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火舞黃沙
西桑國地處東越的西北方向,地廣人稀,幹旱少雨,物產匱乏。進入盛夏時節,比之其他地區,更加酷熱。
靠著夏承先規劃的路線,差不多避開了完顏旻的追擊,再加上宛如洲帶著趙瑄禦賜的令牌,一路通關順利。
出發三個月後,宛如洲與夏承先終於出了邊關,進入西桑領土。
這是一片廣袤的黃沙土地,被烈日炙烤著,甚至能看到蒸騰的熱氣。踩在上麵發出摧枯拉朽的幹脆聲響。
宛如洲頭昏腦漲地騎著馬,身下的馬畢竟是來自濕潤溫暖的東越,到了西桑境內便水土不服,無精打采,越走越慢,時不時就需要補充水分。
當初劉怡君沒有嫁過來,真是老天眷顧,萬分幸運。那個嬌滴滴的大家閨秀,怎麽忍耐得了這種荒涼的不毛之地?
史書話本裏,曆朝曆代都曾有多位公主仕女穿越大漠,嫁到這片土地,最終都早早仙逝,未曾綻放的青春就此終結。
慘,實在是太慘了。宛如洲慨歎,並且萬分同情水深火熱中的西桑人民。
她努力想這些亂七八糟的,害怕思緒一閑下來,又會開始擔憂趙瑄的安危,又會想起伏荒的死狀……
現在她沒有時間沉浸在悲傷與憂慮中,她必須盡快趕到西桑王都才行。
“小洲,累不累?”夏承先將水壺遞過來,“我擔心你受不了這裏的氣候。”
“我沒事,我很好。”宛如洲生無可戀道。
其實她一點都不好。她生長在北方雪國,來到西桑這種火爐般的國度,簡直就是活受罪。但是自己選的路,跪著也要走完。
等等……前麵是不是有人煙?
宛如洲眼睛一亮,果然看到了,是驛站!她像獲得新生一般,策馬奔去。
一進入驛站,怎麽說也是有遮蓋的室內,似火的驕陽多少被隔絕在外,宛如洲感動得如入仙境。
迎客的桌案上擺了一桶冰水,供過往路人消暑解渴。宛如洲直灌了幾杯涼水下肚,整個人通透了不少,不顧夏承先在一旁阻攔:“涼水喝多了會腹痛……”
驛站內的其他人紛紛投來憐憫的目光,這姑娘,一看就是熱壞了。
西桑人眉目深刻,穿著既能透氣又防風沙的服飾,與其他藩國很是不同,於是一眼就能看出進來的二位客人是外地人。
解了熱,宛如洲讓夏承先將馬拉到後麵去寄存,然後打算購買兩匹當地的馬。
“老板,你們這最好的馬是什麽品種?多少錢?要耐熱的,跑得快的。”
宛如洲飛快地向老板問道。
老板抬眼瞟她,用西桑語說了一句什麽,宛如洲一臉懵:“您會說官話嗎?”
老板不耐煩地繼續做活,不再搭腔。
不是吧,你個開驛站的,往來各國商販,難道連官話都不會說?不能夠吧?
“您理我一下呀,我很急,我要救人的!”宛如洲著急,但語言不通,這可怎麽辦?
這時,夏承先回來了,他笑盈盈地湊上來,向老板行了個禮,用西桑語客套了一番。
宛如洲目瞪口呆,夏承先居然會說西桑語?
