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沒想到還能再見
彼時我方趕往她的寢殿,還沒進門便陡然一隻茶杯扔了出來,碎在我的腳下,我嚇得惶恐跪下身,隻聽裏麵那女子喘著氣哽咽道:“賤人!都是賤人!我怎麽會又夢見她,那個賤人都已經死了那麽多年,為什麽君上還是放不下她!”
另一女子聲音也有些發抖:“郡主,是您做噩夢了,您想多了,君上怎麽可能還在想著她呢,那隻是人間的一道劫難罷了,況且君上早就說過,當年的事情過去就算過去了,他不會再追究。郡主,君上是神啊,他怎麽會對一場沒有結果的緣分念念不忘,凡人也好,妖怪也好,君上他早就忘記了啊!”
“不可能,若是君上忘記了,又怎麽會留長歌在身邊貼身伺候?他一定是對那賤人還有感情,所以才放一個容貌相似的在身邊日日相見!”
“郡主,郡主您息怒,您不是都已經試探過了麽,若君上真如郡主所說對凡間的事情凡間的人不能忘懷,又怎會狠心罰她五百仙杖,還願意將她留在闌珊神殿伺候?在君上的心中,她根本什麽也不是,根本不重要啊!”
這些話傳進耳中,我倏然有些開竅了,原來,山是一重又一重,隻怪我從來都沒有看清眼前的風景罷了。
“看來,郡主今日心情不大好,不太想見到你。”
我跪在神殿之外,視線內緩緩行過來一雙紫色的繡花鞋麵,那女子紫衣曳地,衣擺處紋了寥寥兩片金色蘭花紋,抬袖遮唇冷笑,“哎呀,郡主昨日換下的衣物還沒洗,郡主生平最喜歡幹淨,那件衣物乃是廣陵海龍君親自為郡主量身裁製,料子用的是雪翼輕紗,隻要一不小心可就破了。宮女們笨手笨腳的,斷然不如長歌大人手腳勤快,便麻煩大人前去親自清洗了。”
讓我去洗衣裳?倒也不算是太過為難人,我低聲回道:“是。”
好歹也是逃離了那個是非之地,我進入洗衣房時,房間內還有不少的仙女,大抵是因著我今日所著的乃是宮女服裝,故而也沒有引來多少人注目。我尋到了郡主的衣裳,正要上前去洗的時候卻聽一宮女在身後好奇道:“今日該你來洗郡主的衣裳了?”
我先是一愣,後才平靜下了心,“是。”
那宮女小跑過來滿是好奇:“您是前殿伺候的宮女對不對,郡主今日是不是又發脾氣了?”
我頗有興趣,回頭看她,“你們是如何知道的?”
附近的宮女們附和道:“自然是知道了,這位郡主啊,動不動就喜歡罰人過來洗衣服做些棘手的活,每次有麵生的宮女進來,我們不用猜也知道是郡主又發脾氣了。”
“好是咱們在這後麵伺候,隻需要洗洗衣服,比前殿的那些姐妹們不知幸運多少。這件雪翼輕紗裙可得小心了,聽說若是稍稍力度大了些便會破,料子很是珍貴呢。”
我曉得這料子珍貴,若是不珍貴,也不會命我來清洗。
我走近衣物,謹慎的將衣物取下,泡進水中,尋了個地方坐下準備清洗。
“哎,你們可是聽說了,日前君上派了隨身女官留在闌珊神殿給郡主養傷,結果啊,那女官都快被折磨的不成模樣了。”
“自是聽說了,君上身邊的女官留下來,那豈不是自尋死路?昨兒聽前去送茶水的宮女說,那女官滿身狼狽的跪在了神殿門口,很是淒涼。”
“郡主啊,雖然每年隻來一回,可回回都要帶走些什麽,留下點什麽,去年來的時候咱們這兒的水芙蓉妹妹就是因著在送衣物前去神殿的時候撞見了君上,與君上多說了兩句話,結果被郡主不動聲色的就給扔去人間了。”
“是啊,索性隻是一個宮女,不見便不見了,即便有人去告禦狀,君上也不會對一個小宮女上心。”
“整個四海水宮都知道郡主對君上有意,但是君上卻總是對郡主不冷不熱,既是不喜歡郡主,何必要這般縱容郡主。”
“你們不知道啊,郡主的爺爺當年可是給先君賣過命,所以郡主自幼便生長在四海水宮,更是君上一手帶大的,就算並非是男女之情,也有個青梅竹馬之意。”
“青梅竹馬,哈哈哈,君上的年歲可是和郡主他爹稱兄道弟的……”
宮女們一言一語說的甚是歡暢,我坐在衣物旁不動聲色的聽著她們說話,原本便被燙傷的手此時更是疼的厲害,可就算疼,也得忍著。
將她的衣物洗完後,我便抖了抖身上的衣裙,悄無聲息的離開洗衣房。
闌珊神殿的瑣事頗多,洗完了衣物便立即有宮女傳話來,說是吩咐我去打掃書房,這我也忍了,但不曾想那書房像是遭了賊一般,書卷亂扔且不說,筆墨也灑了一地,這明明就是有心為難我。不過,仔細想想還是罷了,總好過在她的麵前晃悠,被她責罰吧。
來來回回打掃了兩個時辰,掃完我已是筋疲力盡,欲要收拾東西離開的時候卻忽聽外麵有女聲道:“郡主到。”
她來了,我同門外伺候的宮女一道行過去跪下,她傲然放慢了步伐走過來,掃了一眼書房內的模樣,陰笑道:“看來長歌大人的手腳,果真是利落,這麽快就收拾好了,可真是個天生會伺候人的料子。”三寸金蓮的步子挪開,朝我走近了幾步,我低著頭,倏忽間隻覺得手背上猛地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疼,痛的鑽心。
她用力踩著我的手,還刻意拿腳尖碾了碾,我頓時生了滿頭大汗,心口抽痛可又不敢出聲,隻能強咬著牙關不去發出任何聲音。
待她抬起腳放過我時,我已然覺得自己的手關節要沒了直覺,手背多出了幾道口子,彼時正溢著灼目的血……
“怎麽會受這麽嚴重的傷,這幾日千萬不要再幹活了,要不然,你這雙手便要廢了。”
是夜,粉黛給我包好了手上的傷,又給了我兩顆藥丸要我服下。初見這傷口,她也不由嚇白了臉。
我揉了揉自己的手指,硬是半滴淚也流不出來,如今,即便是受了委屈又能哭給誰看。
“沒關係的,無大礙。”
粉黛凝重臉色問我:“是不是郡主又故意為難你了?”
