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魔道
在人間的這些時日裏,子梨算是又當爹又當娘的照顧著小東西,每每小東西都要坑害子梨去給他換尿布,而我則躲得遠遠的假裝看書,偶爾翻到了一頁,我瞧見了兩個比較好的字眼,“浩然為正,這個寓意倒是不錯,哎你說,咱們不如給這個小娃娃起個名字,就叫浩兒吧。”
“浩兒?”他坐在小東西的身邊,小東西彼時正心情大好的捉弄著他的扇子,“浩兒,不錯,甚好。”
“那以後,這小浩兒就是你兒子了,咱們做神仙的沒有姓氏,至於這名字的前一個字,還是要你來起。”
他托腮飲茶,“前一個字,取名字也是要看機緣的,待本神想一想,想好了,再給這小東西補全一個名字。”
“若是在之前的人間,你恐怕早就想好了……”我握著書,自言自語道。
他沒聽清楚,“嗯?”
我一晃神,連忙囫圇道:“沒什麽,我是在誇你才高八鬥,文采好呢。”
“是麽?”他長籲短歎道:“難得師姐誇讚,小神真是受寵若驚。”
我又翻了一頁書,隔著珠簾咳了聲道:“好了好了,你還是快些帶孩子去吧。”
他抿唇和煦一笑,伸手去欺負小浩兒:“看你娘,都不來陪你玩,可憐我這個爹啊,真是辛苦。得,怪隻怪你爹我運氣不好,給你找了個這樣的娘,你以後的日子也不好過嘍。”
我嗔怪的抬頭看了眼子梨,不過這一眼看過去,我倏然又覺得,自己好像又看見了重錦。假如當年我們也有個孩子的話,他們父子,會不會也是這個場麵……
提起重錦,我似乎許久,都沒有回錦國看一看了。
時過境遷,五十多年過去了,錦國的一切,不知變了多少。那裏的雲,那裏的花,是否都還如五十年前那樣,絢麗驚豔……
晚些時辰我拋下了小浩兒與子梨,獨自前往了錦國,彼時的錦國已是紅葉遍地,深秋時節的天蔚藍深沉,昂頭看向天邊,唯有兩片白雲漂浮,輪廓像極了昔日寧王府的梨花。
錦國的帝後死後都會被葬在皇陵之中,今日的皇陵,葬著錦國第三十二代君王與帝後。聽說,重錦死前曾留下一道旨意,便是要在死後,與我合葬在一處。他說,我們生前不得長相守,死後,黃土之下,也不過一牆之隔。離皓遵從了他的旨意,在他仙逝後就重造了帝陵,而他也成了曆史上第一個與自己的皇後同葬一碑的君王。
他一直都在念著我,而我在天上,也一直都念著他。
說來,小右子已經許久沒有給我上香同我說話了,凡人的壽命有限,前幾年小右子得了咳疾,許也是沒有撐過去。重錦離世後,小右子便常常在我的靈位前與我說話,談及重錦時,他總是感慨老天不公。
“陛下在位四十年,這四十年,人人都稱讚他是個勤政愛民的帝王,可是誰又知道,他每夜不能入眠,徹夜批著奏折,其實是在懷念公主你。陛下每一年都會命人將你們成親時所用的婚服給清洗收拾一遍,陛下說,他想再看一眼公主穿嫁衣的模樣……縱然,日夜盼望公主能托個夢給他都是奢侈,縱然,陛下夜夜挑燈觀望公主的畫像都會暗自流淚,縱然,陛下到死,口中念著的,都是公主您的名字……公主,若是你泉下有知,定會心疼難受吧,沒有你的日子,陛下過的很痛苦,如今陛下也去了,奴才竟不知是該為陛下開心,還是為陛下難過……”
皇陵外笙旗重重,我站在陰冷的宮殿內,伸手撫摸著碑上的兩行字。一行是他的名字,而一行則是我的。碑後寫滿了記載他生前功德的文字。在皇家,從來不會有帝後一碑的先例,他與我死生同碑,是因為他想要與我像普通百姓一樣,死生同穴……
時過境遷,我早已不是錦國的皇後,他也不是錦國的皇帝,可我卻還記得當初我們做凡人時經曆的美好,許下的諾言,重錦,不管怎樣,你都在我的心中,從來都沒有變過。
冷風掀起了我肩上的披風,我矮身坐在了他的墓碑前,抬手搭在碑上,就像,搭在了他的肩上……
入夜風涼,我回到了客棧,一如往常般與他共睡一床,今日他著了件月白色的袍子,身影芝蘭玉樹,高大瀟灑。我回來後便徑直解了披風前去睡覺,他沒問我些什麽,隻看了我兩眼,熄燈睡覺。
不知過了多久,我好像在夢中又回到了五十年前,那時候他拉著我的手,我們一同走在開滿山茶花的山穀中。他給我拂去額角的汗,伸手摘了朵山茶花遞給我,我們便那樣無憂無慮的坐在草地上,不知天地蒼生。
往事回憶起來總是傷懷的,我頭一次這樣分不清夢境還是現實的哭了起來,黑夜淒淒,誰的一雙手帶著熟悉的溫度替我拂落眼角的淚水,我曉得那隻手的主人是他,趁著自己意識不清,抬手便握住了他的手,將他的手牢牢困在臉頰,喃喃囈語:“別動,讓我再任性一回。”
他果然沒再動,攜著涼意的指腹拂落我眼角的淚珠……
第二日一早,我醒來的時候沒有看見子梨,直到我起身披上了外袍之後,他才端著早飯推門而入。
“這是南瓜粥,你嚐一嚐。”
他每日起的比我早,我甚至不曉得他是何時起身的,不過這樣也好,至少在我一蘇醒,便能聞見香噴噴的早飯。
我坐下身子,理了理被壓出皺褶的袖子,抬眸瞥見了他一襲白衣的袖口,我怔了怔,拿起他的袖子道:“袖口破了?”
