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最後一次航行
老船長安東尼奧站在耶穌山腳下，仰望悲憫的聖基督像，默默祈禱。
他今年已經63歲，明天將迎來人生中第352次，也是退休前最後一次航行。如果一切順利，這次航行歸來他就把船隊交給幹練的長子，去過向往已久的平靜生活。
安東尼奧在裏約熱內盧的貧民窟長大，15歲就第一次隨父親出海。轉眼間在船上度過四十多年，他已經累了。看著遠處的科帕卡巴納海灘上，流浪漢與富豪分享著沙灘、海浪和陽光，一樣的悠閑、懶散、自得其樂，老船長心裏滿是羨慕。
巴西人自豪地說“上帝花了六天時間創造世界，第七天創造了裏約熱內盧”，這樣悠閑的生活正是老船長數十年來夢寐以求的。但現在他還不能撂擔子，他還要站好最後一班崗，為了一大家子的生活無憂，也為了一同在貧民窟長大跟了自己幾十年的老兄弟們。
所以，當中國朋友史雲天找他合作時，他一口答應了：“老朋友，我已準備退休，不是你我絕不會再跑這一趟，嗬嗬。”
今晚，他必須趕到聖塔倫，因為明天紫桓國際的貨物就將經由巴拿馬運河到達聖塔倫。這次帶隊的是大副桑托斯，老船長最信賴的下屬。但由聖塔倫到馬瑙斯這一段水路，老船長還是要親自坐鎮，一則因為馬瑙斯是最終目的地；二則他的忘年交史曉峰明天也將隨船抵達，他必須盡地主之誼。
第二天，亞馬遜河沿岸的聖塔倫市浮動碼頭，安東尼奧和史曉峰熱情擁抱。
史曉峰離開S市，已在太平洋上航行了整整一個月，若不是有個會講中文的桑托斯陪伴，他要無聊得發瘋了。今天見到老朋友，史曉峰心情暢快，立刻送上禮物——一套精美的景德鎮瓷器，大老板說安東尼奧就喜歡中國瓷器。
果然，安東尼奧對禮物愛不釋手，連聲道謝。史曉峰去年曾送過同樣的禮物給錢玉萍，離開S市前依樣買了一套，可謂是輕車熟路。
船隊立刻，緩緩駛向亞馬遜河上遊的馬瑙斯。安東尼奧在領航船上坐鎮指揮，史曉峰則被安排在中間一艘船上。安東尼奧老於世故，說史兄弟是大老板倚重的青年才俊，應該居中策應，實際是因為中間這艘船由豪華客輪改裝，硬件設施是整個船隊最好的。
客隨主便，史曉峰上了這艘船，住進了寬敞的豪華單間。船上沒人會講中文和英語，他也不會說葡萄牙語，便整天待在房間看DVD影碟，困了就埋頭大睡。
安東尼奧站在領航船的甲板上，迎著落日的餘暉，望著兩岸旖旎的熱帶雨林風光，心裏一陣輕鬆。
二十年前，他將事業從大西洋轉向亞馬遜河。雖然流經地帶大多是熱帶雨林，沿岸城市人口少經濟落後，航運業並不發達，但因為沒有強有力的競爭對手，安東尼奧幾乎壟斷了亞馬遜河中上遊數千公裏的航運貿易。多年下來盈利雖不算特別豐厚，但經營穩定風險小，最重要的是不用擔心海盜的騷擾。
這一片流域地勢低平坦蕩，河灘上水網如織，湖泊星羅棋布，初來乍到的人一定會像走迷宮一樣暈頭轉向，安東尼奧卻能準確無誤地記住每個湖汊、每條支流、甚至每個島洲的位置——這，是他最為引以自豪的事情。
看看天色和雲狀，明天一定是好天氣。不出意外明天下午就能抵達馬瑙斯，然後自己四十多年的水上生涯就可以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了。想到這裏，老船長心中滿是愜意。
但，從未發生過的“意外”，就在此時發生了。
本該替自己指揮船隊的大副桑托斯急匆匆走過來，手中拿著雙向無線電話，驚惶道：“不好了，船長……”
“怎麽了？”安東尼奧皺眉。大副是他在貧民窟的死黨老桑托斯的兒子，因沉穩幹練一向深得他的信任，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大副驚慌失措的樣子。
“尾船報告：遭到一艘快艇強行登船，登船的十多人全部持有武器！”雖在驚惶之中，桑托斯仍然用最簡短的語言迅速說明了情況。
