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舍不得
“今日之事,還多謝沉鈺上君成全。”我拱手與他一禮,他亦是扣袖道:“神尊言重了,舉手之勞罷了,對了,改日神尊與子梨上神重回九重天時,不要忘記了來參加下君的喜宴。”
“喜宴?你要成親了?”
沉鈺上君道:“正是,閻君親自指的婚,新娘子上神也見過,正是下君殿中的小司命。”
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確是件好事,我應道:“本神尊一定來。”
“那本君就不送神尊了。”
我施法化作一縷青煙回了本體,這種元神出竅的事情,我用著,還是太過勞累了些。
安頓罷了花玉,我心中的愧疚也算減少了些,晚間我隔著窗子瞧見了重錦在案前支著額,微微閉著眼睛,許是太過勞累了,朝中這幾日局勢動蕩,來找重錦的老臣越來越多,各地送來的公文他也要看。
我悄悄推開了他的門,抬袖將一件白色外袍披在了他的身上,順便替他合上了案頭公文,轉身要走的時候,他倏然醒了過來,“蓮華。”
我僵住了身子,回過身,“你醒了?”
他淡淡抿唇,握住了我的手,“來了為何不叫醒我?”
我往他身邊湊了湊,抬袖給他捏著肩膀,“看你睡著,就沒忍心叫你。”
“天色晚了,該用晚膳了。”
我道:“那我命人將晚膳送去前廳?”
他抓住了我搭在他肩上的那隻手,捏了捏:“送進來就好,本王想與夫人在這裏吃。”
我想了想,道:“也好。”抬頭吩咐候在房外的小右子,“小右子。”
“奴才在。”
“命人傳膳。”
“是。”
小右子平日做事最謹慎,浮兒走了後,他就替浮兒留在我身邊伺候我。
今日小廚房做了不少好吃的,湯羹菜肴皆是香甜,我陪他坐下,先是拾起筷子,給他加了塊排骨放進他的碗中:“多吃些肉,我再給你夾些菜。”
他滿臉寵溺的看著我給他夾菜的樣子,心情大好的也拾起筷子,“從沒見過夫人如此賢惠。”
“是麽,其實我一直都挺賢惠的,隻是你沒有發現罷了。”
他道:“哦?是麽?不過本王還是喜歡夫人笨笨的樣子。”
我詫異:“為何?”
“夫人笨些,本王便可多寵著些,夫人不需要賢惠,左右無論夫人變成什麽樣子,本王都會是你的依靠。有本王護著你的時候,本王希望你能多任性些。”
我聽罷此話,心頭五味陳雜:“為什麽,如此寵著我。”
他給我也夾了塊排骨,“因為,你是本王的夫人,合該本王寵你生生世世。”
我笑:“當真是生生世世麽,來生來世,你也會如此寵著我?”
“當然,本王對你的心,永生永世都不會再變了。”
聽此話,我心頭莫名的一陣酸,又莫名的一陣暖。低頭拿著筷子心不在焉的咬了口肉,他揉了揉我的頭,挑眉道:“本王著實好奇,夫人為何執念於來生來世,難道,今生今世,本王對你還不夠好麽?”
我牽強一笑,盡量讓自己看著不那樣傷懷,對上他的眼睛認真道:“因為,我很貪心啊,便是因為你今生對我太好,我怕今生不夠,那來世,生生世世,沒有你的日子便肯定沒有人待我如此好了,我,舍不得你。”
他挑眉揚起唇角:“給你貪。”想了想,又道:“這是本王第一次聽你同本王說,舍不得本王。”
我眨了眨婆娑的雙眼,“你想聽啊,那我以後就多多說給你聽,我舍不得你,很舍不得你,我怕今生太短,怕來世錯過,我想這樣和你在一起,長長久久。”
“本王,也是。”
這須臾一年中,我似將這世上所有的美好都給經曆了一遍,此番想想,我那前幾十萬年裏算是白活了,短短幾百日,卻是我這漫長生涯中,最快樂的日子。
夜色沉沉,燭光勾起蒼穹,燈火搖曳拉長了我的身影,我抬起掌心凝起一盞白蓮,蓮花已經通體變成了血紅色,我覆手收回蓮花,目光落在書案上筆墨與花箋上,凡人喜用花箋寄相思,一頁花箋,一瓣丹心。
我提起筆,蘸了蘸墨汁,寫些什麽呢,不如就從我們在人間初見開始吧,百花節,飛奔而來的馬車,還有梨花……
人活一世,總要給自己留些什麽,從初見到相愛,每一處都是不可錯過的美好。
子梨,我將我們在人間經曆過的這些都寫在花箋上,等來世,你若不記得我,我就將這些念給你聽。子梨,二十萬年了,你還在我的心上,一分也未變。
花箋寫好,我吹幹了宣紙上墨跡,整齊疊好,幾番折騰下終於折出了一盞蓮花。
子梨,我會將這些蓮花都掛在菩提殿外的梨花樹上,你若忘記了,便換做我來替你守護這段感情……
三日後,府中的蓮花皆次綻放。
那時我正靠在涼亭中小憩,他在我身畔提筆作畫,抬眸看了我一眼,目光溫存。
“殿下,殿下。”小右子的聲音將我從睡夢中驚醒,我睜開眼睛,直起身道:“何事?”
小右子激動道:“劉公公來了,劉公公求見公主殿下。”
是父皇身邊的人,我急道:“快請他過來。”
“是。”
劉公公一見到我便哭著跪下了身:“公主殿下,老奴請公主殿下去見見陛下吧,陛下快不行了。”
我猛然起身,逼問道:“我爹他怎麽了?”
