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算計
今天值夜的人是銀屏,正在外間打著瞌睡,聽見內室的動靜揉了揉眼睛,開口問道“小姐可是要出恭?”
羅信芳笑道“我晚膳用的少了,現在餓得慌。”
“奴婢這就去讓廚房給您下碗麵。”銀屏趕忙起身。
羅信芳走到桌案前坐下,吩咐道“不必了,取些點心來吧。”
銀屏應聲去了小廚房。
桌案上鋪著宣紙,一旁是一疊她抄好的女訓。
銀屏腳步匆匆地回來了,將一碟甜雪擺在她麵前,“小姐,這是小廚房灶上預備著的,您墊墊肚子。”
羅信芳捏了一塊送入口中,這點心還是溫熱的。
“怎的這次點心熱得這般快?”羅信芳有些疑惑地看向銀屏。
銀屏回道“原是沒這麽快的,這是奴婢交代廚房值夜的人在灶上熱著的。若是小姐醒了想用點心,隨時都能用一些。”
甜雪入口即化,唇齒留香,是羅信芳最喜歡的小點。
羅信芳又用了一塊,拿起帕子擦了擦手道“也不用每日都熱著點心,到底是麻煩了些,我也不常起夜。”
銀屏笑道“還真不是每日都熱在灶上的。隻是今日奴婢見小姐晚膳用的實在少了些,就讓廚房的人備上了。”
羅信芳讚道“你倒是心細如發。”
“這是奴婢應盡的本分。”銀屏恭敬地回道。
羅信芳看著穩重踏實的銀屏,就想到了冒冒失失的銀鈿。
銀屏見自家小姐似是有心事,便試探著問道“小姐可是在想銀鈿的事?”
銀鈿回去時眼睛腫的像個核桃似的,小姐晚膳也沒用幾口,這些她都看在眼裏。
羅信芳不語,隻是輕輕的點了點頭。
“小姐不必過於憂慮,銀鈿年歲到底還是小了些,少了些點撥。奴婢明日會尋個機會同她好好說一說的。”銀屏一麵說一麵幫羅信芳攏了攏衣服。
“若是一個兩個的都如你這般省心就好了。”羅信芳歎了口氣。
銀屏收了碟子,笑道“承蒙先夫人看得起奴婢,才有奴婢的今天。”
銀屏是楊懷薇放在身邊親手教出來的,本就是打算給羅信芳做大丫鬟的。隻是最初楊懷薇定下的第二個人選並不是銀鈿,而是銀穗。
銀穗與銀屏一個伶俐,一個穩重,兩人都是楊懷薇千挑萬選出來的,本應成為羅信芳的左膀右臂。隻是世間之事如同白雲蒼狗,瞬息萬變,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羅信芳四歲那年夏天,火傘高張,酷熱難耐,整整一個月連個雨滴都沒見到,黎民百姓叫苦不迭。就連宮裏天天用著冰盆的娘娘們也被這鬼天氣熱的心煩意亂,爭寵的心思都淡了許多。
眼看著地裏的莊稼就要旱死,一場大霖姍姍來遲。
像這樣突如其來的天氣變化,嬌弱些的小孩子身體是承受不住的。
所以這場為所有人帶來歡喜的大雨,卻為羅信芳帶來了一場高熱。
這病來的太急,把羅信芳身邊伺候的人忙得團團轉。
銀穗冒著大雨去廚房催藥,去的路上太急,在經過池塘邊的石子小路時踩到了鵝卵石,重重地滑了一跤,一個寸勁兒上來竟是摔斷了手。
後來羅信芳的高熱是退了,銀穗的手卻是好不了了。
楊懷薇沒辦法,隻好為銀穗許了一戶好人家,再重新為羅信芳挑選大丫鬟。挑來挑去,楊懷薇挑中了年齡尚小,卻憨厚耿直的銀鈿。
劉媽媽卻覺得銀鈿忠實有餘,伶俐不足,還向楊懷薇提過要不要重新選一個人放在小姐身邊。
楊懷薇卻道“日後淳兒嫁了人,姑爺身邊總要有個自己人才不至於束手束腳的。我看銀鈿這樣的性子再合適不過了。至於其他的一些東西,還有時間,慢慢教就是了。”
劉媽媽頓覺楊懷薇此舉英明。
隻是老天爺慣是會戲弄人的。
這之後才過了一年,金鑾殿早朝,一眾群臣就興修水利一事正吵的不可開交時,正值壯年的先帝毫無預兆地一頭從龍椅上栽了下去。
滿殿的文武大臣登時亂成一鍋粥,最後是年僅十三歲的太子殿下穩住了局麵。
待到太醫令哆哆嗦嗦地給出了陛下身患不治之症,隻能調養,不能根治的診斷後,京中不知多少權貴大臣都食不下咽了。
皇上一病,不少人的心思都活泛了起來。
好在太子殿下是正宮皇後所出的嫡長子,根基又穩,有心之人縱是生出了不該有的念想也翻不起什麽浪花來。皇室中有些小打小鬧縱是避免不了,卻也沒鬧出什麽手足相殘的醜事來,先帝的晚節算是保住了。
其後太子蕭燁監國,除卻太子胞弟康王蕭煜之外,其餘皇子一律外封。
局勢已定,朝臣們也打起了各自的小算盤。既然太子登基隻是時間問題,有些事就他們就不得不提前考慮了。
