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從始至終,唯有一個
大步朝著前路邁去,他忍俊不禁,良久之後才跟上我,撈住了我的胳膊,我的步伐被迫停下來,不及我發作,一隻糖葫蘆便送進了視線中。
他眉眼俱笑道:“呐,別生氣了,看在我給你買糖葫蘆的份上。”
以前這個悶葫蘆還從來沒有給我買過糖葫蘆,我看著那串糖葫蘆抿了抿唇,“可我懷中還抱著孩子,沒手拿了。”
他有意逗我:“那我就委屈些,喂你吃?”
“做夢!”我將小東西放回了他的懷中,拿過糖葫蘆順帶還瞪了他一眼,一口咬下去,結果牙齒瞬間便疼了,我捂住自己的半張臉,艱難的啊了聲。他嫻熟的抱著小東西,憐愛的抬指撫了撫他的臉頰,“以前沒人告訴你,糖葫蘆會酸倒牙麽?”
我快要酸出了眼淚,口齒不清道:“你怎麽不早說?”
他抬頭看我,眸中風雲溫存,“以前,沒有人送過你糖葫蘆?”
我搖頭,“還真的沒有。”
他眸光深邃了些,揚起唇畔的弧度,“也沒人送過你其他物件?”
這樣問,倒是讓我怔了怔,我心尖沉沉的對上他的眸光,淒然一笑:“除了你,沒人送過我東西。”
是啊,梨花是他送的,發簪是他送的,連我手腕上的蓮花手鏈都是他送的,從頭到尾,隻有他一個人。
他呆滯了須臾,複展笑顏調侃道:“看來,我還挺是幸運的。”
我捂著牙,低頭委屈道:“幸運個什麽,這二十萬年來,還從沒有人敢讓我給他洗衣裳,也沒有人敢將我丟在火山之中。”
“好好好,那是本神的錯,不過你若是早些告訴本神你的身份,本神就不會將你當做小神仙使喚了。”
“若是我告訴你自己的真實身份,你還敢靠近我麽?”
他哽了哽,沒再說話。
我握著糖葫蘆悶悶不樂的繼續往前走著,重錦啊重錦,如今這場景,真是像極了我們在錦國的那段時日,那時候我是公主,你是世子,我們一起經曆過的那些種種,我片刻都不敢忘記,如今看著這相同的場麵,你可有少許,覺得熟悉?
“蓮華。”
“嗯?”
我一轉身,他便抬袖往我發上插進一枚玉花,我頓了少頃,木訥的抬手撫摸自己發間的東西,“這是什麽?”
“隻是枚普通的珠花罷了,我瞧與你頭上的梨花玉簪挺般配,就隨手買下來送給了你。”
“送我?”指腹觸及那片冰涼,我看著他好奇問道。
他笑意溫存道:“對,送你,怎麽,你有什麽好奇的麽?”
“沒,沒事。”我紅著臉別過身,這個子梨,怎麽最近變得如此奇怪,他送我東西,我既覺得奇怪,又覺得,心裏很是歡喜。
我平靜下了自己的心,深呼了兩口氣,繼續往前走著,不過這太平的景象很快便被一團嘈雜給大亂,原是閣樓上的一名懷著身孕的婦人不知何故被人逼到了欄杆旁,甚至不惜以死相逼,不讓那些人接近自己。而那些逼迫她的人,看起來都是家丁的裝扮,她的裝扮,則像是大戶人家的少奶奶。樓下聚集了大片看熱鬧的百姓,紛紛朝著那位女子指指點點。
女子站在閣樓上,手胡亂的摸到欄杆,整個身子都靠在了欄杆上,若是一用力,便會從樓上摔下去。
“別逼我,你們別逼我,若是再逼我,我就跳了!”
