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黎明曙光
陸朗知道劉忠堂此人從不開玩笑,是篤定了要殺他,頓時憤怒得臉色黑紅,顫抖著指著他:“你、你敢私斬朝廷命官!要殺我,拿皇上的旨意來!”
劉忠堂冷笑:“不需要。如今趙瑄的大軍已經兵臨城下,京城危在旦夕。隻有陸丞相您死了,才能免去戰禍。”
“胡言亂語!劉忠堂,你看你是失心瘋了,為了報複我,連這種借口都想得出來!”陸朗不顧失態,往地上啐了一口。
“這是借口嗎?陸丞相,別忘了叛軍的口號是‘清君側’,所以,隻有您死了,才能讓叛軍失去正義之名,阻止他們再行篡逆。您若不死,則朝廷不寧,臣子不服,百姓不安!”
麵對劉忠堂的步步緊逼,陸朗心神大亂步步後退:“劉忠堂,你公報私仇!你將劉怡君和親西桑的旨意,怪到我的頭上。你根本不是為了朝廷,隻是為了一己私欲!”
劉忠堂冷恨一哼:“這麽說,陸丞相是承認,有對此事從中作梗了。”
陸朗一凜,仍強硬道:“就算有又如何?你與我作對多年,何嚐不是盼著我失勢。你這個卑鄙小人……”
劉忠堂滿臉鄙夷:“卑鄙的是陸丞相您才對。您興風作浪多年,未想到也有浪打回頭的一天吧。”
終於退無可退,陸朗後背撞在緊鎖的大門,銅鎖發出“哐當”響聲,冷汗自額角大滴大滴滾落。
劉忠堂大手一揮:“事後若皇上怪罪,我自會負荊請罪,哪怕一死,也要為朝廷除害。來呀,送陸丞相上路!”
幾位護衛登時圍攏上來。皇宮內禁帶兵器,但這些護衛各個武藝高強,整齊劃一地擺出肉搏的架勢,堵死了陸朗逃脫的去路。
突然,陸朗腦中靈光一現,瞳孔倏然放大,提高音量:“我懂了!劉忠堂,當年是禮部決議讓先太子妃殉葬的,你擔心趙瑄找你算賬,所以背主求榮,做了趙瑄的狗!我說的對不對!”
轉頭拚命向四周的護衛嘶吼,“你們聽見沒有,劉忠堂根本不是為了皇上,他是投靠叛賊趙瑄了啊!你們若是殺了我,就等於跟叛賊同黨了!”
然而護衛們不為所動。
劉忠堂的麵色愈加沉鬱,笑聲戚然:“本官一生克己奉公,從不敢有任何私心,更沒有陷害過你。隻是你逼人太甚,連我的女兒都不放過,害她在黃泉路走了一遭,差點沒了命。為了女兒,我也不得不存有私心了!”
陸朗自知死到臨頭,反而無畏起來,挺起腰杆,擺出一副從容赴死的凜然:“一邊笑裏藏刀,一邊暗中放箭,劉忠堂,你也不過如此。我隻後悔心不夠狠,你抗旨拒絕和親之時,沒有早點讓陛下殺了你。如今,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若求饒一個字,便墮入阿鼻地獄,萬劫不複!”
話音未落,幾位護衛已然衝將上前,控製住陸朗的手腳,三兩下幹脆利落地扭斷了他的脖子。
陸朗無聲無息地倒在了地上。
劉忠堂俯視他的屍體,長吸一口氣,撫平狂亂的心跳,向四周沉凜道:“你們幾個,將陸丞相的屍身送回丞相府。”
“領命。尚書大人,那您呢?”
“我……去向皇上請罪。”劉忠堂麵上浮起一絲愴然。他答應趙瑄的事情做到了,如此一來,他們一家終歸能在這場紛爭中保住性命了。
京郊,風起雲湧。
已經到了這個時節,即便是遙遠的北崛,也不會再下雪了吧。宛如洲琢磨著這些有的沒的,視野之中,突然闖入一個高大的熟悉身影,由遠至近,步履沉穩地向她走來。
她開心地叫了一聲:“伏荒將軍!”
那人聽到,微微一停,隨即加快了步伐。
兩方軍隊勝利會師,共二十萬大軍包圍京城,枕戈待旦。勝利的曙光就在前方,長途征戰也終於可以告一段落,宛如洲的心情特別好。
她像歡快的小鹿一般跑到伏荒跟前,笑得燦爛:“好久不見。”
伏荒原本嚴肅的神色,在她耀眼的笑容之中緩和些許,溫言道:“郡……宛姑娘,別來無恙,你瘦了。”
“大哥二哥呢?他們都還好嗎?”宛如洲悄悄問。
“長世子在三十裏之外駐營,隻派我前來參見太孫殿下。次世子留在北崛,一切安好。”伏荒克製著語氣中對宛如洲的關懷,卻任由眼底的思念流淌而出。
宛如洲懵然不知,笑著點點頭:“那就好。”
“長世子為何不一同前來相見?”趙瑄的聲音傳來。
他身披戰袍,披風飄揚,從容巍然地走過來。身旁跟著一位年輕清俊的青年,以及一位英姿颯爽的女將軍。
“我是趙瑄,這位是南韶世子夏承先,這位是我的部下譚星晚。”趙瑄一一介紹道。
“參見太孫殿下,參見夏世子。”伏荒畢恭畢敬地行禮,又向譚星晚一抱拳,“伏荒見過譚姑娘。”
夏承先連忙扶他:“伏將軍快別多禮,您一路辛苦,不必這般客氣,我要折壽的啊。”
譚星晚好奇地上下打量伏荒。這人高大威武,相貌是那種十分硬朗的英俊,仿佛飛沙走石中挺立的大樹。她喃喃重複道:“伏荒……”不知為何,心中愈加歡喜,嘴角不自覺飛揚起來,“伏將軍,北境的男人,都像你這般健壯魁梧嗎?”
