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鬼魅
“臣知道,以公主的本領,等閑舞蹈根本無須公主多看,一眼便可記住,聽江大人說,公主的舞不知何故,練習的一團糟,在臣的印象中,長樂公主天資聰明,不會墮落到如此地步,臣鬥膽猜想,定是公主不願為他人獻舞,這才有意而為之吧。”
“我是真的……”
“臣與公主也是多年的好友了,公主的心思,臣約莫也能猜到四五分。臣想,公主是怕這一舞,給自己平添禍端吧。”
不給我說話的機會。
也罷也罷,既然你要這樣想,我也沒有法子。若是真公主在,會如何回應他?我仔細想了陣,“還是中鶴甚得本宮心意。”
他緊繃著的臉上總算是有了絲笑意。
跳舞這件事,逃是逃不掉了,不過好在本上仙聰明,跳到一半謊稱腿抽筋就溜了,可是氣壞了那些南靈國來的使臣。
“你這樣躲著,也不是辦法,畢竟明日便是皇帝壽辰了,你跳的一塌糊塗,不得丟死人了。”
我握緊拳頭砸在掌心,“挽月,你說我就是個什麽也不會的小鳥仙罷了,幹嘛非要讓我去變什麽鳳凰,那舞蹈,實在是太難了,我吃不消啊。”
挽月神君抬了抬下巴,“這可沒辦法,畢竟,你現在假借的可是公主的身份,且本神君一直以為小女孩跳跳舞,不是很容易的事情麽,你怎麽學的哭爹喊娘的?”
“誰同你說女孩子學跳舞就容易了?”
“我那幾個姐姐啊,你也瞧見了,咱們四海中的龍女,大大小小都會跳舞。”
說的也是有道理啊,前次去挽月神君的老家北海,龍宮公主那一舞,確實驚為天人。
我搖頭歎息:“也許,我就是女子中的一個特殊,怎麽學都學不會。”
“別灰心嘛,總會有辦法的,船到橋頭自然直,說不準你明天一個緊張,就開竅了呢!”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心安撫。
但,我覺得這個可能性,當真不大。
臨近傍晚,我原是打算早些回去睡覺的,畢竟折騰了一天,身子也乏了。不過方準備要和挽月神君分道揚鑣的時候,挽月卻是忽然喚住了我,“小麻雀。”
“嗯?”我回頭看他,他動了動唇,給我了個“看上麵”的口型,我揚了揚眉頭,目光抬起往上瞧,果然看見宮牆之上還露著某人的半個頭。
“又是刺客?”我用隔空傳音與挽月神君暗道,挽月神君回道:“不是刺客,是四王爺,這個跟屁蟲,兩刻鍾前便來了,你自己看著辦吧,別用仙法傷及凡人性命就好。”
“我正打算嚇嚇他呢,沒想到他就自己來了,你放心,我絕不親自動手。”
“好,那你早些休息,本神君就不送你了。”
拱手俯身與我一拜:“恭送公主。”
我點頭,拂袖轉身離去。
牆外人一躍從牆上跳了下來,身子笨重差些摔了個四腳朝天,我佯裝沒看見,隻吩咐門外的侍女去膳房給我取些糕點。
寢殿外空無一人,正好給了那人的機會,我坐在銅鏡前,執起一麵小鏡子照著容顏,鏡中映出殿外梨樹後那抹鬼鬼祟祟的人影,我無奈一笑,既然他想看,那便讓他看個夠。
抬手在麵上施了層幻術,我放心的摘下麵紗……
樹後那人眼睛都瞪直了。
麵紗放下,一張恍若鬼魅的容顏出現在鏡中,我回身,故意去關門,將自己的臉完完整整給他瞧見。
果然,這一招還是有用。
樹後那人當即就白了臉,爾後也顧不得什麽衝撞與冒犯了,嘶聲吼了一句:“鬼呀!”
