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夜話
大船拉錨起航。夜色漸濃,天清水闊,風雅朗逸至極。
譚星晚果真在船艙的客房裏備了幾道宵夜,蝴蝶酥、豌豆糕、玉米糖水。
打開食盒,頓時甜香四溢,原本疲憊的宛如洲一下子興致大好,放開吃了起來。
肚裏有了存貨,話匣子便也收不住了。
“掛羊頭賣狗肉的比武招親?還大鬧尚書行館?那尚書大人豈不是要氣昏頭了!”
譚星晚聚精會神,聽完宛如洲是如何與趙瑄不打不相識的,突然恍悟,放下了拿零食的手,“怪不得先前少爺送信給我,命我關注尚書行館,想必他是擔心那位劉怡君小姐會因他而受到牽連。”
宛如洲一提起劉家就滿心愧疚。這段時間兵荒馬亂,方才消停,幾乎已經把劉家的事忘到了腦後,卻沒想到趙瑄在自身難保之際,竟還惦記著劉怡君的安危。
“他還做了這些?”宛如洲心下一時百轉千回,生出些許感激來,“那劉怡君小姐現在如何了?”
“劉尚書帶著千金回了京城,據說向皇帝竭力反對和親之事,導致龍顏大怒,但和親也就此作罷了。”
“真的?”宛如洲驚喜不已,要不是船艙太矮,差點整個人蹦起來。
雖然劉怡君的招親被攪黃了,但是卻最終讓劉忠堂改變了觀念。而真正讓劉忠堂醒悟的,恐怕是趙瑄那一番“直上九霄”的豪言壯語了。
如今知曉了趙瑄的身世,宛如洲也總算明白,他到底為什麽會對劉怡君說那番話。
因為劉怡君的遭遇,跟趙瑄的母親當年一模一樣,他不希望劉怡君成為國家的犧牲品。
而他也真的救了劉怡君,從一時,也從更遠的意義上救了她。
譚星晚毫不掩飾對趙瑄的仰慕:“少爺他,從來都心思縝密,會考慮身邊每一個人,即使是初次見麵的陌生人也一樣。”
說起來是的,雖然宛如洲自己作死倒黴,被劉尚書關進了大牢,但是趙瑄卻還想著來救她,隻不過比夏承先慢了一步。
還有在翠嵐客棧,趙瑄怕她肚子餓,給她備好蔥油大餅。知道她沒有參加娉婷會的新衣裳,特意為她買下薔薇映雪裙。她勞累過度病倒,他冒著生命危險回到錢塘城內請大夫。四合院淪陷之刻,讓她先行逃命……
這麽重新梳理過來,趙瑄似乎是一個相當優秀的人啊?
更何況他又身材挺拔、相貌出眾、武藝高強……
等等,不對,宛如洲趕緊讓自己清醒過來。趙瑄其實也沒那麽好,他的缺點也是很致命的,比如詭計多端,毒舌輕浮,腹黑陰險,愛捉弄人……
然而,往日覺得趙瑄的諸多缺點,如今已經被更多的優點給蓋過了。
“那種比武招親當真無聊,枯燥市井裏的販夫屠狗之輩,能選出什麽良婿。”譚星晚嗤之以鼻,自白決心,“我早跟我爹說過了,不要擅自為我的婚事做主,我要嫁的,必須是位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宛如洲想起譚鶴鬆心中的良婿人選,又見譚星晚如此稱讚趙瑄,脫口調侃道:“大英雄,該不會是你們少爺那樣的吧?”
沒想到,譚星晚蹙起眉頭,搖了搖頭:“沒有可能。少爺他,是我永遠碰不到的人。”
“碰不到?”這個說法有些奇怪,宛如洲一時不解,“你們一同並肩作戰,平日裏互相扶持,相熟親厚,怎麽會‘碰不到’呢?”
譚星晚瞥了宛如洲一眼,有些恨鐵不成鋼似的:“你不懂。我第一次見到少爺的時候,驚歎這世上怎麽有這樣好看的男人,盯著他看了很久。他沒有覺得我奇怪,還對我笑。他笑起來就像天上的星星,讓人控製不住想去摘,又摘不到。”
宛如洲情不自禁地點點頭,這一點倒是感同身受。第一次見到趙瑄的時候,她就覺得仿佛璀璨星輝落在江河之上。
今夜她眼前就是這樣的景色,卻覺得比之趙瑄的氣質,實景當真還要差上一截。
“我爹告訴我,少爺是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是我們效忠的主人。從慕英明大人,到我爹,到公瑾先生,對他都恭恭敬敬。他有這些誓死追隨他的部下,卻連一個能說心裏話的朋友都沒有。有一天,我聽到我爹要將我許配給少爺。”譚星晚眸底的光亮轉瞬即逝,“然而少爺拒絕了。我覺得麵上掛不住,沒有忍住,就跑去問少爺到底是怎麽想的。”
宛如洲吃了一驚。先前譚鶴鬆一番豪言壯語,還以為將女兒許給趙瑄是板上釘釘,誰料又是父輩的剃頭挑子一頭熱,可憐譚星晚願望落空。
她不禁掐緊指甲,小心翼翼地問:“那……他是怎麽說的?”