“沒,是我自己弄傷的。”
她及時撈住了我的手,護在掌心,目光灼灼,“你還騙我,我學過醫術,你手上這傷乃是因為重物碾壓所至,不像是無意弄傷的。”
我錯開她的目光,抽回手,“天晚了,我想休息了,你也早些休息。”
不等她開口回答,我便先去床上躺著,蓋好了棉被,閉上眼睛假裝睡著。
其實,我根本睡不著,我隻是想一個人靜靜……
眾人瞧我睡下便也各自回了被窩,粉黛歎了口氣,順便吹滅了燭台上的燈火。
夜出奇的靜,我將頭藏在被窩中,手指還是習慣性的撥動著手腕上的鈴鐺,那鈴鐺聲音不大,但卻很好聽……
我不知自己是何時睡著的,但我曉得自己是被身畔宮女的驚叫聲給嚇醒的。
“啊——蛇啊!”
蛇?我也猛地清醒,坐直了身才發現了彼時正有條身上布滿花紋的紅蛇攀爬在我的被褥上,而其她的宮女都被嚇得裹上衣衫跳下床,躲在了牆角。
我自幼雖然不常見到蛇,可也是怕蛇怕的要命,何況,這還是毒蛇……
我一時腦中空白,連動都不敢動,心跳越來越快,似有一股力量從體中複蘇,開始往上翻湧……
“大人!”粉黛突然衝了過來,竟徒手抓住了蛇,迅速往地上一扔。那蛇被摔在地上,登時變得凶殘起來,張開血盆大口便要往粉黛身上撲過去。
“啊……”
千鈞一發之際,我終於想起了自己原是會法術的事情,抬起手施法,青色靈力困住了那條毒蛇,我掌心用力,那毒蛇便瞬間被靈氣分解了身軀,在眼前化為縹緲熒光散去。
眾人見毒蛇終於被滅了也鬆了口氣,我也收回了靈力,全身渾然沒了力氣,冷汗浸濕了衣裙。
“大人,你別怕,我們都在呢。”粉黛好心的上前來安撫我,餘下那些宮女也都走了過來,怯怯開口:“大人,大人,我們都在呢。”
這一夜,我靠在粉黛的肩上,看著那盞孤燈一夜未眠。
我沒想過,我與他還能再見。
我被留在闌珊神殿的第四日,他前來神殿看望蕪霜郡主的傷,彼時郡主特意命我前去上茶,我見到他的第一眼,竟然有種想哭的衝動。但我曉得,我不能哭,我若哭了,便沒有什麽好結果。
一盞茶送到蕪霜郡主的手邊,蕪霜郡主溫柔的扯開一抹笑,慢言慢語道:“長歌大人近來伺候的甚好,霜兒感覺,有她在身邊,霜兒的身體都好多了呢。”
“是麽,那便好。”
他依舊是那副視世間萬物為浮雲的淡然模樣,我走到他身後,刻意將手上的傷藏在袖子裏,放下一盞茶,轉身欲要離開。
“長歌。”
他忽然喚住了我,我頓了頓,握著茶盤的那雙手十指緊摳,“君上。”
他柔聲問道:“這幾日在闌珊神殿,可是習慣?”
他問我可是習慣?不過是個被丟棄的人罷了,何來的習不習慣,“回君上,習慣。”
“習慣就好。”
見他沒什麽想問的了,我屈身同他行了個禮,原來,我還是曾對他抱有一絲希望的,我曾也奢求過,他能帶我回去。可是,他終究還是沒有。
淚水從臉上掉落,砸在他手邊的白玉茶幾上,我悄然退下身,離開了大殿。
強忍了一路,等到回了住所,我才悶頭大哭了起來。原來,對一個失望的感覺是那麽難受……
聽說他隻坐了半個時辰不到的時間便走了。
我一個人站在窗前,任由冷風吹幹我麵上的淚痕。其實從一開始,他願意帶我走,願意讓我留在他身邊,除了我體中有他想要的東西之外,還有我這張臉,長得像他曾經的心上人。我們之間,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的選擇。
有些事,本就是一步錯,步步便錯。
而我的錯便在於,太過相信他的話,相信他的眼神……
大約,我是真的回不去了。
我想通了一些事情後便去洗了臉,擦去臉上的淚痕後繼續去忙活。郡主今日許是心情好,沒再變著法的折磨我,隻讓我去做端茶倒水的事情。我在他身邊伺候了不少時日,泡茶的功夫也算是有些造詣,郡主喜歡喝茶味淡的茶水,我便隻好依著她的口味去烹茶。
茶水備好,我正要給她送過去,可誰想到走到神殿門前的時候,我卻無意中發現了一個陰謀。
裏麵那聲音,是紫蘭神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