更神奇的是,老板滄桑的臉上終於露出笑容,開始跟夏承先嘰裏呱啦攀談起來。
宛如洲如聽天書地聽他們嘮了一番,終於,夏承先扭頭對她說:“老板說,這裏最好的馬是西桑特產的汗血寶駒。”
“買買買,要兩匹!”宛如洲迫不及待要趕緊衝進王都了。
老板終於意識到麵前這位風塵仆仆、頭發幾天沒梳、麵無粉黛、穿著樸實的姑娘是個大金主了,畢竟汗血寶駒在西桑是一頂一的良馬,隻有王侯富商買得起。
於是,他總算堆起熱情的笑容,謙恭地邀請宛如洲去夏承先去馬舍挑選。
百聞不如一見,汗血寶駒當真是神,馬頭高昂,嘶鳴響亮,體態結實而勻稱,在陽光下閃耀著沙漠玫瑰般的光澤。尤其是那四條長腿,一看就是日行千裏的好手。
夏承先拍手稱讚:“都說東漢關羽的赤兔馬乃第一良駒,我看比之老板您的汗血寶駒,還是差得遠了啊。”
雖然宛如洲沒聽懂他在奉承些什麽,但顯然老板樂開了花,在原定的價格基礎上又打了八折。
夏承先千恩萬謝,又極盡了一番溢美之詞。
買完馬,又在老板這裏采購了一些防風沙的麵紗、披風,也都打了折扣。
騎著新買的汗血寶駒上路之後,宛如洲打趣:“原來覺得你這個人插科打諢怪煩的,但現在看來,這其實是大大的優點。”
“你現在才發現嗎?”夏承先得意洋洋,“東越有句老話怎麽說的來著,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沒有點嘴皮子功夫,怎麽闖蕩江湖啊。”
宛如洲笑道:“你是大功臣,你說的都對。”
身邊走過幾個戴著藍色半麵紗的西桑美女,夏承先讚道:“猶抱琵琶半遮麵,別有一番美感。”
宛如洲也不禁多看了美女幾眼:“真漂亮。看來西桑美女很合你的胃口嘛。”
“畢竟我對西桑曆史很感興趣,早已研讀過。”夏承先於是講了幾個從雜文野史中讀到的關於西桑的趣聞笑話,將宛如洲逗得前仰後合。
自他們從完顏旻的圍困之中逃脫以來,這是難得輕鬆的時刻。
忽然,宛如洲輕聲道:“夏承先,謝謝你。”
她知道夏承先努力逗她開心,是怕她想起三個月前的傷心事。
夏承先心照不宣地“嗯”了一聲,隨即笑著指向遠方的一座高山:“翻過那座山,就到西桑的王都了。”
西桑地廣人稀,因此王都也格外廣闊。但奇怪的是,王都之中所有人都披著白紗。
這是什麽奇怪的風俗?
夏承先詢問了一位老婦,才得知,西桑王兩日前剛剛去世了。
“什麽?去世了?”宛如洲眼前一黑。
不要這麽巧吧!她不遠萬裏、跋山涉水來到西桑搬救兵,結果告訴她西桑王居然過世了?
“那現在是誰主政?”宛如洲問。夏承先翻譯成西桑語,老婦答:“是年輕的公主麗雅。”
“有多年輕?”
“十三歲。”
宛如洲突然有了精神。十三歲的小女娃!一定軟萌甜又可愛,隻要真誠地望著她,懇求她,將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大道理告訴她,她一定會眨巴著大眼睛點頭同意出兵的!
勝利在望!宛如洲充滿動力,向王宮進發。
西桑的王宮恢弘大氣,頗有西域風情,乳白色的建築在燦爛熱烈的陽光下,不同角度折射出不同的色彩,美輪美奐,在這大漠之中更顯瑰麗。
很好,這下子東越皇宮、北崛南韶西桑的王宮,她都見識過了。
守宮的衛兵聽得懂官話,聽說他們是從東越來的,不由得麵麵相覷。
宛如洲下馬,禮貌道:“那個,我們有要事相告,可不可以幫我們通報麗雅公主,哦不,麗雅女王?”
衛兵們商量了一下,用生澀的官話回答:“可以,請進。”
宛如洲很高興,但發現衛兵們的臉上充滿複雜的神色,看她和夏承先的眼神也難以言喻。
“想必是很少見到南國帥哥與北國美女,看花眼了吧。”夏承先揣測。
“……你還真是迷之自信啊。”宛如洲感慨。
進入王宮後,一位身材高大留著山羊胡的禮官,將他們二人引領到正殿。
突然,一個稚嫩而響亮的女聲傳來:“把他們拿下!”
