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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1章 塵緣

  皇宮之中一夜廝殺,若說滿朝的大臣原先當真不知,到了次日天光大亮的時候也都知道了。


  正值新年年關之際,卻發生了這般駭人聽聞的逼宮事件,眾人一時惶惶。


  再加上薑宥被一刀子捅得躺在床榻上昏迷著不知生死,一時之間,各路人馬蠢蠢欲動。


  原先已經被薑宥壓製下去的秦晉二王,便又活泛起來,一大早就跑到宮門外頭哭嚎。


  誰知他們滿心想要添亂,卻不知宮裏正有太皇太後做主。老人家位高輩尊,竟是問也不問,直接叫人將二王扣押起來關在深宮裏好吃好喝伺候著,不叫他們到處“關心”皇帝。


  如今的情況是,皇帝若是醒,應當如何。若是不醒,又應當如何。


  若是醒,自然是最好。可若是不醒……


  崇元帝膝下五個兒子。薑宓已經連腦袋都被人削飛了。薑宏則是和造反的魏氏一族牽扯甚深。剩下的秦晉二王,出身低下,且資質平庸。


  而與崇元帝同輩的兄弟之中,蜀王固然年長,卻是和崇元帝一係結怨不淺。他若上位,必定血洗崇元帝的子孫。


  剩下的便隻有一個祁王薑爾了。


  可偏偏薑爾雖然能力出身皆是不錯,唯獨性子古怪,隻愛風月,不喜朝政。


  這個時候,眾人倒是也還記得薑宥還有一個已經名正言順立為太子的兒子。


  可國賴長君,幼帝繼位便少不了母後垂簾,也不知來日是福是禍啊……


  難辦啊!

  所幸的是,太醫們使出渾身解數,總算想法子將皇帝弄醒,又冒險拔出來插在胸口的刀子。隻是皇帝也隻清醒了片刻,便又再度昏迷了過去。


  天上的雨,轉成了雪,下得越發得大了。


  大雪最終厚重得幾乎要淹沒了大地。


  人們絲毫不驚訝地發現,出城的道路被雪給封死了,一時半刻擁堵著,進出不得。


  這一年的年關,叫不知多少人印象深刻。


  往年張紅掛喜的街道連一聲炮竹也沒有,所有人都戰戰兢兢地躲在家中,隻敢小心翼翼地煮上一鍋飯,關起門來熱鬧……


  皇宮宮變,明華長公主府所在那街道滔天的大火……


  而事後,人們隻知道,宮裏的陛下連著昏睡了數日。宮外明華公主府的遺址之上,不知多少被燒成了黑灰焦炭的屍身被人從廢墟裏拉拔出來,卻是都認不出誰是誰了。


  明華公主生死不知。


  又有人說,明華公主的夫婿曲錦枝將軍橫劍自刎,玉家家主舍命相攔,手上受了不輕的傷,血流如注。


  可任憑玉氏家主阻止,那位年少的小將軍,卻也仍是傷了脖頸,被人好一番搶救,才從鬼門關把人給拉回來。


  東陽侯府關死了門,外人並不知道玉琢每日裏站在曲錦枝的床前將他當狗罵:“…你死了又有何用?還不如留著你有用之軀,替她把仇報了!若是她僥幸不死,你急衝衝去見閻王,是想我幫她再找一個男人不成?”


  可說是如此說,玉琢卻也是心裏一片死灰,並不抱太大希望。


  ……


  大雪封山,莊嚴肅穆的寺廟矗立在深山之中。路上早是滿滿的積雪,壓得嚴嚴實實。莫說是個人跡,就是冬日裏外出覓食的活物也一應全無。


  明明已是日上三竿的時候,寶象森嚴的大雄寶殿之中卻仍是一片昏暗。


  外頭風雪呼嘯,稍稍在外走個幾步,便是一身的雪。


  大年初三,往年已陸續有些香客上山進香求個佛祖保佑的法嚴寺裏,沒有一個香客。卻是仍是有許多並不屬於法嚴寺的世俗之人。


  他們,便正是從明華公主府地底下的地道之中僥幸生還了的主仆眾人。


  隻是雪下得太大,他們原本還想設法進城通報平安,卻因為突如其來一場鋪天蓋地的傾盆大雪而被耽擱下來。


  明華正跪坐在佛像跟前,看著麵目慈善的菩薩金身念念有詞。


  那一日,千鈞一發。


  他們所有人使出了全力拚了命挖鑿地洞,卻是進展十分緩慢。可頭頂上滔天的大火已經沒有給他們留下多少時間。


  地道隨時會再次坍塌。


  他們也不知挖了多久,就在通道被打通了一個細小的出口的瞬間,府邸裏的那個入口,卻是被呼嘯而至的滾燙牆土給掩埋住了。


  恐怕是再晚上那麽一會兒,裏外皆被封死。他們就是沒被熱死,也是會因為氣流不通而活活悶憋而死。


  所幸,老天還是給他們留下了一條生路。


  可那細小的出口也是過不去人。他們便隻能是抓緊時間……


  他們逃出生天,才知道地道的出口被開在了法嚴寺山林的山腳下。


  一群人,老弱病殘,不得已隻能設法先去了法嚴寺,卻在剛剛安頓下來,想要回京看看情況的時候遭遇了封山的大雪。


  於是,便隻能耽擱。


  眼下,明華全然不知京城裏是個什麽情況。


  法嚴寺算是方外之地,不通世俗。他們原本受人搭救就已經是煩擾,又哪裏敢再讓人幫著掃雪開山?

  隻是這麽一個變故,明華又怎麽會不擔心京城那頭。


  法嚴寺後山的藏經閣一如往常,蕭瑟安靜。相空和尚也仍是坐在老位置坐沒坐相地用他不倫不類的腔調吟誦佛經。明華為著轉移注意力過去的時候,相空正好就拎起來一壺放在桌麵上的熱酒,穿腸過肚。


  有這麽個不正經的和尚陪著說說話,總好過她擔心丈夫,擔心父親,擔心別的什麽人。


  相空便請她上座。


  明華坐下,再一次向相空和尚道謝:“那一日多虧大師救助了。”


  相空道:“貧僧都與殿下說過多少回了,那時不過是下山偷著買酒,也不是特意就看見你們一群人傷了一片在那兒動彈不得的。談不上恩情,談不上恩情!”


  兩人又你推我讓地說了好些話。


  相空說著話,正好便將嘴裏的一壺酒喝完,扔了壺子,砸吧砸吧嘴:“…殿下這會子來得正是時候!”


  明華不解。


  相空從桌上一冊佛經下拿起一塊繡了花的帕子,遞給明華,道:“…撿到了它便一直想著還,卻總‘忘’了!今日終於有機會物歸原主了!”


  明華一看那帕子,笑了。倒是有幾分隱約的印象記得那是她的帕子。


  當初找了半天,也沒看見,敢情是被這個假和尚給撿了去了。


  明華在藏經閣待了一陣,和相空說了一陣子話,便回去了廂房。


  相空送她出去,一臉明華從未在他臉上見過的莊嚴模樣,明華看得好笑,卻也不置評論,未曾停留地離開了去。


  相空卻是站在藏經閣的大門邊上,駐足半晌,喃喃自語:“…這是貧僧最後一回偷酒吃了!”


  他師傅說過,他塵緣未盡,隻待一個真正皈依佛祖的時機。他方才喝酒,心中便想著,若是這一壺酒水吃盡之前,他心中那人過來尋他,那便是他離了紅塵之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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