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相逢不相識
宴正酣處。
鄂懷玨帶著半點微醺的心情和醉意從宮宴內退了下來，徐步走到了宮宴旁的弇山園內。
這個弇山園本是京都城內一富商所建，建成距今已有一百多年曆史，富商逝世前一直派有專人打理，大朔遷都至此，見此園格局恢弘大氣，亭樓閣宇，假山俊石相得益彰，於是便保留了這個園子，並入了皇家園林之中。
夜香卷春風，粉花飾月色，再加上天空中的綴著的點點繁星，美景如斯，卻也令人心醉。眼前有上千株垂絲海棠密植在道路的兩旁，黃蕊粉瓣，一朵朵繾綣在朦朧地月色裏。春風徐來，成千上萬的海棠花一浪接著一浪四處搖曳，宛如粉紅色的花海，宛如伏龍嶺裏的櫻花湖。
鄂懷玨獨自一人垂袖站立在海棠樹下，抬頭遙看著弇山園內盛開在月色之中的粉色海棠花，思緒漸漸飄向了他數日前在後山上與洛瀟瀟重逢的情景。
仙居教，後山山腳下。
鄂懷玨帶著數千名黑甲士兵落於山下，他在探查上京城幼女失蹤案的時候，不小心發現了仙居教後山山洞裏居然屯有數千名延國士兵。當即鄂懷玨便傳訊給統帝，不消半日，統帝便傳達了封山圍剿的詔令。
其實在這樣的環境下，洞內數千名延國士兵並沒有獲勝的可能，甚至連拚死一戰的機會都沒有，大朔的黑甲隻需要堵住洞口，焚煙入洞便能不費一兵一卒獲得全勝。
鄂懷玨站在山腳下，排兵布陣，陡然他身邊的親衛猛地拉滿了手中的弓箭，神色嚴肅地對著山林中的人影大聲嗬道“什麽人？”
一個空靈飄渺的聲音從樹林裏傳了出來“取千人性命容易，得天下人心難。”
隻是一眼。
就在那一瞬間。
就在那一個回眸。
鄂懷玨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揚了起來，本該是淡漠而嚴俊的臉上因為這一笑變得超脫而動人。
“洛兒！”
隻見這個從山林中徐步走出的女人，一雙清澈明亮的雙眸好似裝著夏季夜晚天空上的萬千星河，輕挺的鼻梁在白皙的臉龐上顯得格外的嬌小可愛，即使是印在臉上那一道明顯的傷疤此刻也顯得格外明豔而美麗。
沒錯，就是洛兒，就是我日日夜夜尋找的洛兒，我就知道她一定還活著。
懷玨看著她雙眼濕潤，疾步從軍隊中走了出來，三步並作兩步走，一把便抱住了站在眼前的這個女人。
良久以後，他從懷裏放開了她，隻見她一臉天真無邪地望著他，既沒有對他剛剛擁抱她的動作有任何反應，也沒有露出經曆滄桑以後的悲慟神情，她就是這樣一臉天真地望著他，然後一本正經地和他說了好多話，提出了很多建議，說了家國，說了道義，說了人心。
總而言之，她想保住後山裏的那些延國將士。
這麽多年過去了，她還是原來的那個樣子，明明最需要被保護的就是她自己，她卻還是一如既往地想要保護身後的那一群人。
一個也不能少，是嗎？
當時在伏龍嶺時，她也就是這樣，一個也不能少，我將你們帶到伏龍嶺就一定會讓你們活著出去。
鄂懷玨眼露柔光地看著她，他當然知道遵守詔令就此殲滅山洞中的延國士兵是最簡單、最快捷、最容易的做法。但是這些人是洛兒想要保護的，是洛兒想要守護的，她還是如此貪心，在我麵前談什麽家國，什麽情懷，什麽人心，這個女人不僅想要保住她身後這些將士們的人，還想保住她身後這些將士們的心中的道義和名節，敗軍之將，強弩之末，她居然如此天真，如此愚蠢。
這就是洛瀟瀟不是嗎？
在無人幫助的時候，依舊想著如何反擊，如何自救。
在誤入伏龍嶺的時候，依舊想著如何出去，如何逃生。
在延國快要覆滅的時候，依舊想著力挽狂瀾，想著保家護國。
時勢已變，如今我鄂懷玨居然已經有了能夠保護她的力量，無論她提出什麽要求，我也一定會替她辦到，居然她想體麵的保住山洞裏的那些人，那麽就讓我替她鳴鑼開道，替她完成她的心願吧。
海棠花隨著春風緩緩飄落，鄂懷玨臉上露出了一絲悲涼的笑容。
誰能想到，這些人裏麵居然還有歐陽景，洛瀟瀟原來的夫君，延國的景王殿下。