隻是先帝畢竟還未仙去,有些事情做的太明顯反而不美,於是林皇後在太子殿下十七歲選妃時,隻為太子殿下選了一名正妃,一名側妃。不慕權柄的架勢做了個十成十,先帝被哄得開開心心,拖著病體又多熬了好幾年,硬是熬到太子殿下二十二歲時才駕崩。
太子登基那年,羅信芳十四歲。
那時她還不知道,當家主母這個名諱,此生注定與她無緣了。
思及此處,羅信芳眸光又暗了幾分。
“小姐,夜裏涼,奴婢扶您回榻上休息,銀鈿的事您放心交給奴婢就成。”銀屏怕羅信芳不放心,又做了個保證。
羅信芳此時也來了睡意,打了個哈欠,讓銀屏服侍著歇下了。
翌日卯時,天剛蒙蒙亮,羅信芳便起了身。
收拾妥當後,羅信芳傳了早膳。可能是昨天夜裏著實餓著了,今日早膳她比平時還多用了一碗粥。
銀屏看著就鬆了口氣。
用完了早膳,羅信芳坐到書案前繼續抄《女訓》。如今她被父親罰了禁足,也不用去向羅夫人請安了,她倒覺得更省事。
正院的那位就不這麽想了。
聽說羅信芳被老爺罰了,羅夫人心裏是從未有過的暢快,仿佛清晨簷下的鳥雀叫聲都更悅耳了些。
這羅信芳平日裏眼睛長在頭頂上,傲得跟隻孔雀似的,如今被老爺狠狠訓斥了一頓,還禁了足,真是讓她出了好大一口惡氣。
羅夫人心情好到了極點。
杜媽媽見了忍不住出聲提醒道“夫人,咱們院子裏私下討個開心也就算了,可不能讓老爺看見了,不然老爺少不得又要惱了夫人。”
羅夫人聽了卻是不以為然,“杜媽媽多慮了。咱們家那位大小姐惹了老爺不快,又是被訓斥又是被禁足的,如今老爺哪有那些個心思去維護她。”語罷心情甚好地撿了一顆葡萄吃。
杜媽媽被羅夫人的話一噎,反倒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心裏暗自想著,夫人如今正在興頭上,她說太多的話反倒惹人生厭。等夫人這股勁淡下去再說吧。
羅夫人卻又像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一拍大腿道“杜媽媽你倒是提醒我了,現下正是好機會啊!”
杜媽媽一愣,心裏暗叫不好,“夫人說的是什麽機會?”
羅夫人笑逐顏開地道“自然是讓汀蘭院那個攪家精拿錢的好機會啊!我這就去找老爺商量去,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說完用帕子擦了擦手,意欲起身。
杜媽媽聞言卻是一身冷汗,緊忙攔了羅夫人,“夫人莫急,一會少爺就該來給您請安了,等見完了少爺您再去找老爺也不遲啊!”
想到羅文謙,羅夫人麵上笑意又多了幾分。
“杜媽媽說的是。還好杜媽媽攔了我,帶著少爺一同去,老爺肯定能同意。我這是樂昏了頭了。”語罷懶洋洋地歪在貴妃椅上。
杜媽媽低頭沒吭聲,心裏卻暗自祈禱著少爺來了可一定要攔住夫人,千萬別讓夫人去找老爺。
這麽些年,老爺為何厭了夫人,夫人身邊的這些個丫鬟婆子心裏都像明鏡似的。
還不是因為夫人總惦記大小姐的東西!
偏偏夫人自己就是拎不清。丫鬟們又怕被夫人遷怒,一個個都裝作不知道。隻有她自己偶爾跟夫人提兩句。
杜媽媽是羅夫人的乳娘,羅夫人出嫁又跟著做了陪房,她比誰都了解羅夫人的脾性。
自家夫人自小到大就是個不開竅的。金玉良言到她這就成了胡言亂語,認準了一個事哪怕錯了也就是不改,不見棺材根本就不掉淚。
知府夫人原本打的是讓女兒低嫁的主意,這樣一來即使女兒出嫁後問題多多,夫家顧忌著娘家勢大,也不能把自家女兒怎麽樣。
沒成想知府大人為了自己的仕途竟然用盡手段搭上了羅老爺,知府夫人也攔不住,愁的白發都生了幾根。
想到夫人那個性子,杜媽媽真是有口難言。
杜媽媽正想著,外邊一個小丫鬟進來通稟道“夫人,少爺來了。”
羅夫人坐直了身子,有幾分激動,“快叫少爺進來。”
正院的簾子一動,羅文謙走了進來。
“娘。”羅文謙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
羅夫人見了兒子,更是高興的忘乎所以,趕忙讓兒子坐了。
還沒等羅文謙坐穩,羅夫人就迫不及待的開口道“我兒,你的大際遇就要來了。你可知汀蘭院的那個被禁足了?”
羅文謙聽了這話就是一陣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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