落荒而逃,直奔宮門而去。
還挺聰明,我還以為他會蠢到還要再翻牆出去的地步呢……
從袖中扯出一張新麵紗,我敷在臉上,尾隨而去想看看他究竟被嚇成什麽樣。
宮內原本的侍衛宮女都被他這一聲吼給招了過來,幾名宮女匆匆趕來看我,“公主殿下,您沒事吧。”
我抬袖,“沒事。”
四王爺幾乎是連滾帶爬的逃出去,不過,奈何時運不濟,一出門就一頭撞在了來人的身上。
“參見皇上。”
滿院宮女侍衛紛紛下跪,我看了眼皇帝身後目光深沉的君上,泰然自若的欠身一禮:“見過宋皇。”
四王爺乍一聽他爹到了,腿一軟,噗通跪下,“父皇,父皇……父皇救命啊!”
他爹臉色鐵青,“混賬東西,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父皇,有鬼啊,有鬼!”廢物王爺隻差扯著他爹的袖子嚎啕大哭了,皇帝聽了這話更惱火了,“混賬!胡說些什麽!”
四王爺抬手一指,閉著眼睛不敢看我,顫顫巍巍:“父皇,就是她,她是羅刹鬼,我看見了,我看見了……”
“孽子,孽子!”皇帝被氣的咳血,我上前兩步,淡淡然道:“是長樂不好,長樂自幼毀了容顏,怕是嚇著了四王爺。”
“你來這裏做什麽?嗯?朕不是命你在蕭妃那裏抄經文麽?誰允你出來的?”
“父皇……”
皇帝臉色煞白,經這一氣,連說話都有些顫抖,吩咐身邊喜公公:“拉下去,拉下去!重打五十大板,告訴蕭妃,管不住他兒子,就和這個孽子一起滾出皇宮!”
“父皇,父皇兒臣知錯了父皇!”四王爺本就是個廢柴,是經不住嚇的,聽聞他爹要打他,立馬嚇得哭了出來。
喜公公上前稟報道:“皇上,明日便是皇上您的大壽,現在不宜沾染血腥,容易衝撞,還望皇上以龍體為重。”
“有這些孽子在,朕如何安寧!這些孽子就是想氣死朕,給朕打!誰都不許替他求情。”
喜公公見狀也不再求情,一揮手命兩名侍衛將四王爺給拖了去。
“父皇,父皇,兒臣知錯,真的知錯了……”
男人的嘶吼聲越來越遠,清虛台也恢複了本有的寂靜,皇帝滿目慈祥的朝我走了過來,大手慈愛的扶在我肩上,嚇的我一怔,此人,便是君上的舅舅……
“可憐的孩子,讓你受苦了,這臉上的傷,你父皇可有給你醫治?朕聽說民間有位醫治容顏的大夫,過幾日,朕宣他過來,幫你看看。”
我低頭輕笑道:“不用了,父皇曾也給長樂請了不少大夫,都說無力回天,長樂已經習慣了。”
“你這孩子自幼身子虛弱,便不要再在外麵吹風了,先進去吧。”
“是。”
皇帝,也算是個慈父。
若是我父親也還在,不知,會不會像族長爹爹一樣疼愛我……可惜,我也隻在娘親留下的畫軸中見過爹爹的容顏。
宮女們上了茶後便退了出去,我同君上坐在皇帝的身畔,皇帝飲了口茶,沉咳了兩聲,“朕啊,這一生都活在陰謀算計中,到了年老之際,唯願能夠體會一番平常人家的父慈子孝,和和睦睦,想安心頤養天年,誰知,末了,還要活在子女的算計之中。皇家無父子,隻有皇位。”
君上抬起茶盞,抿了一口:“皇上是知道了,蠱毒這件事,是何人所為?”
