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融不化的冰雪
握著筷子的那隻手有些無力,我垂袖,盡量控製自己不去多想,昂頭時卻見他眼底有一縷擔憂,但轉眼即逝,似乎從來都沒有,似乎從來都是這樣冷冰冰的模樣。
我心亂的更加厲害了,端起茶盞又神使鬼差的灌了口茶,可這一口的涼茶,似乎要凍住我半顆心。
傍晚的時候,我忽然全身起滿了疹子,且還有些低燒。浮兒給我把了半晌的脈才尋到了原因,“公主這是過敏了,是不是吃了什麽或喝了什麽不該的東西?”
我拂袖過去將一盞茶遞給浮兒,“幫本宮查查,這裏是什麽茶葉。”
浮兒端起茶盞湊近鼻息聞了聞,臉色大變道:“是七月堇。”
“七月堇又是什麽?”
浮兒放下茶盞沉重道:“是一種茶葉,可做藥草入藥,尋常人喝過之後會清熱解暑,療養身子,可公主這種大病初愈的人喝過,則是一種慢性毒藥,公主的身子太差,才讓這藥性這樣快就顯示了出來。”
七月堇,重錦說先前侍奉茶水的丫鬟回了鄉,如今這些茶水乃是那名叫紅簌的女子所奉,重錦也許並不知七月堇的藥效,能伺機對我動手的,就隻有紅簌了。
“究竟是誰要用這麽陰毒的法子害公主,奴婢這就去查,看是有意還是無意。”
“浮兒。”我先一步抓住浮兒,淺淺道:“現在還不是時候,不要打草驚蛇。”
“可公主你的臉……”
紅疹起滿了全身,連容顏都未能幸免,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廓,道:“這幾日的茶水,你先幫我換掉吧,至於這臉上的疹子,就說我是身體不適,給我尋塊麵紗就行了。”
浮兒猶豫著要開口說什麽,可我沒給她這個機會,起身便朝著內室走去。
重錦真的是因著紅簌聰明伶俐,才會將他調至身畔伺候麽,為何我總覺得這裏麵有蹊蹺……
我許久沒有見到花玉了,聽浮兒說她不在王府,大抵又去了她的賀文哥哥家,我前去一尋,她還果然就在。
彼時她與我一起坐在歪脖子樹上,聽罷我說起這件事的時候她也有少許猜忌,“重錦哥哥與我們乃是一同長大,他不好女色,也不是那種輕易便動情的人,更何況是個來路不明的丫鬟,也許,是姐姐你太在乎了,所以才會如此敏感。”
“真的是我太在乎了麽?”可我卻清晰的感覺到他最近對我疏遠了許多,我生了病,他雖是親自過來囑咐我吃藥,可麵色還是冰冷的,仿佛,我們從未認識過一般。
花玉昂頭看天認真道:“情到深處,方知孤獨,用情越深便會越在乎,隻要在乎,心中就容不下半點背叛。許是姐姐你最近太過勞累了,故而憂鬱。”
“但願如此吧。”我亦是陪著她一起看天,這樣明媚的陽光,這樣藍的天,或許就隻有人間才能看見了。
“小玉,你喜歡賀文嗎?”
“喜歡。”
“那你,愛他嗎?”
她不假思索,“愛。”
“若有一日他忽然看中了別人,你會傷心麽?”
“不會!”
“嗯?”
小玉率真道:“不會有這麽一日的,賀文同我發過誓,我也相信他。”
草木神君曾有箴言,一段感情中最珍貴的是男人能給女人安心,女人能給你男人信任。或許真如花玉所說,他對紅簌隻是欣賞,而這種欣賞,和喜歡不同,和愛更不同了。
我戴了數日的麵紗,好不容易等到臉上的紅疹都退了下去,想起了京城的十裏繁華,便求著重錦陪我出門看看,然他卻以有畫未作完,打發了我自己出門。
這是他頭一次拒絕我,我倍感失望,許是同他賭氣,我一日離開了王府,連個丫鬟都沒有帶,漫無目的的走在十裏長街上,街頭的嘈雜聲清晰傳進耳廓,我便從街頭走至街尾,一步也未停滯。
這樣走了一個多時辰,我走累了才原路返回王府。
不過一進王府,便被一名端著水盆的姑娘撞了個滿懷,水是冰涼透骨的,從我衣襟處一直淋到衣擺,我的身子骨頓時像針紮過一般痛,捂住自己快要喘息不過來的胸口,我看向那名侍女,這張熟悉的容顏,又是她。
“公主!”浮兒及時瞧見,疾步過來扶住我,見是紅簌後更是臉色鐵青,“放肆,你有多少個膽子將水潑在公主的身上!”
