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章 波爾多的小夜曲
恥辱比傷痛還要嚴厲,盡管後者在那一陣麻痹以後,突然洶湧澎湃地吞噬了他左腿的下半部分,還好象有一條毒蛇的凶猛,向著膝蓋上以上的地方擴展。他大聲地呼喊:“保持隊形,保持隊形!繼續進攻!”
他能判斷出,這些爆炸是德國克虜伯大炮的炮彈造成的,因為在戰前的數年間,清國朝廷從德國進口了很多這樣的武器,就在天津的北洋武備學堂裏,聯軍就繳獲了不下十門這樣的威力可怖的家夥。
戴中校在心裏狠狠地詛咒著德國,詛咒著他們的皇帝,首相,以及他們的女性家屬,不過,他並沒有被這樣敗壞的情緒所左右,他畢竟是經驗豐富的老兵,應變能力極強,他看到了身邊一匹正打著旋轉無所適從的戰馬,立即向前爬出,痛苦中他爬出了一丈遠,然後,右腿突然彈跳,縱上了馬鞍。
在這一瞬間,他又恢複了軍官的尊嚴和自信,他相信自己還是法蘭西的驕傲。
轟!轟!兩團黑色的煙霧好象傳說裏西方的黑巫師的魔法屏幕,剛剛從炮彈的狂風暴雨中抬起頭來的法國軍隊麵前,又被它們邪惡地籠罩住了。
這是新軍第三團的兩門土炮。就隱藏在第一道溝壑的灌木叢裏,直徑兩尺的巨鬆被掏空了內髒,外麵箍緊了無數道鋼鐵的圈條,黑洞洞的炮管非常淵深,煙霧就是從這裏噴發的。一門土炮至少裝填了數十斤火藥,因為土製火藥中混雜了以前天津城弄來的北洋火藥,威力非同小可。
“好!”孫武說。
“確實不賴,這是原汁原味的霰彈大炮,榴彈炮的老爹!”白強說。
碎石,鐵塊,尖銳的珍貴的玻璃片,以極大的速度迸發散射,將周圍諾大一個場所裏的安南士兵,加拿大騎兵統統覆蓋。
血肉橫飛,腥臭撲鼻。甚至隔著三十多米,戴中校的臉上都增加了新鮮的血液。
“分散隱蔽,隱蔽,臥倒!臥倒!”戴中校沒有忘記自己作為軍官的戰場責任。不過,他很快就為自己的話後悔了。
無數的中國軍隊,穿著千奇百怪的服裝,喊著難以辨別的方言,舉著同樣混雜不堪的武器,突然從地平線上冒了出來,那裏,剛才還是夏季茂盛的蒿草,優美搖曳的灌木,開著芳香的鮮花,令人心曠神怡。
對峙線上的清國人,戴中校是知道的,可是,後麵烏雲一樣眾多的敵人就遠超他的想象。在一瞬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這次清國人的主攻進攻,是有著深刻背景的!
“撤退!撤退!”他理智地做出了判斷。
炮彈蹂(躪)以後,他的部下還有戰鬥能力的不足一半,敵人至少有兩千,或者三千,而且以逸待勞,武裝到牙齒。
法國步騎兵的聯軍一旦接到盼望已久的命令,立即象崩塌了堤壩的潮水一樣向著後麵倒退,盡管他們隻剩下二百多人,可是,氣勢洶洶,訓練有素。紅色的安南步兵紅色的軍裝上衣,象巫師邪惡的詛咒符號。
戴低樂中校身體力行地做出了撤退的典範,他知道,什麽時候該勇猛,無論是向前還是向後,軍人的榮譽,法蘭西的驕傲都見鬼去吧,自己的生命才是最可寶貴的。連偉大的戰神拿破侖麵對著反法聯軍的刺刀還忍辱偷生呢!
“撤退,撤退!”他也沒有忘記自己的部下,變換著法語,安南土語,加拿大口吻的英語,傳播著上帝的福音。
那些士兵多是他的親信,所以非常順從。安南士兵更加明白雇傭軍的微妙地位。他們跑得極快。盡管後麵洶湧澎湃的中國軍隊的浪潮颶風一樣卷過平原,吞沒了一片又一片的莊稼地,接近了敵人,還是沒有能追趕上法國人以及他們的同盟軍。
孫武和白強下令,絕對不允許使用步槍子彈射擊,因為剛才的對抗已經消耗了不少,攻進城裏以後,想必還要發生巷戰,過早過多地消耗武器彈藥是不明智的。所以,中國軍隊隻有以血氣之勇,去追殺敵人。
張德成在望遠鏡裏看到了戰場的巨大變化,他高興地大聲叫喊:“好啊,好!幹得好!幹他娘的洋鬼子!”
曹福田見他罕見地失態,立即搶過鏡子,看了一會兒,猛然將鏡子往著空中狠狠扔去:“走,咱也幹他娘的!”
兩名高級軍官,前義和團首領,帶著一個連的親兵衛隊,外加一千多名的助戰群眾,意氣風發地向著前麵衝鋒。
為了保障他們的安全,贏得廣大義和團群眾的支持和信任,栗雲龍煞費苦心,以自己的兩員愛兵孫武和白強在前,以兩個老首領為預備隊。
孫武和白強一麵在前衝鋒,一麵大聲地呐喊,鼓勵著大家:“殺!殺進北京城,解放全中國!”