安東尼奧的第一反應是“海盜”。但二十年來，從未聽說過海盜會對這條航線的微薄利潤產生興趣。至於沿岸的黑幫和毒販勢力並不大，而自己也一向記得上繳保護費，從未得罪過任何一幫的大佬啊。
“他們有沒有提出要求？”安東尼奧問。
“沒有，他們隻是讓尾船上所有的人不許抵抗。船長，我們也有武器，要不要和他們拚了？”桑托斯畢竟年輕氣盛，一副躍躍欲試的神情。
“不行，絕不能反抗！我們的人都沒受過訓練，對方隻是求財，千萬不要激怒他們！”
老船長迅速作出決定。他之所以能在亞馬遜河航行二十年平安無事，靠的就是一個“穩”字，何況年紀大了愈發謹慎，凡事隻求息事寧人。
桑托斯不敢不聽，拿起對講機向尾船傳達船長的指令。
安東尼奧讓心情迅速平靜下來，他15歲出海，什麽風浪沒見過？雖然經營這條航線多年相安無事，每次啟航前他仍會將各種可能遭遇的突發狀況考慮進去。
“你馬上通知席爾瓦，讓對方派一個代表到領航船上來，我親自和他談判。”安東尼奧向桑托斯補充了一句，可語音剛落他就呆住了，眼睛定定地直視船舷左前方。
左前方一處湖汊水麵激揚，一艘快艇以極高的速度向領航船駛來，粗略一看有十多人，全部持有槍械。
“這邊，這邊也有！”桑托斯驚呼。隻見右前方同樣有一艘快艇迅速靠近。兩艘快艇上的人大多持有南美黑幫最愛用的AK-47步槍，少數幾人端著柯爾特AR-15突擊步槍，最觸目驚心的是竟有兩人扛著一架被稱為“六管火神炮”的加特林轉管機槍——這種壓製力強大的重型武器極少為黑幫分子使用，他們究竟是什麽人？何以對一支普通的船隊出動如此大的陣仗？
見慣了大風大浪的老船長禁不住雙手微微發抖，他意識到自己很可能遇上了一生中最大的一次危機。
說時遲、那時快，兩艘快艇上的武裝分子已經開始登船。領航船上的年輕水手們也取出武器，紛紛衝上甲板，一場廝殺一觸即發。
“放下槍，放下槍，一切聽我指揮！”安東尼奧轉過身對著水手們竭力嘶吼，那一架六管火神炮讓他徹底放棄了反抗的意圖。
“你們是道格拉斯先生，還是費雷拉先生的手下？我和他們都有交情！”這句話，老船長是對已登上甲板的幾個武裝分子說的，他嘴裏的二人正是這一帶最大的兩個黑幫首領。
“都不是！我們的主人，和安東尼奧先生是多年的老鄰居，閣下何以如此緊張？”
斯文的語調從一個形象凶狠的人嘴裏說出，安東尼奧禁不住退了一步。此人一上船，其餘的武裝分子紛紛讓路且神態恭敬，他顯然是這些人的首領。
“我叫戈吉奧，初次見麵，幸會了！”他伸出手，竭力向安東尼奧展現他的修養和友善。安東尼奧勉強和他握了一下手，心裏隻有恐懼。
此人身高在190公分以上，身材魁梧，鷹鉤鼻，一道刀疤由左眼到右嘴角貫穿整張臉，形象極為凶惡。
“你的主人，到底…是誰？”安東尼奧竭力壓製恐懼，仍禁不住語聲顫抖。
“我的主人，是尊敬的卓柯先生，閣下想必聽說過吧？”戈吉奧微笑道。安東尼奧一陣心悸，下意識將視線移開。這個人的笑臉讓他回憶起童年的噩夢，同時，他腦中迅速閃現出一些信息。
卓柯，裏約熱內盧頭號毒梟，巴西東南部黑幫中教父級的人物，手下控製毒販數萬人，位列巴西政府全球通緝要犯的前三位！
這樣一個令黑白兩道聞風喪膽的名字，竟然會和我扯上關係？！安東尼奧渾身發冷。
雖和卓柯居住在同一個城市，但安東尼奧的事業並不在其勢力範圍內，且懾於其威名從不敢貿然登門進貢，難道因此得罪了他？
“我直說吧，軍警這次對我們動真格了，連直升機和裝甲車都出動了……卓柯先生當然不怕他們，但需要一筆錢購買先進的武器。安東尼奧先生作為近鄰，這個忙不會不幫吧？”戈吉奧這次總算沒有笑，這使他的臉看上去正常多了。
老船長一喜一憂，喜的是他們果然隻求財不要命，憂的是他們要對抗政府，那麽索要的錢財絕不會是小數目。
“你們要多少錢？”已經明白了對方的來意，老船長鎮定多了。
“一億美金！隻要安東尼奧先生能夠拿出來，我保證不傷害這裏任何一個人！”戈吉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