紅簌連忙跪下身子,顫顫巍巍的演著弱女子的戲碼,“奴婢、奴婢不是有意的。”
“來人啊,拖下去,逐出王府!”浮兒早便看她不順眼,隻是單用這個借口就將她逐出府去,難免太過牽強了些。
沒等我開口阻止,重錦那廂像是掐算好了時辰般出現,前來捉拿她的侍衛退下,他看了眼狼狽的我,又看了眼地上跪著的紅簌,啟唇道:“何事如此喧嘩。”
地上的女子演的一場好戲,聲淚俱下道:“王爺,是奴婢不好,奴婢無意冒犯了公主殿下,公主殿下震怒,要驅逐奴婢出府,王爺,王爺救救奴婢,奴婢哪裏還有家呢。”
真是好計謀,這盆冷水潑在我身上,依著凡人的體質,必得再難受幾日。
重錦冷著臉,遲鈍了片刻,竟是朝那女子伸過一隻手,女子見狀忙將手搭了上去,這一幕堪堪是刺眼的很……
“小事一樁,何必大動幹戈。”
“王爺,公主身子一直都不好,您怎麽能這樣說……”
我低啞著嗓音開口道:“浮兒,王爺說的對,小事一樁何必大動幹戈。”心口比身上的涼意還要冷上千萬分,我抿了抿幹澀的唇,牽強扯出一個笑:“我衣裳濕了,先回去更衣了。”
轉身離開,抓著浮兒的那隻手卻是不由緊了些力度,他親自扶她起身,他可以做到如此雲清風淡,難道,之前說的話,給過的承諾,這樣快便變了麽,不,我不相信。
浮兒給我準備了藥浴,我在藥浴中足足泡了兩個時辰,水從炙熱變的冰涼,而我卻全然不知。
後來是浮兒將我給撈了出來,看著我這樣子責怪了兩句後就不忍心的送我去床上休息,我躺在床上,目光渙散的盯著床頂簾幔上的一盞青蓮,這樣盯了許久,睡意慢慢攏上靈台,是何時睡過去的,我一點也不知道。
睡夢中恍惚又見到了他的身影,臉頰縈繞著他掌心的溫度,似夢非夢……
深秋時節已經沒有什麽花好賞了,隻剩下了幾株花期在晚秋的菊花還在淩寒綻放,浮兒給我披上了披風,叮囑道:“公主的病一到冬日就會複發的更厲害,現在還需多保暖才好。”
我抬指撫過一盞菊花,淡淡勾唇,淺聲道:“我知道了,你不必擔心。”至少現在老天還不會要了我的性命。
抬頭時正掃見對麵蓮池岸邊,他與她一同走在菊園中,府中的丫鬟唯獨她一人整日穿紅衣,而重錦,似乎偏愛她這個樣子,一瞬間的目光相撞,他看見了我,身影頓了頓,但頃刻便恢複了自然,拈花一盞遞給紅簌,這樣親近,倒像是有意做給我看,但他成功了,我確然受不了這一幕,背過身去,眼眶裏有淚珠子在打滾,可我卻不能讓它掉下來。
他見我的次數越來越少,每次我去尋他,都能見到他身邊有紅簌的身影,而我每每撞見這一幕,都會識趣的離開,然後,獨自一人暗暗傷心。
我不明白這樣做的意義是何,可我就是難受。
朝廷接待使臣,小王爺特意來尋重錦一起,他去了兩個時辰,我便巴巴的在府中等了兩個時辰。聽管家說他回來了的消息,我忘記了出門要披披風,單衣就要出府去迎他。然我追出去後,見到的一幕卻是他醉醺醺的回來,紅簌上去扶他,他亦是將一隻手臂搭在了紅簌的肩上,姿勢格外曖昧。
“公……”
浮兒見到這一幕頓時便啞了嗓子。
我當做沒看見一般掉頭就走,冷風吹進我的骨髓中,格外的疼。
也僅僅幾日的功夫,王府中就盛傳王爺疏遠公主,寵幸了一個丫鬟的消息。