“少爺說,我不是他的附屬物,是獨立的個體。將來,我會愛上與我勢均力敵的男人。他怎會預見的?我看就是找借口罷了。”
譚星晚咬了一口蝴蝶酥,見到宛如洲複雜的表情,卻咧嘴一笑,甩了甩頭:“這樣也好,我不用為了敷衍我爹而勞心費神了。本來麽,少爺除了長得帥之外,就不是我的菜,我還是更喜歡單純一點的。天下間男人有的是,日子還長著呢。”
沒想到這位將門虎女如此率性灑脫。宛如洲大感自愧不如。
不過,得知譚星晚對趙瑄並無男女之情,宛如洲竟然莫名感到鬆了一口氣。
“我想,你們少爺那樣說,不是在找借口,而是因為他很尊重你,也很尊重譚將軍。”宛如洲說道。
譚星晚停下,露出不解之色。
這回輪到宛如洲諄諄教誨了:“因為你想,譚將軍可是他的左右手,要奪回皇位,他必須要倚仗譚將軍呢。但即使如此,他也沒有為了籠絡譚將軍的忠誠,而違心地答應娶你。這不正是因為他把你們當朋友嗎?”
譚星晚怔愕片刻,福至心靈一般,不由得頻頻點點頭:“原來如此!小洲你真是冰雪聰明,看得穿男人的心思!”
宛如洲連連擺手:“我可受不起。其實,我以前也辦過傻事。不過是比你早接受教訓罷了。”
望向小窗外星光搖曳,她喃喃道:“我自以為我喜歡過一個人,他是我的保鏢,很穩重很靠譜。我從小就喜歡跟著他,什麽事他都幫我做,從來都是他在給我出主意。我以為他也一定喜歡我,誰知根本不是這樣。”
“哇,這哪是心上人,是你的奴才吧。”譚星晚毫不留情地一針見血。
“你說的沒錯。我們從來就不曾對等地相處過。在他眼裏,對我好是因為那是他的任務。這件事,我花了十七年才意識到。”
宛如洲化身情場過客,諄諄教誨後來人,“他拒絕了以後,我才想明白,我並不是真的喜歡他,而且我們確實不合適。”
“什麽啊,你應該在他甩你之前,果斷地甩了他才對!”譚星晚打抱不平,“小洲性格這麽好,長得又漂亮,將來什麽男人找不到。”
宛如洲樂開了花,神采飛揚,也禮尚往來:“你還不是一樣?肯定有不少男子為你傾倒吧。”
這話真是有依據的,方才宛如洲就觀察到了,“我看那個齊契,一見你就臉紅。你不是喜歡單純款的嗎,覺得他怎麽樣?”
“齊契啊,還算可以吧,個子矮了些。”譚星晚答得很是隨意,比劃了一下手勢,“他一個大男人,同我一般高,我心善,不取笑他就是了。”
兩人相視一笑,忍俊不禁。
不同人的成長軌跡可以如此殊途,又在曆經各種彎彎繞繞後同歸一處,真是神奇。
宛如洲對這位年齡隻比她大三歲的將門虎女好感度大增。
“為我們都能找到真命天子,幹了這碗糖水!”
“幹了幹了!……哎呀,齊契這小子放了多少糖,齁得要死!”
盤碟吃了個一幹二淨,糖水也一滴不剩,兩個妹子吃飽喝足,躺在床上消化。
“好爽啊,我在軍隊裏悶得都快抑鬱了。”陣陣睡意襲來,譚星晚打了個嗬欠。
宛如洲借機問:“你之前都呆在軍隊的大本營裏?”
“可不是嘛,自從少爺決心起兵,我和我爹就在厲兵秣馬,就等著開戰那一天呢。”
宛如洲一個激靈:“真是未雨綢繆啊,隻是朝廷軍人數眾多,我們有多少兵馬,能否與之抗衡呢?”
她心中惴惴,等待著譚星晚在困倦之中吐露真言,結果卻傳來了悠長的呼吸聲。
“星晚……星晚?”
居然直接睡著了。宛如洲鬱悶得差點掉下床,又不禁羨慕,這姑娘真是,吃得好睡得好,看起來一點煩惱也沒有,真好啊。
本來宛如洲也打算就這麽安歇,然而從來沒坐過船的她,在這濕潤昏暗的船艙裏,被晃得頭暈腦脹,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
最後,她決定回到甲板上麵去吹吹風。
此刻群星隱去,明月當空,江天連成一片。隨行士兵都該睡下了,傍晚熱熱鬧鬧的氛圍早已平靜。
宛如洲在撩人的夜風之中舒展了一下肩臂,趴在船舷上往下望去。波浪被不疾不徐地推開,陣陣水聲回蕩。
她悠然地轉過身子,看到船頭竟然坐著一個人影,冷不丁嚇了一跳。
眯起眼睛瞧過去,她驚疑道:“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