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醋壇混釀
沒想到嵐山宮也有客人來了。宛如洲笑眯眯地迎上去招呼：“什麽風把你吹來了。”
夏承先穿一身烏金色的精致錦衣，襯得那張俊臉有些端肅，還挎著一個木箱。見到她，夏承先微彎眉眼：“小洲。”
“怎麽，看你心情不太好的樣子？”宛如洲剛從一個盛怒的女人那逃脫，對負麵情緒的感知相當敏感，她看得出夏承先似乎也心情不佳，便側首囑咐小靈，“去給夏世子煮一壺紅棗茶。”
夏承先道過謝，望著小靈走向小廚房，才壓低聲音對宛如洲說：“他竟然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了。”
宛如洲明白他所指，笑容微微凝滯，隻能點了點頭。
夏承先憂心道：“他心思之深，實在難以揣測，你在他身邊……恐怕會有危險，千萬當心。”又覺得自己這話是不是有點惡毒，趕緊補充，“我可不是想離間你們的關係，我知道你對他是真心實意的，但是……”
“我明白，你是為我著想。”宛如洲麵帶感激，“謝謝你這個時候還想著我。”
夏承先還有話想說，動了動嘴唇，卻發覺宛如洲眼底一閃而過的孤獨黯然，到了嘴邊的話又都咽了回去。
聽說趙瑄好幾日都沒來見她，看來傳言不是假的。
夏承先心上隱隱作痛，有對趙瑄的怨恨，有為宛如洲的不平，糾結往複，最終將木箱從肩頭歇下，說道：“你上次不是說，想學我做的木鳶？我帶了些手工玩意來，現在教你做吧。”
宛如洲眼神一亮，開心道：“好呀，我一直惦記著呢。”
夏承先將木箱中的工具攤了一地，開始心無旁騖地教宛如洲做起手工來。
“喏，這個木片要削光滑，不然翅膀很難動。這裏的鉚釘，扣緊一些。”
春日的暖陽有些懶洋洋的，流雲的影子落在嵐山宮的地麵上，很難不讓人產生一種歲月靜好的錯覺。
可惜，歲月始終無法一直靜好的。
“我說夏承先，答應你的那頓烤肉還沒請呢，看你今天有空，不如我請你和小靈一起吃吧。”宛如洲邊給木鳶點上眼睛，邊說。
夏承先拿鑿子的手頓了一頓，整個人陷入沉默。
許久，意識到沒有回應，宛如洲才抬起眼，視線觸及到夏承先的，他正很平靜又很深沉地望著自己。
“怎麽了？”宛如洲訝異。
夏承先平靜的嘴角揚起又落下，淡聲道：“謝謝你，小洲。但是不用了。”
宛如洲吃驚得睜大眼睛，他是中了什麽邪麽？
夏承先緩了緩聲氣：“我以前從話本裏讀過一句話，‘即使不能得到你專屬於我的心，我也會珍惜你均分給所有人的笑容。’我想，這就是我現在的心情吧。所以，我會一直記得你欠我的那頓烤肉的，當做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心願，我這輩子，還能有所牽掛。”
沉默。
夏承先哈哈笑起來：“哎糟糕，我已經盡量用開玩笑的語氣在說了，可還是感覺好深情啊，你不要受困擾，就當我自說自話好了。”
“夏承先……”宛如洲動了動嘴唇。
一道狹長的陰影驀然延伸到二人腳下。
他們同時側首望去，隻見趙瑄正陰沉著一張臉，站在嵐山宮的大門內。
沒看錯，他的表情，的確是相當陰沉。
夏承先站起身，從容地拍拍衣袖的塵土，和顏悅色地問：“皇帝陛下大駕光臨，承先有失遠迎。”
這時小靈端著紅棗茶跑出來，見到趙瑄，嚇得差點失手打碎茶杯：“陛陛陛下……”
宛如洲眼疾手快地接住茶杯，吩咐道：“再去給陛下也倒一杯。”
小靈忙不迭轉身去了。這時，趙瑄冷冷開口：“你們慌什麽，朕是什麽不速之客麽。”
宛如洲說：“小靈入宮好幾日了，還沒見過你，所以有點手忙腳亂。”
“朕不來，你好像很自得其樂的樣子。”趙瑄說完，睨了一眼夏承先，又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緊盯在宛如洲的臉上。
夏承先立即打岔道：“哦，我閑來無事，所以來跟小洲聊聊天，看到她這裏門庭冷落，不比隔壁棲霞宮熱熱鬧鬧，看來我還是來對了。”
言語中頗有些針對的味道。
趙瑄看向夏承先，還是那副若無其事的閑散表情。他想起李公瑾私下報告時說的：“據臣調查，夏世子十年前就曾去過北崛國，為完顏峰世子的大婚賀喜。那個時候，他就與宛姑娘認識了。二人的婚約，似乎也是那時候就定下了。”
趙瑄眼皮跳突，突然肌膚像被燙到，灼熱般疼痛。