“那個紅簌可是個有本事的人,原本王爺都沒拿正眼瞧過她,可是不知怎麽了,這幾日王爺將她帶去近身伺候不說,聽說王爺昨夜還與紅簌……”
“是啊,原以為公主是王爺的心上人,沒想到,王爺這變心變的也太快了些,公主這幾日瞧著清瘦了不少,估計也是傷透了心。”
“噓,這等事情可不能亂說,更何況,男人三妻四妾豈不是很正常,就算王爺娶了公主為王妃,日後也是有機會納側妃的,哪個男人會一心一意隻愛一個女人。”
我原本是想尋個清閑的地方坐坐來著,可惜還是沒逃過這些流言蜚語,浮兒大怒著出了假山,將那幾名嚼舌根的侍女都給罵了一頓才回來。
是我的閑話,她倒是顯得比我還要激動,“公主,這個王爺可真是個負心人,公主你當日可是為了他連性命都差些沒了,他竟然現在為了一個侍女疏遠公主。”
我平靜的下著一盤棋,道:“坐下陪我一起下棋吧,這些事情,暫先不要想。”
“公主,你不能一直這樣任人欺負下去,那個紅簌明擺著就是給公主臉色瞧,還幾次陷害公主去王爺麵前裝可憐,公主,你再這樣,駙馬爺真的要被人搶走了。”
我平靜的撂下一枚棋子,我何嚐不想反擊,可是仔細想想,我卻是連反擊的機會都沒有。
重錦每日睡的晚,我站在他的門前,猶豫了甚久,不知該進該退。浮兒替我阻攔住了紅簌,沒有紅簌在,或許我就能安心的問他些事情了。
良久,我才下定了心,推門進去。
他似料定了我會來,推開門的那一瞬,有風搖曳了他案前的燭火,他翻動一頁書冊,淡淡道:“這麽晚了,為何不睡?”
我走近他,低低道:“我,想來看看你……”
“天涼了,你該回去早些休息。”
“你是在趕我走麽?”我啞了嗓子,淒然淺笑道:“你以前從來不趕我走。”
“你來尋我,是有事?”
我壓製住心口的難受,強裝鎮定:“我隻是想來看看你,同你說說話……重錦,是我做錯了什麽事麽,為何,你要刻意疏遠我?”
愛一個人,連質問他為何要移情別戀,都要如此謹小慎微,低聲下氣。
他斂了斂英氣的眉頭,骨節分明的大手握在書卷上,抬眸瞧我,眼裏又有了往日和煦的光,但這光終究是被寒霜侵蝕,他起身負手道:“蓮華,你是公主。”
我瞧著他的背影,忍不住的抱了上去,“公主,也是人,公主也會傷心難過,公主也會吃醋不高興。重錦,你現在還將我當做公主麽?”
他不語,我將頭埋在他的背上,沉沉道:“為什麽我一直都無法融化你心頭的冰霜呢,為什麽你能待別人如此好,卻要將我置於千裏之外呢。”
“蓮華……”他的掌心貼在我的手背上,汩汩暖意從經脈流入心坎,他沉默半刻,道:“你想多了,該回去歇息了。”
我抱著他的腰鬧脾氣,“不,若你今日不給我一個答複,我便不走了。”
“你身為公主,這樣與本王糾纏,像是什麽樣子。”
我從沒聽他說過這樣冰冷的話,彼時的他,就像是一個冰窟,即便我用盡全身溫暖去感化他,他都不曾願意接納我半分。
我含淚嗤笑,輕輕道:“對啊,像是什麽樣子,我是公主,在你心中,我永遠都是公主,任憑我作什麽,都不能改變這些事實。”
手艱難的鬆開了他的腰,我失望的後退了兩步,搖頭淒涼笑道:“那本公主就不耽擱王爺了。先行,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