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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來客

  東嶽廟外,掃晴娘領著一干妖怪,在巷口人少些的食肆里要了幾碗餛飩。青赤二夜叉還是頭一回在人堆里拋頭露面,猶亢奮非常,拉著塗山兕要狐女點評誰的儺舞跳的更勝一籌。而紅葯啜了幾口滾燙的餛飩湯,又看了一會天上的飛燈,便把目光投向往來的行人。看了好一會,她嘀咕道:「阿郎怎麼還沒回來?」

  掃晴娘輕聲道:「筆君喚他去,應該是有事要交代。」

  紅葯道:「都走了幾個時辰了。」

  徐達向旁邊瞄一眼,見店夥計離得遠,悄聲道:「要不咱先回去?」

  紅葯一愣,搖頭道:「不行。」

  徐達欲言又止,最終只嘿嘿一笑。

  紅葯納悶道:「你賣什麼關子呢,有話快說!」

  徐達看看紅葯,「這……懂的自然懂,咱卻不方便說。」

  紅葯抓住徐達提到面前,「弄什麼玄虛,你說不說?你不說我可生氣了。」

  「神女娘娘有話好好說,快把咱放下,把咱放下。」徐達回到掃晴娘腿上,乾咳一聲,「咱以為阿郎今晚是不會回來了。」

  紅葯睜大眼睛,「怎麼會?」

  徐達又看了看塗山兕,「神女娘娘跟狐仙娘娘,都是模樣俊俏,貌美如花,跟阿郎相處許久了,可曾見阿郎有過些什麼……嘿嘿……別樣的心思?阿郎自然是人中君子,人中君子,但阿郎也是男人。這玉京城裡美人不少,站在樓上長袖一招,拋幾個媚眼,哪個又頂得住?筆君帶著阿郎,恐怕……」話沒說完,卻被掃晴娘在腦門上彈了一下,連忙住嘴。

  紅葯起先沒聽明白,琢磨一會,才懂了徐達的意思,「好你個徐達,竟敢在背地裡編排阿郎?」

  徐達叫道:「神女娘娘且慢責怪,就說咱說的有沒有道理?」

  紅葯哼了一聲,「有個屁的道理。」

  塗山兕幽幽道:「阿郎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這倒也不稀奇。」

  徐達得意道:「狐仙娘娘說的是啊。」

  紅葯「啊」了一聲,蹙起眉頭。

  青赤夜叉沒再爭論誰的儺舞跳得好,赤夜叉道:「神女娘娘跟狐仙娘娘如此容貌,也不見阿郎動心,不知什麼樣的美人,竟能讓阿郎瞧得上眼?」

  青夜叉道:「一定長得不比神女娘娘和狐仙娘娘差。」

  塗山兕斜青夜叉一眼。

  徐達道:「此言差矣,阿郎日後是要成家立業,還要生些子嗣,……二位娘娘雖然是秀外慧中,但畢竟人妖殊途,人妖殊途啊。」

  「什麼人妖殊途?」李蟬從門外進來,把一包烤鵪鶉放到桌上,笑道:「怎麼,要自立門戶,不跟我了?」

  紅葯終於看見李蟬,鬆了口氣,又白了徐達一眼,「要自立門戶也是這廝,徐達,阿郎這不就回來了?」

  「誰說我回不來了?」李蟬看向徐達。

  「錯了,錯了。」徐達討好道,「咱只說阿郎怕是去吟風弄月,風流去了,沒想阿郎還是惦念著咱們。」

  李蟬笑了笑,環視眾人,卻沒見到筆君的身影,「筆君還沒回來?」

  塗山兕道:「筆君不是和阿郎一道走的么。」

  李蟬搖頭,「筆君與我分開快兩個時辰了。」

  「故人?」紅葯奇道,「筆君在玉京還有故人呢?」

  徐達叫道:「神女娘娘莫要大驚小怪,筆君是見過大世面的妖怪,這有什麼稀奇的?」

  「筆君見過世面,又不是你見過世面。」紅葯道:「那阿郎這麼久去做什麼了?」

  李蟬遲疑了一下,只答道:「路上遇到個熟人。」

  ……

  李蟬在東嶽廟外又等了兩刻鐘,仍沒等到筆君歸來,臨近子時,便帶著妖怪們回到了光宅坊。玉京的夜市向來通宵達旦,廟會燈會之類的集會也一樣,家中的小妖們雖沒去參加廟會,也在家中玩耍慶祝,鬧騰到了寅時前後。小妖燒了一大桶熱水,李蟬洗過澡后,天邊已有些魚肚白了。

  自從皇帝回來,便是難得的幾日晴天,床上的被褥趁機曬過了,還殘存了一些暖和的味道。李蟬枕著雙臂躺了一會兒,沒什麼睡意,索性盤起腿,雙目半閉,對著將出的朝陽打坐修行。

  妖怪們也休息得晚,但到了卯末時分,廚間仍響起了揉面、劈柴的聲音。再到巳時前後,李蟬掀開蓋膝的褥子,下床到園子里逛了一圈。紅葯正炮製昨夜買來的雞骨香,塗山兕不知從哪兒弄了個鏡胚在那磨著,兩位夜叉向小妖們誇耀昨夜的盛況。還是正月初四,蘭台未開,李蟬百無聊賴,喊徐達下了局棋。但或許是徹夜未眠,頭腦不太清醒,被徐達勝過一局后,也沒了多大興緻,便進了書房,與脈望重修《山海拾遺》。

  這書中的內容本來都是李蟬的見聞,自從脈望來了以後,也另加入了一些故事,或是脈望自身的經歷,或是化自他書。二人正將域外寶獅子國的妖魔異聞整理完,老書蟲問道:「自古的志怪書籍,有的只是記錄異事,有的是為隱喻,有的是為教化。不知主公的初衷是什麼,或者兼而有之?」