“你母親愛的是夏崇南，是夏崇南……她寧可回南韶做妾室，也不願做你父王的妻子……”
詛咒一般的回音縈繞在腦海，揮之不去。趙瑄感到抓心撓肺的嫉妒與惱怒，無端生出一股惡意，無論如何都想要壓夏承先一頭。
“這裏是朕的後宮，雖然容你自由出入，但還請你懂些分寸。”他毫不客氣地對夏承先道。
夏承先本來就怨趙瑄冷待宛如洲，這下更決心杠到底，眉毛一挑：“哦？我怎麽不曾聽說當今皇上有冊立後宮？”
趙瑄冷冷道：“不關你的事。”
夏承先嗤笑：“那我出入此地，也不關你的事，畢竟小洲又不是你的什麽人。”
“……”
趙瑄一時無言，凜凜目光投向宛如洲，還未來得及說些什麽，卻被宛如洲頂了回來。
“陛下是吃槍藥了嗎，說話這麽咄咄逼人？”
宛如洲也頗為生氣趙瑄瞞著自己讓劉怡君入宮，不想給他好臉色看。
趙瑄見她站在夏承先那邊，更是火上澆油，惱怒憤恨道：“看來你根本不高興見朕。”
“陛下萬金之軀，本來是打算去隔壁看望怡君小姐的吧？紆尊降貴踏足我這宮殿，真是委屈您了。”
宛如洲冷嘲熱諷，讓趙瑄愕然愣住，眼眸中光影激蕩，咬牙切齒許久，才沉聲吐出一句：“朕是專程來看你的。”
“是嗎，那就請您對我這的客人態度好點。”宛如洲冷笑。
二人就這麽互相瞪視了一陣，忽然夏承先走到宛如洲跟前，阻斷了趙瑄視線。
夏承先正色道：“我說過，你若是對小洲不好，我不會善罷甘休。”
“你說什麽？”趙瑄凜然變了臉色。
“今天我就把話挑明，不管你是皇帝還是什麽人物，一個月後你若還不娶小洲，我就帶她走，絕不讓她再受半點委屈。你聽明白了嗎？”夏承先氣勢洶湧，毫不退讓。
這挑釁，可謂擊中了趙瑄的要害。他像一座冰山似的佇立著，周遭的氣壓急劇下降，充滿一觸即發的火藥味，讓人不禁心驚膽戰。
“你別妄想了。”趙瑄寒著一張臉，森然道。
“是不是妄想，走著瞧不就知道了？”夏承先不屑地笑笑。
宛如洲夾在中間，暗暗叫苦，拽了拽夏承先的袖子：“喂，你幹嘛拿我當槍啊，是男人就直接上去揍他。”
突然，春風化雨般的甜美聲音飄然而至。
“陛下，您來了。”劉怡君施施然行了禮，上來挽住趙瑄的胳膊，甜膩道，“陛下怎麽來了也不讓人通報一聲，去棲霞宮坐坐吧，怡君給您泡了上好的茶。”
這個場景，怎麽說呢，很微妙。話本裏經常寫道，那種剛跟女主角吵完架的渣男，最喜歡女配角及時出現，搶奪自己，而他就可以在女主角麵前故意顯擺，大搖大擺帶走女配角，去做一些報複女主角的不可描述之事。
宛如洲咬牙切齒，居然劉怡君真在這個時候出現了，真是人心不古！趙瑄要是敢真的跟劉怡君去寢宮閨房，她就果斷再也不要這個渣男了！
“不必，朕已經喝過茶了。”趙瑄抽身出去，誰也不看，將劉怡君和宛如洲通通丟在背後，拔腿就走，“朕累了，先行回去。”
夏承先喊道：“陛下留步，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呢！”
宛如洲暗中拍了他一掌：“你還嫌不夠亂是不是，我告訴你啊別扯上我。”
“你還真是一點都不向著我啊，小洲！”夏承先欲哭無淚。
清潭邊，宮人正在打撈雜亂的水草。
麟親王趙爍途經，不經意瞥了一眼，猛地頓住腳步。他走上前，一把拉起一個侍女，伸手去拽她的袖子。
侍女驚慌失措：“你是誰？住手！”
趙爍皺著眉放開她：“你不記得我了？上次也是在這裏，我見過你。”
圓杏眼鵝蛋臉，十分俏麗可愛的臉龐，卻瘦削憔悴，眼神如驚弓之鳥，渾身顫抖。她問：“你是誰？”
趙爍高傲道：“我是皇上的弟弟，麟親王趙爍。”
侍女眼底閃過一絲亮光，有些膽怯地打量趙爍：“我知道你。是你殺了太子。”
趙爍哼道：“我沒有殺趙睿，他是自盡的，皇兄已經將他父子葬在一處，讓他們全家團圓了。”
侍女搖頭：“不對，趙睿還有個妹妹。”
趙爍驚疑：“不可能，二叔的女兒全部早夭，沒有一個活到現在的。”
侍女道：“有一個，前不久還嫁人了。”
“嫁給誰了？”趙爍問。
侍女轉了轉眼珠，抿唇道：“想知道的話，你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
趙爍立即警覺：“那你要先告訴我，你是誰。一個小小的婢女，不可能知道這種事，萬一你拿瞎話唬我，我豈不是白白幫你了。”
於是，侍女卷起袖子，露出青紫一片的手臂，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