伏荒道:“北境男兒自幼強身健體,以對抗嚴寒,所以會比其他國的男子更健壯些。”
譚星晚好奇:“是這樣?可你們的次世子完顏旻,就很瘦弱的樣子。”
伏荒答:“次世子雖然體弱,但足智多謀,更勝一般人。”
“那你……”
譚星晚的話匣子關不住,她也弄不明白,隻覺得自己對伏荒很感興趣,想跟他多說說話。
趙瑄笑著打斷她:“星晚,伏將軍才剛帶兵與我軍會師,想必累了,你先別忙著問東問西。”
“我這不是,不把伏將軍當外人嘛。”譚星晚嗔怪,又悄悄瞥了一眼伏荒。
伏荒始終隨口應付著,心思卻並沒有在這上麵。他定定地望著趙瑄,突然心中很不是滋味。
雖然趙瑄的身材沒有伏荒高大,但伏荒卻覺得他周身有一股極隱隱的壓迫感。薄明的嘴唇緊抿著,含了一絲笑,卻充滿距離感,那雙眼睛如同冬夜繁星,淩厲得仿佛能看穿人心。
他已經聽次世子完顏旻說了,宛如洲有了心上人,就是這位太孫殿下。雖然她沒有承認,但是次世子一向了解妹妹的,所以應當不會錯。
之前在錢塘的狹巷,伏荒與趙瑄有過一麵之緣,當時情勢緊急,他不想與任何人打照麵,因此也沒有多看趙瑄幾眼。隻記得是極為出色的麵容,不得具體。
伏荒一直猜想,宛如洲愛慕的男子會是什麽樣的,想了千百種樣子,如今真實的人站在麵前,他卻感到沒來由的失落。
原來就是這樣一個人。的確是天人之姿,王者之態,卻也沒有多出三頭六臂,就輕易得到了宛如洲的心。
也許,從這一刻起,他真的失去了,那個從小喜歡追著他喊“伏荒”的郡主,那個明動俏麗,世間最好的女孩。即便距離這樣近,也無比遙遠。
趙瑄被伏荒盯得別扭,禮貌地問:“伏將軍看著麵熟,我們之前見過麵嗎?”
伏荒立刻垂眼道:“在下不曾見過殿下,殿下應是記錯了。”
“這樣啊,那就是伏將軍看著麵善,我覺得親切。”
“殿下謬讚。”
宛如洲見氣氛有些微妙的尷尬,立刻打岔:“別站在外麵說話呀,去帳中坐著聊吧,我給你們沏茶。”
“多謝宛姑娘。”伏荒說道,抬眼望向宛如洲,這次視線更加不舍得移開。
夏承先察覺出端倪,趕緊給伏荒使眼色。
趙瑄則頗有些吃味,清了清嗓子,不悅道:“伏將軍,請吧。”
伏荒回過神來,再次禮道:“多謝太孫殿下。”
眾人進入帳中落座,彼此客套寒暄一番,開始聊近日的戰事,以及最後一戰的策略。
突然,李公瑾匆匆來報,神色為難:“殿下,有一事……”欲言又止。
趙瑄說:“公瑾先生,怎麽了,但說無妨。”
“有個小姑娘,跑到我們軍營外麵暈倒了。暈倒前說,要見太孫殿下。”
趙瑄詫異:“可有自報身份?你先給她些水米,待她醒了,我再見她。”
“殿下若知道了她的身份,可能便不願見她了。”
宛如洲第一次見到李公瑾這麽為難,倍感稀奇:“究竟是誰啊?”
趙瑄微蹙眉:“不要含糊其辭,直說便可。”
李公瑾頓了頓,直言道:“她說,自己是楚修儀的侍女,小蝶。我已經命人搜查過,她身上沒有武器。”
全場寂靜,隻有伏荒狀況外,卻見另外幾人都露出了複雜的表情。
夏承先吃了一驚,看熱鬧不嫌事大地望向趙瑄。宛如洲驚得怔住,機械般扭過頭去看趙瑄。
他們幾個知道原委的人都很久沒聽到楚杏棠的名字了,突然被提及,不能不產生一種微妙的冤孽感。
而趙瑄,緊抿嘴唇,眼眸如漆黑的深潭,攝人心魄。
沉默了許久,他開口:“我知道了,等那侍女醒了,我去見她。”
五髒六腑都如火燒炙烤一般,楚杏棠嬌美的容顏因劇痛而扭曲,癱軟在椅子中如坐針氈,卻仍不發一語,屏息凝神,想要緩解呼吸帶來的痛苦。
慢一點,時間走得再慢一點……她默默祈禱。
屋外有潺潺的水聲。是春天到了啊。
模糊的視野之中,忽然捕捉到一抹鮮豔的紅色。一株木棉正在盛放,灼灼怡人,花香想必也令人陶醉吧。
她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艱難地抬起手,伸向那團模糊的燦爛。朱唇輕啟,喃喃著兩個字。聲音在空氣中微微震顫,化為波痕,消散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