  李蟬道:「我只是記錄異事,不過有些異事若再行解讀,也有隱喻或教化之用。」

  脈望道:「這是當然,所謂大音希聲,大象無形。世間之事自有其道理在,若再要刻意求教化,就落了下乘。不過主公亦不妨把這些異事分門別類,譬如這蛇女報仇的事,便可歸入果報之類,這牆女之事,又是暗喻諷刺。」

  李蟬思索了一會,點頭說了句有道理。這時候,鎮宅大將來報有客上門,李蟬便擱筆出了書房。

  到了外頭開門一看,來客是個中年男子,穿一身青色襖子,皮膚略黑,對李蟬笑道:「好久不見了。」

  李蟬驚喜道:「徐兄?」

  徐應秋又看向身旁,笑道:「看看還有誰。」

  徐應秋身旁的男人留著青髯,正是青靈縣令鄭君山,他對李蟬笑了笑:「青靈縣中匆匆一晤,多有怠慢,不知道李郎歡不歡迎我。」

  「當然歡迎。」李蟬笑道,「二位快請進吧。」說著將二人引入屋中。接近西廚時,高聲喚道:「紅葯,煮一壺碧澗來!」

  而徐應秋進屋后東看看西瞧瞧,見到了牆后偷窺的幾道妖影。待進屋坐下,看到窗下窩著的白貓,訝異道:「這就是《貓戲燭圖》里的那隻貓?」

  李蟬笑道:「正是。」

  徐應秋嘖嘖稱奇,又對鄭君山笑道:「我跟李郎相識,便是因為那一幅畫,可惜那畫兒不在身邊,今日看到真物,果真畫的分毫不差。」

  三人交談著,坐到案邊。

  沒一會兒,紅葯端來的一壺滾茶,徐應秋打量了紅葯離去的背影幾眼,意味深長道:「原來,鬼兵還糧是這麼回事?」

  李蟬進門就要紅葯上茶,便是沒打算隱瞞自己養了許多妖怪的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提壺為二人倒茶。

  鄭君山則正色道:「先前我還只是猜測,今日才能確定。這一禮,是代青靈縣百姓謝李郎的。」說著起身對李蟬深深一揖。

  「我不過順手而為,鄭明府為青靈縣做的事遠甚於我,怎勞你謝我?」李蟬把鄭君山請回座上,「些糧食的事查清楚了么?」

  鄭君山搖搖頭,嘆了口氣,只說了一個「難」字。

  徐應秋岔開話題道:「我聽說那鬼主還糧的異事震動一時,可惜沒能親眼所見,如今兩位親歷之人都在眼前,二位,能否把其中細節為我講述一二,也讓我了卻遺憾?」

  鄭君山苦笑,「當初我被寧巡按拘在驛站,也只知道後來的事。」說著看向李蟬。

  李蟬朝書房看一眼,心中一動,說句稍後,便去書房把《山海拾遺》捧了出來。

  「哦,這是?」徐應秋讀過昌平鬼主一篇,「這是你的書?」

  李蟬點頭,「寫得都是些見聞。」

  徐應秋眉毛一挑,又翻看了幾篇,便把冊子遞給鄭君山。鄭君山看得比徐應秋更加細緻,過了半晌,二人對視一眼。鄭君山點了點頭,徐應秋對李蟬道:「這書中記錄的雖然都是志怪之事,卻筆力老到,尤其鍊字的功夫,我都望塵莫及。若非浸**海幾十年,斷沒有這樣的功力,沒想到你年紀輕輕,竟有如此積累。」

  李蟬道:「這卻不全是我的功勞,這鍊字的功夫,還要仰賴我的友人。」

  徐應秋笑道:「你倒謙虛。」

  沒一會,鄭君山也看了數篇志怪,忽的看到其中一段,寫的正是他的獨自,眼中閃過落寞之色,暗嘆一聲,合卷不忍再看,說道:「這書里寫的,儘是些妖魔志怪。往年大庸境內極少有妖魔的蹤跡,而今卻災妖頻發,妖魔肆虐各州,遠不如往年太平。百姓若能讀一讀此書,或許也能趨利避害了。」

  徐應秋道:「不錯,的確是本好書。李郎是否有意刻書?我認識些刻坊,官刻私刻都有,此書若能流傳出去,多半能風行一時。」

  這書里雖未透露李蟬的身份,卻幾乎都是他經歷的真事兒,李蟬於是遲疑了一下,搖頭道:「這卻沒考慮過。」

  「不妨考慮考慮。」徐應秋道,「不提這個,李郎可願將此書借我鈔寫一遍?」

  要誇一本書,再多的溢美之詞,都比不上借去抄寫,李蟬笑道:「當然可以。」

  鄭君山道:「應秋抄完,再借我抄一遍。」

  李蟬笑道:「承蒙二位大學士抬舉。」

  鄭君山因書想起死去的鄭閬君,也想起了乾元學宮的春試,問道:「聽說你要考乾元學宮,準備的如何了?」

  李蟬道:「武藝沒落下,修行也有長進,讀書么,也算得上手不釋卷。」

  徐應秋道:「為你延譽的又是何人?」

  李蟬搖搖頭,「沒人。」

  徐應秋一愣,「你沒有行卷?」

  李蟬又搖搖頭。

  徐應秋笑了,「不錯。」

  鄭君山道:「行卷本來的確便於拔擢人才,但主考官的人品節操尚難以保證,又如何保證延譽之人的公允?而今的行卷之風,已成士族之間結黨抱團的手段。不過,就連當今聖人都改不了這局勢,你若不肯行卷,這春試便要難上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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