“謝謝你！”我從園後走來，看見懷玨一人在月色下賞花，開口說道。
雖說我和眼前這個人第一次相遇相識是在仙居教的後山之上，他當時把我抱的好緊，感覺都快把這個容器壓壞了，我本來是想著推開他的，但是在我的感覺中他對我好像並沒有惡意，後來我一直也在思考，這樣的擁吻是大朔國人與人見麵的禮節嗎？還是男人與女人之間見麵的禮節。很快我就將這樣的猜測否定了，因為我在大街上從來沒有看見過有人這樣抱在一起相互擁吻的。事後他看著我和阿景站在一起，他總是躲的遠遠的，我也很少再看見他臉上露出那種讓我胸口揪的一疼的神情。
月光灑在懷玨的臉色，他的五官正是精致完美啊，那一雙琥珀色的眼睛生長在他的臉上實在是漂亮又英俊，讓我的臉不知不覺變得紅燙起來。小安村的那些姑娘們看到阿景後好像也是這樣的表情，哎，我娜秋曆好歹也是雅木茶星球的統帥，怎麽能對這樣一個凡夫庶子一見鍾情呢？
一見鍾情？
一見鍾情？
懷玨回過頭來，銀白色的清輝淡淡地撒在他的臉上，使得他淡漠和疏離的臉上多了一絲絲月下仙人的味道。
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鄂懷玨至少可以肯定兩件事，第一，我就是洛家九女洛瀟瀟；第二，此時站在他麵前的這個洛瀟瀟很顯然已經不記得他了。他雖然失落，卻也打心底地為我感到高興，畢竟那樣的回憶丟失了對於我來說並不是一件壞事。
計劃京都刺殺的前一夜，京都城遠郊的破舊莊園裏。
鄂懷玨帶著他的親衛趕到京都，希望能夠襄助於洛家，讓洛瀟瀟能夠救出她的養子順利從京都城脫身。但是他隻不過離開了京都城短短數月，洛瀟瀟便已經變成了他眼前所看見的這個樣子。隻見她渾身冰涼，滿身傷痕站立在寒夜的風雪之中，秀氣嬌嫩的臉龐被刺上了可怕醜陋的刺青，寒風吹動著她暗紅色的衣衫，如同冬日裏被冰雪掩蓋的紅梅一樣嬌豔的令人心疼。
他知道他錯過了她太多的不幸與折磨，他知道他應該替她的祖父保護著她，守著她，但是他不過是從伏龍嶺逃出來的一個野人，縱使他出生高貴又如何，隻能在穀城裏偽裝成他的哥哥，隻能在她被招進皇宮的時候靜靜地等在宮外，隻能看著她裝瘋賣傻換得家人的平安。
悔恨、懊惱和心疼在他的心中縈繞，懷玨不知應該如何去安慰和保護眼前這個堅毅而倔強的女人，如若可以他願意建一座金屋將她永遠地保護起來。不知是什麽力量的驅使，鄂懷玨抱住了站在雪地裏的洛瀟瀟，也不知是什麽原因，洛瀟瀟並沒有拒絕鄂懷玨的擁抱，也許是經曆了太多的事情，那時候的洛瀟瀟太需要像這樣肌膚貼著肌膚的溫暖和關懷。
一陣陣寒梅的清香縷縷纏入了鄂懷玨的鼻息，以至於讓他一時之間情不知已，他撫摸著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用他的手掌溫暖著她的身體。她的唇口幹裂而清甜，是雪水的味道，這一切發生的如此順其自然，又如此的順理成章，隻是事後他不再提起，她也不再記得。
自此以後她失去了所有，他失去了她。
這樣的等待，一等就是三個春夏秋冬，卻不曾想到縱使相逢應不識。
洛瀟瀟，你說過的，你說過讓我做你的夫君的，難道你忘記了嗎？
我真是貪心，有些事我希望你記得，有些事，我又希望你忘記。
收回思緒，鄂懷玨淡淡地看著眼前站在海棠樹下的一臉天真的洛瀟瀟，臉上露出了一絲無可奈何地笑容，輕啟紅唇，淡淡地開口說道“洛小姐，你不必謝我，今日夜宴我也許能護著你洛瀟瀟，但是絕對沒辦法護著你你的夫君阿景。”
“為什麽？”我驚異地看著他，說道。
鄂懷玨抬頭看著天上的月亮，麵色淡漠地說道“因為他是歐陽景，是延國的二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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