“能辦這件事的,就隻有那個畜生,虧得朕之前還很是器重他,沒想到,他竟這般急不可耐!”激動之下悶咳了兩聲,我出於好心抬手去給他拍拍背,他緩過了一口氣,慈愛的看了我一眼,“不知為何,朕總覺得,丞相與公主,很是親切。可惜,不是朕的兒女。”
君上沉下眸色,玉指搭在杯沿處,“皇上仁愛萬民,在下與公主,不過是異鄉的客人。”
皇帝虛弱笑出聲,捂著胸口道:“朕,有時候也在想,為何朕的這些子女中沒有一個成氣候的,老大善用陰謀,老二不成體統,老三多才,可惜入了修煉之道。老四混賬,老五呢,什麽都好,偏偏隨朕一樣,拿得起,放不下。老六糊塗,老七又是個莽夫。朕嚐聞丞相你今年與朕的老大同歲,相比之下,卻是天壤之別。你是南靈國的丞相,朕本不該如此信任你,但,朕總覺得,你是個可信之人,冥冥中,像是有什麽力量在說服朕,要朕對你沒有疑心。”
這是自然啊,你可君上的舅舅轉世,雖然都已經輪回了這麽多次,但說到底你們之間還是有血緣關係的。
“皇上看重,在下感激不盡。”
皇帝抬眸看向君上,“罷了罷了,不提這些了,朕此次過來,就是想聽聽你有什麽策略。”
“在下以為,眼下還是將計就計才好。”
“將計就計?”
君上從袖中取出一包東西,“此乃是一種藥,服下去便可經脈愈發虛弱,直至沒有脈搏,不過皇上請放心,此藥隻是一種障眼法,對皇上的身子無礙。大王爺與皇後既然對皇位虎視眈眈,那盼的自然便是皇上你駕鶴西去。”
皇帝猶豫了片刻,拿過藥,“是啊,隻要朕死了,他們的狼子野心,自然會暴露。”
“明日壽宴,皇上需當著文武百官的麵,演一場吐血的戲,等到朝堂大亂,有心為禍之人,必然會露出馬腳。”
“嗯。”皇帝點頭,“那便依著丞相所言。”
君上給皇帝照例施針解毒,解罷毒後便請皇上在清虛台歇下,替皇帝關上門後,我晃了晃胳膊,迎著月色走在鵝卵石鋪成的小道上,“君上,您舅舅,以前應該對你很好吧。”
“嗯,很關心。”
我雙手背後,踩著自己的影子走,“那他,怎麽會轉世成為了凡人……”
“上古時期有兩場大劫,上古之神相繼隕落,舅父他也在其中。”
我恍然大悟,“哦。”
君上低眸,溫和問道:“聽說他們今日要你練舞了,練的如何?”
我更是頹然了,“不如何,手忙腳亂的,一點也不像是在跳舞。”
他淺淺勾唇,“夫人便對自己,如此沒有信心麽?”
“嗯……我沒跳過舞,初次接觸,能學成便不錯了。”
“是麽?也許,你學過,隻不過你忘記了。”
“我學過……”仔細回想,從小到大,我都在山中長大,倒是我兩百歲那年,花娘曾教過我一支舞,跳起來格外的美,但過了這麽多年,我早就忘記了。
“好像是學過,當年花娘還沒成仙的時候教我的。”
“嗯?”
我伸手去拉住君上的手,輕輕道:“花娘說,那一舞名為連理花,是要……跳給自己想要相守一生的良人所看,不過都過去了那麽多年了,怎麽跳的,我都忘記了。那時候我還小,才兩百多歲。”
“歌兒。”他停下步伐,眸光深深的看著我,溫暖的指腹撫過我的額心,唇角銜起一縷誘人的笑,“你說,那是跳給自己要相守一生的良人所看?”
我點頭,但隨即又解釋道:“君上,我現在跳不成,我都忘記了。”
“本君知道,一千五百年了,你定是記不全了。”
我挑眉,伸手正經的算了算,“似乎比一千五百年還長些……”
“放心,明日隻管隨心跳便好,你還有本君。”
我扯開唇角,乖巧的摟住他的腰:“長歌就知道,不管這世上發生什麽,長歌都會有君上陪著。”
他亦輕輕撫摸我的發,摟緊我,“記得,本君一直在你身邊。”
“好。”
月如銀勾,一束白月光灑在他的背影上,我閉上眼睛,隻想這樣一直抱著他,長長久久,永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