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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五:玄明觀

  玄明觀坐落在玄都北邊的鹿鳴山上,掩蔭於碧綠桑槐中,是一間子孫廟。這觀里師徒代代相傳,一直都只有伶仃的三五個道士。這類道統單薄的廟觀,極易出現青黃不接的狀況,大概在前朝隆玄年間開始,玄明觀就沒再出過一個種道的修行者。

  但玄明觀道統雖然沒落,此觀的建制仍不失氣派,佔地三十餘畝,該有的門台宮殿、鼓塔鐘樓是一個不缺。只因前任玄明觀主頗善經營,不光把世俗產業操持得井井有條,百年前,還應崇玄署開館布學之召,放下道門宮觀超然世外的身段,在這兒開設了一間道學院,名曰「鹿鳴」。玄明觀主擔任這鹿鳴書院的山長,向四方學子講道,擇其優者,推舉給更高一級的崇玄署的署學。

  二十餘年來,鹿鳴書院里已出過兩百餘名署學生,據說其中有三十餘人最後拜入道門正統,修行真傳法門。這三十人里,又有七人分別進了道門三聖地與乾元學宮。如此,因這鹿鳴書院的存在,玄明觀雖然道統沒落,名望卻日益見長,也算是東邊不亮西邊亮了。

  鹿鳴書院建在山中,廬舍清幽,館閣雅緻,是個讀書的好地方。除了書院的學生,也有外來的人暫居此地。有些是書院主動邀來的名士,還有則是像李蟬這樣,或求清凈,或慕名,主動過來的人。

  如今的玄明觀主兼鹿鳴書院山長名喚孫景然,年近知命,相貌頗為儒雅。杜晉游引李蟬登門拜訪,李蟬又從老畫匠們送的文房四寶裡邊取出一方玉黛石硯,送給孫景然做贄禮。一番接觸過後,便在鹿鳴書院西側的清心院覓得一處居所。

  鹿鳴書院常在的學生有七十餘人,多住在書院東邊新修葺的學舍內。西側的舊學舍,環境自然簡陋破舊許多。

  杜晉遊離開后,書院的直學領著李蟬和裝行李的牛車,停到清心院外。院門兩邊「雨盡聽白鹿,山空見道心」的對聯漆跡老舊,顯然是有些年份了。

  這院里有六間學舍,五間都空置著,只有最東邊那間學舍里住了一名書院學生。這學生姓劉名簡,出身府吏之家,母親又心思靈巧,故家境頗為殷實。但這樣的家境負擔道學院的束脩加上習練內家功夫的消耗,也是十分勉強,為了省些資費,於是住在這舊學舍里。

  劉簡素來覺得這地方過於冷清,見到有人住進來,迎接得十分熱情。李蟬化名李澹,問過劉簡故鄉在黎州北邊的景川,便自謂黎州南邊的清陵人士,選了最西邊的學舍住進去。

  清心院的六間學舍被一道月門隔成東西各三間,劉簡見到李蟬選在了西邊,便知道這位新住客大概是個好靜的人。

  西院雖然破舊,地方卻不小,學舍前邊白牆黑瓦圍出長五丈,長十二丈空地,鋪以青磚,是用來練武的地方。院角栽有一株三人合抱的大槐樹,恰逢日沉時分,霞映牆紅,樹蔭階綠,十分幽靜。這時節涼熱適宜,又沒有蚊蟲煩擾,正適合山居。學舍內陳設簡約,隔為前後兩屋,前屋有桌讀書,后屋有床睡覺。這裡定期有人打掃,只在角落處積了些灰。

  李蟬帶來了現成的床褥,略作清理后,鋪好床,把幾個木箱推到床下,收拾個大概,眼看到了晚間吃飯的時候,便找到東院的劉簡,一同去了趟齋堂。

  李蟬身邊帶著一夥妖怪,就算有些妖怪可以靠著汲取天地元氣而辟穀,他日常的飲食消耗也比常人大得多。不過這問題也好解決,在齋堂吃過飯後,李蟬找上管理齋堂的齋長,送上一些財帛,以自己練武消耗甚巨為由,請齋堂的雜役每日送些飯食去清心西院。

  那位齋長自己就練過一陣子玄明觀的《龍象拳》,練得最狠的時候,每天食肉十餘斤,一個多月吃了一整頭牛,自然不疑有他,收錢應下李蟬的要求。

  如此大略解決了衣食住行的問題,回到清心西院,天色已暗。四近無人,李蟬打開畫卷。有了掃晴娘和紅葯幫忙,只片刻過後,學舍被收拾得井井有條,箱中筆墨被擺到桌上觸手可及處,常穿的衣裳也理入櫃中,只有院角的水缸還是空的,叫人覺得少了點什麼,李蟬便到劉簡那兒借來一壺水。劉簡在東院的缸里放了凈水的木芙蓉跟桃杏仁,那山泉水沾了極淡的馨香氣,用來洗臉十分清爽,用來沏茶,也別有一番風味。

  谷鬕李蟬臨著桌案啜一口滾茶,燈照臉黃,雙瞳俱黑。這兩天出門在外,他都用著變舌的神通偽裝樣貌。雖然只是對那雙惹眼的鴛鴦眼稍加修飾,未幻化全臉,但那神紋畢竟沒有圓滿,能維持數個時辰已到極限。

  不過,在洗墨居里,還有被希夷山抑或崔氏的人找上門來可能,這時候,總算是沒太多後顧之憂了。他散去妖法,燈光下,雙眸又染上丹青二色。

  紅葯捋著袖子,露出一截白皙手腕,把爐子里的香灰壓實,點燃一篆靜字神香,問道:「阿郎,咱們要在這待多久呢?」

  李蟬笑道:「怎麼,這地方還不好?」

  「我可不是這個意思。」紅葯連忙否認。

  「待不了多久。」李蟬把著茶碗,「杜監印為我找到這地方,一則要我避風頭,二則我若要去乾元學宮,也該把道藏之類的書籍撿出來看看了。」

  「阿郎要在這讀書么?」紅葯忽然覺得給李蟬當書童也挺有意思,說不定還能跟著學些東西。

  「也就大略翻看而已,我在青雀宮裡讀過兩年了。」

  李蟬說著放下茶碗,去向後屋。跟到門口,隔簾觀望,好奇李蟬要做什麼。

  李蟬從箱中翻出一卷畫軸,掀簾回到前屋,放到桌上展開。紙上,一名童子渾身皆白,面貌如冰雕玉琢,仰面對日。

  ……

  半日坊里,洗墨居人去屋空。四鄰對這神秘院落雖然好奇,也沒人貿然窺探。只有夜梟大膽地停在瓦,尋索牆根下穿行的老鼠。

  洗墨居對街的銅鏡鋪里,呂紫鏡看著著壁上的桃花圖,端詳半晌,從床底拖出一個麻布包裹。布內銅鏡相擊,哐啷作響。這些銅鏡皆未經磨冶,不多不少,正好二十四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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