“二奶奶,二奶奶你小心些,別胡思亂想,你肚子中還有孩子呢二奶奶。”
我也湊上去準備一道看熱鬧,“這女子的肚子好大。”
子梨提點道:“是懷孕了,看樣子,快要臨盆了。”
“那她為何要跳樓?”我還未看明白,一旁的大娘好心的與我解釋道:“這是江家的二奶奶,她要跳樓,不過是不想拿自己的女兒去當祭品罷了。”
“祭品?”
大娘回頭一看子梨懷中的孩子,頓時就變了臉色,“哎呦喂,你怎麽還敢將孩子抱出來呢,如今這世道,不是被妖怪盯上,就是被那群吃人肉的給抓去當祭品。”
我越聽越糊塗,見縫插針問道:“大娘您說的祭品,是什麽意思?”
“哎,城裏一個月前來了一眾道士,說是能夠替百姓們除去妖怪,憑著能夠露兩手的本事在城中強取豪奪。這位江家二少奶奶也是可憐之人,道士前幾日說要設壇引妖怪現身,要用江家二少奶奶即將臨盆的嬰兒作為誘餌。這若是捉到了妖怪尚可,捉不到這妖怪,孩子可就保不住了,江家二少奶奶承受不住這個打擊就偷偷逃出了府,可還是被府中的人給找著了。”大娘長歎了聲,感慨道:“當娘的,哪一個不希望自己的兒女能夠好好的,誰願意將兒女將火坑中推呢。閨女啊,你們還是快些將孩子抱回去吧,免得讓那群道士瞧見,到時候你們的孩子也保不住了。”
本以為那群道士不過是憑借著幾招雞毛蒜皮的功夫來欺壓百姓罷了,沒想到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也能做出來。
“二少奶奶,你就跟著咱們回去吧,二少奶奶,你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了自己腹中孩子著想啊。”
女子渾身發抖,像是承受了極大的恐懼般雙手關節泛白:“我就算是死,也不會跟你們回去的!”一轉身,縱身便從樓閣上跳了下來。
“不好了,有人跳樓了,不好了……”
“二少奶奶!”
她竟然真的從樓上跳了下去!
我見她的身子從半空急速往下墜落,也來不及細想,佛說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可是佛門中的弟子,若是見死不救,也是一種罪孽。飛身運起靈力,我攬臂圈住了她的腰身,樓下百姓紛紛惶恐讓出一塊空地,我扶著她翩然落地,她身子羸弱的倒進我懷中,緩過神後驚訝的看著我說不出話來,半晌後嗓門才擠出了一個字:“你、你……”
然,她想要說什麽,我並未猜清楚,隻是你字沒說完,她就眼一閉,昏了過去……
“二少奶奶……”
江府的那些家丁蜂擁而上,二話沒說便將他家少奶奶給扛了回去……
四下看熱鬧的人也湧了上來,我被擠退了幾步,好在子梨及時扶住了我的身子,廣袖一攬便單手將我護在了懷中,“沒事吧。”
我搖了搖頭,道:“沒事。”
可他懷中的小不點一見此幕便不知為何樂得大笑了起來,還試圖伸出小爪子來抓我。
“小沒良心的!”我又愛又無奈的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子梨見到此場景亦是目光柔了下來,“好了,我們回去吧,免得沒招惹來妖怪,反而將凡人給招惹來了。”
凡人,也是個不好對付的主,我穩住身子,道:“好。”
在集市上逛了一個上午,回去時那小東西便哇哇嚷著,子梨給他喂了些湯羹才安靜了下來,這小家夥其實看起來,還挺可愛的。
“下午我要出門一趟,你替我好好照顧這小家夥。”他伸筷子夾了一隻蝦仁給我,我拿著勺子喝著魚湯,好奇道:“你要去哪裏?”
他攬袖淡然道:“帝尊吩咐的事情還沒辦,我準備去魔界一趟,看看有沒有什麽線索。”
我咬著勺子問他,“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他又夾起了一塊肉進我碟中,思紂道:“許是要等晚些時辰,你們可以早些休息。”
“那,我等你吧。”我低著頭,輕聲道。他抬眸,眉梢眼角有了笑意,“你要等我?你希望我早些回來麽?”