劉公公含淚道:“陛下這兩日病情加重,藥石無用,慕容貴妃與丞相聯手,將宮中的消息封鎖,不許任何人見陛下,老奴是冒死才出了宮門,奴才擔心,擔心陛下時日無多,還請公主殿下一定要趕去見陛下最後一麵。”
“父皇。”我踉蹌了一步,重錦起身扶住我,凝聲問劉公公:“陛下怎會突然病重,半月前不還是說有起色麽?”
劉公公道:“是有人蓄意謀害陛下,陛下的藥本是有用的,隻是到了五日前,陛下忽然吐了血,太醫在私下換了陛下的藥,陛下服用,病情未有好轉反而更嚴重了,陛下現下已經連起身都困難了。”
“是慕容家,她們終究還是動手了,我要進宮,我要進宮……”我在重錦的懷中掙紮著,重錦握緊我的胳膊,“現在還不是進宮的好時候,況且,慕容家早便包圍了皇宮,你現在過去隻會自投羅網。”
“那我們怎麽辦,我要去見父皇,我怕再這樣等下去,父皇他……”話至唇邊,我卻不敢再開口。
重錦緊緊抱住我,安撫道:“別擔心,會有辦法的,一定會有辦法的。”
“老奴倒是有一個辦法,趙將軍如今還在宮中,以前陛下有恩於他,老奴就是得了趙將軍相助才出了宮,隻要公主扮作小將,或許可以混進皇宮。”
“隻要可以進宮,怎樣都行!”
重錦道:“我陪你一起進宮。”
現在,也便隻剩下了這一個辦法了。
黃昏之時宮中侍衛換班,到時候趙將軍會領人出入皇宮,我和重錦便扮作隨從與他一道混進宮。
“將軍!”城門外的守衛拱手有禮道,趙將軍揮了揮手,“陛下有旨,近日要看守的嚴實,外人一概不得進宮,連一隻蒼蠅,都不許放進來。”
“遵命。”
盔甲套在身上,分外沉重,我滿頭大汗的垂首跟在隊伍中,不敢露出半分破綻。
直到進了皇宮,我才悄悄同重錦一起逃之夭夭。
我推開了勤政殿,門外的小太監們認出了我,慌裏慌神道:“殿下,您怎麽回來了?”
我追問道:“父皇,我父皇呢?”
小太監俯首悲慟道:“陛下,他方才一蘇醒,便去了長秋殿,說是要陪伴皇後娘娘。”
長秋殿,我丟下這群小太監便急急忙忙往長秋殿跑了去,長秋殿外繁花似錦,不是春日,卻勝似春日。
用力推開門,卻見到了一襲紅衣背影。
中年帝王這般穿紅袍的樣子,還是我第一次見,我楞在了殿外,重錦亦是追了上來,見到那道背影後亦是愣了愣。
“父皇……”我顫抖出聲,父皇的背影似是僵了僵,隨而轉過身,紅袍金冠,意氣風發,隻是那雙眼睛,再無往日神采奕奕。父皇見了我,虛弱勾起唇角,同我招了招手:“蓮華,過來。”
我木訥的朝他走過去,大殿的門複又關上,隻餘下畫像前的那對龍鳳燭還是高照,橘光華然灑在他的喜袍上,映在他衰老的容顏上。
“這身衣裳,還是朕當年和你娘親成親時所穿,這一擱置,便是二十多年。”抬手撫摸著香案上的嫁衣鳳冠,自從父皇病下之後,他便甚少有這等好精神。“這身鳳冠霞帔,是朕命繡房日夜趕至出來的,你母親喜歡海棠花,就連這鳳冠上,都有海棠珠花。這身嫁衣,原本一直被你母親收於長秋殿的,朕前日翻出,還完好如新。我想,你母親肯定也是想念朕了,她在夢中同朕說,二十年前那段時日,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年華,朕今日就將這喜袍穿上,給你娘親也看看,隻是朕卻瞧不見她再穿這鳳袍的模樣了。”
“父皇……”
“蓮華,朕的時日不多了,昨夜入夢,朕又看見了漫天的海棠花在飄零,你母親站在海棠花下同朕笑,朕覺得,那或許是你母親來了,來接朕了。”
“不會的,父皇,母親那麽愛你,一定也舍不得讓父皇走。”我站在他的身後,含淚道出了這句話。
父皇輕笑,轉身在梨木椅子上坐下,虛弱道:“蓮華,你不懂,她當年走後,朕就與她陰陽相隔了整整十九年,朕,不想在等了,活著,不代表就快樂,有時候活著也是一種懲罰。”
“父皇……”我顫著聲,蹲下身趴在他的手邊,他慈愛的撫了撫我的發,與重錦道:“錦兒,你也過來。”
重錦聽罷緩緩走了過來,父皇虛弱的咳了聲,拉住了重錦與我的手,將我二人的手放在一起,斂眉交代道:“朕的女兒,好好待她,朕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蓮華,你,不可負了她。”
“陛下請放心,臣此生,定會竭盡所有來待蓮華。”
“皇家,本就沒有親情可言,朕生於帝王家,又做了帝王,這十九年,是老天對朕的懲罰。朕,現在隻希望朕的女兒能做回平凡人,普普通通,安安樂樂的過一生,朕將女兒托付給你,勿要讓朕九泉之下寒了心。”
“父皇!”我趴在他的手邊,哭的痛心。
重錦抓緊了我的手,一字一句堅定道:“我重錦今日對天起誓,今生今世,永生永世,我都不會放開蓮華的手,若違此誓,必遭天譴,一生孤寡,不得善終。”
“重錦。”我昂起朦朧的雙眼,詫異的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