聶空空依樣照做,那染血的紅衣也被水流吞進去。

  雖衣物潛入暗渠口的,還有一青一紅,兩道夜叉鬼影。

  丟掉衣服,李蟬便鳧水向北。聶空空跟隨李蟬,穿過一座吊腳樓底部。

  又往東遊出不到百丈距離,旁邊一面白牆臨水,長有綠苔,木窗紅漆斑駁,裡邊傳出喵的一聲。

  這間屋子臨水開門,有石階砌入水底,是個搗衣洗菜的地方。李蟬已先一步出水,上階推開虛掩的門。聶空空跟在後邊,一出水,露出肩頭、肋下,背後的傷。傷已被水泡的泛白,還往外滲著血。被春風一吹,她狠狠打了個冷戰,匆匆進屋。

  屋裡卻異常暖和,看模樣是個廚房。火灶里噼啪燒著柴火,熱得像入了夏。聶空空只穿著褻衣,感到身上水氣被迅速蒸干。掃晴娘早已在屋裡等候,把手帕遞給聶空空。

  「我去那邊。」李蟬拿著另一身乾燥衣裳,出了廚房。聶空空望見李蟬的背影消失。她瞥向窗邊,一隻白貓正盯著這邊。她神色遲疑。

  徐達睜大眼睛,叫道:「咱平日里從來都不著寸縷,被空空兒看過無數遍了,空空兒怎麼還這般提防著咱!」

  掃晴娘揪住白貓後頸,輕輕一拋,白貓便飛出窗外。聶空空感激看掃晴娘一眼,拿布擦乾身子,動作扯傷口,她渾身一顫,眉頭緊蹙,卻一聲不吭。「忍著點。」掃晴娘輕聲安慰,手上動作卻不輕柔,把幾張葯符貼到聶空空的傷口上。聶空空終於沒忍住哼了一聲,眼淚都疼了出來。下一刻,卻覺得傷口發熱,疼痛頓消。

  掃晴娘把疊好的衣裳遞過來,「快換上吧。」

  聶空空嗯一聲,換上衣裳,那衣裳像是被銅斗熨過了,熱乎乎的,貼在身上,讓人一下就感到有了著落。

  這時李蟬換好了衣服,走進廚房,問道:「這屋主呢?」

  掃晴娘道:「都在西廂,都睡過去了。」

  「沒傷著人吧?」

  「怎麼會?」掃晴娘微笑。

  李蟬打量聶空空:「傷怎麼樣了,能動嗎?」

  聶空空試著抬了抬肩膀,疼得一呲牙,卻說:

  「能!」

  「走。」

  ……

  細犬衝到藕花巷盡頭,躍入水中,向東遊去。官差緊跟其後,這兔趾細犬有妖魔血脈,就連水裡的味道也能嗅到。細犬游到暗渠旁,便朝暗渠口裡狂吠。

  片刻后,官差下入玄都地下水涵洞,水涵洞寬可容人。兔趾細犬在涵洞內飛奔,很快,又被一道水柵攔住。水柵鐵柱粗如兒臂,間隔不到一尺。這水柵建的並不有嚴密,就算是壯年男子,若會縮骨的法子,也能通過。

  距此處數百丈的前方,青紅夜叉口銜兩件衣物,已穿過三道水柵,進入地下河,將追兵引向數十裡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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