他大抵還沒發現這個問題,挽袖低眸看了眼,擰眉道:“許是方才不小心劃破的,不過還好,無傷大雅。”
他喜穿白衣,從甚久之前便喜歡穿,我放下筷子道:“你不會縫衣服麽?”
“縫衣服?”他笑道:“我一男神仙,自然是不會縫,等回了天庭之後再讓宮中的織女給縫一縫。”
“那豈不是還要等許久,你……脫下來,我幫你。”
他眼中光澤溫和:“你也會縫衣裳?”
我道:“是啊,你一男神仙不會,我一女神仙自然會縫,不過就是縫的醜了些,你不要嫌棄。”
他笑道:“自然不會,師姐願意給小神縫,小神感激都來不及呢。”
我老臉一紅的低下頭,“好了,就不要貧嘴了,快脫下來吧。”
他起身,脫下了外袍遞給我,我揮袖將外袍懸在了半空,仔細去看他袖角的菩提花紋路,抬手施法,取一縷銀光化針,飛線穿梭在他的袖口上。靈力在他的袖口蕩漾開來,菩提花上的破痕也被修補完好,我收手接住了他的袍子,轉身遞給了他:“呐,已經好了。”
他細看了一遍袍子袖口處的花紋,淺笑道:“這也叫醜麽,原以為師姐功夫了得,沒想到這女兒家縫補繡花,你都會。”
我長舒了口氣,有意道:“那是,我好歹也給你洗了好幾日衣裳來著。”
“師姐大人有大量,還是不要總笑話你師弟我了,更何況,若是早知你是蓮華師姐,我就不用擔心你是否被凶獸傷到了。”
“你啊,貧嘴的毛病,真是幾十萬年都改不了!”我坐下身子,拿起勺子舀起了一勺粥,隻是這一頓早飯尚且沒讓我吃的安心,草木神君那個丫頭便直奔了客棧而來。
彼時我三人坐在一張桌子上喝茶,草木神君一派做賊心虛的樣子,捧著茶盞咳了咳,又咳了咳,幹笑道:“尊上姐姐,你們……怎麽也來人間了?”
我掂著茶盞恣意道:“我若是不來人間,你一個人可以擺平麽?”
她唇角抽的更厲害了:“那,那他怎麽也來人間了……”
子梨歎道:“怎麽,本神來人間遊山玩水,難道不行麽?”
“行行行,當然行,您是上神,您想怎麽樣都行。”
我問道:“本神尊來人間已經有些時日,可暫時還沒有拿到那個妖孽,你掌管天下花草,你的手下出了事,你又該作何解釋?”
草木神君打著哆嗦道:“神尊大人明鑒,小神也是剛剛得知這回事便下了凡,至於那妖孽做了如此多傷天害理的事情小神卻沒能及時察覺,是小神的錯……”
“我這次下凡可不是聽你認錯的,你手下有天下花冊,記載了三界花神草神,她的底細,你比我更清楚。”
草木神君覺悟道:“啊正是,小神已經調查到了她是為何走上魔途了。”
子梨對此事提了興趣,“哦?說來聽聽。”
草木神君道:“這名花神喚作挽溪,是隻杏花小仙,可她前幾年的時候愛上了一名凡人,那名凡人許諾要與她天長地久來著,他們拜堂成親,還入了洞房有了孩子。但是後來她的身份被一修道之人看出來了,她夫君在得知她不是凡人的時候竟要將她趕出家門,且還娶了另一個女人,再後來她產下一子,她將孩子送給了丈夫撫養,卻不想孩子到了丈夫家不過一個月,就被她丈夫新娶的夫人給汙蔑為妖孽,活活丟進了火中燒死。她為了救兒子也撲進了火中,不過孩子還是沒有救出來,她也被大火燒傷了麵容。她恨丈夫一家不顧骨肉親情,就一怒之下殺了丈夫家幾十口人。這事原本已經被當地的城隍爺給判決了,請命的折子也送上了九十九重雲宮,不過那時候姐姐您一直在忙著考核大會的事情,這折子,就是文韻佛師親自批的。奈何後來城隍爺沒關的住她,她心中怨念太重便逃獄了,再後來,便成了這番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