轉眼之間,幾名王宮衛兵已經訓練有素地將宛如洲和夏承先按跪在地上。
“怎麽回事?”宛如洲大喊,“我們是朝廷的使者,你們放開我!”
一串銀鈴般的笑聲飄來。
宮殿的錦簾後方,走出一個身穿鮮紅綴鈴裙的小女孩。
她雲霧一般濃密的卷頭發綁了幾條辮子,皮膚是淡淡的小麥色,瓜子臉、鼻梁挺拔、嘴唇紅潤飽滿,淡藍色的眼珠透出明亮閃耀的目光,雖然因為年紀小而身量未足,卻已經透出一股野性而張揚的美麗。
小女孩一坐下,就有數個仆人上前,畢恭畢敬地站好。
“東越的使者,還敢來見本女王!”小女孩說的官話,聲勢奪人道。
看來她就是西桑的新任女王,麗雅了。
宛如洲眨著眼睛問:“敢問女王,我們哪裏得罪您了?”
“哼!”麗雅高昂起下巴,“說好的和親,卻言而無信,害我阿爸堂堂王爺,顏麵盡失!還問哪裏得罪我了?”
這小女孩年紀不大,講話卻一套一套的,看來並不是那種天真的性格,不好糊弄啊。
宛如洲同仇敵愾道:“女王說得對!那個言而無信的東越皇帝叫趙禎,他還幹了許許多多的壞事,是個昏君!但您應該知道,如今東越的新帝名叫趙瑄,他可是個大大的好人,絕對不會做出言而無信這種事的。各人造業各人擔,您不應該遷怒現在的皇帝啊。”
麗雅對這個說辭並不滿意:“都一樣的!先帝新帝都是一家人,壞也是一樣壞!那個趙瑄也不是什麽好人,不然北崛為什麽要推翻他?”
“那您想過沒有,也有可能是北崛做的不對啊。”宛如洲循循善誘,“北崛跟東越之間簽訂了和平盟約,但是還沒滿一年呢,北崛就翻了臉,這不是有點不厚道呢?”
麗雅歪著頭想了想,皺起可愛的眉頭:“你叫什麽名字?”
宛如洲道:“我叫宛如洲。”
夏承先道:“在下夏承先。”
麗雅嗤之以鼻:“你們是東越人,當然向著自己人說話了。”
機會來了。宛如洲立即道:“不,女王,其實我是北崛人。”
麗雅詫異地瞪大眼睛,“騰”地站起來,走過來仔細端詳宛如洲的臉。
夏承先附和:“是真的,女王,她是北崛人,而我是南韶世子。”
“啊?”麗雅的震驚更加一分,“你們兩個都不是東越人,為什麽要幫東越皇帝?”
宛如洲鄭重地曉之以理:“如今四海一家,百姓安居樂業,分什麽你我呢?也因此,挑起戰爭,破壞和平之人更為大逆不道。我們雖不是東越人,但也不願見到自己的藩國與東越反目,搞得民不聊生,生靈塗炭。這用東越的老話,叫做幫理不幫親。”
仿佛很有道理的樣子,麗雅明顯動搖了,陷入思考:“你們說的,跟北崛說的,到底誰對誰錯呢?”
夏承先心下一緊,小心翼翼問道:“女王,敢問,北崛是否曾派使者來遊說過?”
麗雅說:“幾天前就來過了呀,說了一通趙瑄的壞話,讓我出兵相助北崛。”
果然。宛如洲著急,但也萬分慶幸幸好自己來的不算太遲,她吹捧道:“麗雅女王年少有為,冰雪聰明,一定能明辨是非,站到正義一方的!”
“我怎麽確信你們就是正義的一方?”麗雅皺著眉頭盯住宛如洲。
這時,有信使官員進入宮殿,打斷了三人的交談,稟告道:“女王,有來自外麵的訃告。”
訃告?又有誰去世了?
宛如洲猶豫自己是不是需要回避一下,沒想到麗雅看了一眼信函,抬頭對她說:“好了,你們也不用勸我了,東越皇帝趙瑄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