我更是心虛的縮了縮頭,舀起一勺魚湯喝,躊躇道:“我是怕這小東西再尿褲子了。”
他聞言,麵上略有失望,“哦,是麽?”
我悻悻道:“去魔界倒是沒什麽,隻是你暫時不要去九吟山,不可與獨孤堯動手,你,你是隨我一起下凡的,有什麽事情,自然得我擔著。”
他放下筷子,甚是平靜道:“我一個男子,怎會讓你一個姑娘家擔著。”
見他起身要走,我趕忙伸出手,扯住了他的袖子,“你要去哪裏,飯還沒吃完呢。”
他的餘光掃過我扯在他袖上的那隻手,“我去,關窗子。”
“哦……”
縮回自己的手,我埋頭不言,他關好窗子過來,重新不計前嫌的給我夾著菜,沉沉道:“與其這樣,倒不如,你一直都是那個小神仙。”
“啊?”我昂頭,對上他的眸子時,他卻是極快的別過頭去,不再看我,“無事。”
其實我方才大抵已經聽清楚了他的話,與其這樣,倒不如,你一直都是那個小神仙。
他這是在怪我薄涼麽,子梨,我又何嚐想這樣,隻不過是還害怕,靠你越近,你反而會離我越遠罷了……
吃過午飯後他便離開了,我抱著小東西站在床前看外麵的風景,小東西在懷中不大安分,總想抓我的頭發玩,我無奈,隻好將頭上一枚發簪取下來給他玩,瞧著他拿著簪子歡喜的模樣,我忽然想起了四十多年前人間,若重錦還在,若我們也有個孩子,重錦是不是會格外開心?
“你在等什麽?”
“在等春日,在等梨花開。”
我忘不掉他在春日送我離開的場景,梨花似雪,嫁衣如火,像極了我們成親那日,漫天飛舞著雪花,他和我,同拜天地洪荒。
司命星君說,是我多次逆改天意才會提前歸位,可我們之間,遲早都是要分別的。我還記得是年花月下,我們兄妹三人對月暢飲,那段時日,終歸是回不去了。
窗外的秋風瑟瑟,我抱著玩累癡睡的小娃娃長歎了口氣,往事終歸是往事,剩下的,就唯有追憶了。
子梨走後,我大約一直沉浸在那些回憶中,忘卻了時光流水,忘卻了花開花落。
我將孩子放在了床上,自己則倚著床畔甚有閑情逸致的翻開了一本書,書上寫的是幾首淒涼的詩句,加上後人的品鑒,倍感蕭瑟。
這樣看著,不知看了多少時辰,我也在倚著床欄睡著了。
再醒來的時候,窗外的天已經沉了下來,我拂袖點燃了一盞油燈,屋中昏昏沉沉的,算了算時辰,子梨也該回來了,靖城的黑夜格外安靜,我替小東西蓋好了小棉被,隨手將書給放在一旁。
抬袖支著額,我眯上了眼睛,準備這樣一直等著子梨。
後來又過了許久,我睡的迷迷糊糊間,一道靈息蔓延至身畔,少頃後,一雙攜著涼意的手撫在了我的臉頰,這種感覺,很是熟悉。
“重錦……”我在夢中驚醒,身子猛然坐了起來,他也被我嚇了一跳,沉聲道:“你說什麽?是不是我方才嚇到你了。”
我一見是他回來了,激動的站起身,有些喜悅道:“你回來了?”
幸好他沒聽清楚方才我喚重錦的名字,一襲墨衣沉沉,眸光柔和了下來,“嗯,回來的晚了,你為何不先睡?”
我有些澀然的囫圇道:“啊,我,我還不累。”
“你是在等我?”他眼裏有了光,我咽了口冷氣,懦懦點頭。他釋然溫聲道:“我現在回來了,你可以去睡了。”
“那你呢?”
“我,老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