“殺!殺!”沒有幾個人理解解放全中國的含義,他們畢竟是大清國的百十年前的子民,孫武等人也沒有事先講解過。不過,那句話很神秘,很有感招力。踐踏過敵人橫臥的屍體,傷兵的哀鳴,中國新軍第三團象一張開了口的大網,罩向驚慌失措的逃魚。
歐陽參謀長已經帶領坦克部隊轉向,他站在打開了蓋子的炮塔上,親自揮舞旗幟指揮部隊開始新的攻勢。
坦克部隊靈巧地轉移了目標,排開一字長蛇陣,向著北京城門風馳電掣般衝去。在他們的後麵,是兩個連隊的步兵,攜帶著近代步槍,配備著古老的大刀片子,緊緊跟隨。
戴低樂中校率領的殘餘部隊感到了空前的絕望!
那是一刹那間的事情,因為,他看到了前麵正湧的中國軍隊的稀疏的散兵線!
難道敵人將我們包圍了?這一刻地驚恐使多少次都臨危不懼頭腦清醒的戴中校脊梁上騰起了一股寒意,額頭上冷汗淋漓。
中國人這樣狡猾?他們要幹什麽?
不過,他終於更清醒了!
怪物!怪物!真的有怪物!對,日本(豬)說得不錯,美國佬講的也有道理,他們不是在糊弄司令部,不是在妖言惑眾,確實有怪物,不,是怪獸,中國怪獸!
難道,剛才的炮彈就是從那些中國怪獸的口裏噴發出來的嗎?上帝呀!這是怎麽回事兒?
“中校?”
“長官!”
兩名加拿大騎兵疑惑地圍繞著他“快走呀!”
“趕快向左麵或者右麵撤退,千萬要避開那些猙獰的卑鄙的怪物!”戴中校淒慘無力地揮舞著手勢:“逃吧,法蘭西的驕傲,這不再是我們的戰爭,而是上帝和撒旦的對決!我們不應該將自己的命運攪拌到這裏來!”
加拿大騎兵忠實地執行了同盟者的友誼,將他連拉帶扯拽走了。
戰場陷入了混亂,一部分法軍向前跑,一部分向左麵跑,但是,其結果很淒涼。戴中校的指揮盡管是正確的,可是,急於回城的慣性思維毀了安南步兵,他們沒有向左也沒有向右,而是直接衝向城裏,那正是歐陽參謀長早就預計好了的。
兩個連的先鋒步兵暫時停滯了下,成為堵截敵人逃難的銅牆鐵壁。一陣亂槍,將安南步兵打回了現實和絕境之中。
“繳槍不殺!”第三團的士兵念叨著剛學會的戰場用語。可惜,安南兵聽不太懂。語言障礙擾亂不了戰敗者對自身命運關注的理性思考,他們紛紛丟掉了槍支,舉起了手。
戰敗者舉手,是早就有的規則。
戴低樂中校帶著大部分騎兵向著左麵的縫隙奔逃著。可是,扇麵形狀的中國追兵以及少數攔截的士兵還是造成了圍堵的姿態。
“難道今天就是我的葬身之時?”
戴低樂拔出了腰刀,揮舞著步槍,他決心頑抗到底。
前後兩麵,中國人狂熱地衝鋒過來。沒有開槍,要是開槍的話,他早就完了。
殘餘的加拿大騎兵連憑借著戰馬的速度和威勢,揮舞著戰刀,熟練地步槍射擊,困獸猶鬥,數名中國士兵被打死,倒在奔湧的隊伍前麵。
一個士兵的腦袋整個被掀起了。濃白的腦漿和著鮮紅的血汗令人發指地飛濺,周圍狂熱衝鋒的士兵們被嚇得停滯了下,爆發出一片驚呼。
但是,孫武和白強兩名特種兵,也就是兩個超級射手開槍了。
砰!砰,砰!數聲槍響,四個聯軍騎兵,特別是那個手段也很毒辣的家夥被打得仰麵朝天,翻滾下來。每一個都被射中腦袋,再無生還的理由。三個滾到了地上,被馬蹄踩得變了形,一個別了一隻腳在蹬裏,隨著戰馬的狂歡,腦袋和肩膀沉重地拖在時或堅硬,時或泥濘的土地上,令人心悸地起伏。
數名士兵裝填子彈,以備兩名特等射手大展神威。
戰場上有時就是那麽簡單和奇妙,很少的人可能決定了整體的命運和情緒。中國新軍第三團的先鋒兩個連再次爆發出狂熱的攻擊精神,將包圍圈兒迅速地縮小。大刀,長矛,甚至棍棒,加上這時期的新式步槍,人潮戰術更多意義顯示在了對敵人精神的壓抑上,加拿大騎兵左衝右突不得前進道路,終於崩潰了。
但是,戰場形勢總是千變萬化的,戰場的東邊忽然響起了槍聲,接著,數十名騎兵惡魔一樣瘋狂地奔馳過來,半割了莊稼的地平線上,騰起了紛紛揚揚的灰塵,草葉,邊緣上的中國軍隊刹那就被射殺了十幾個。猝不及防的中國軍隊被迫向後麵撤退。“快,聯軍來了,洋兵的增援到了!很多敵人呀!”一些士兵驚慌失措地呼喊著。
畢竟是剛加入新軍係列幾天的前義和團群眾。對戰場的形勢判斷沒有任何依據。本能的恐懼使他們陷入了混亂。
還是老兵發揮了關鍵作用,孫武和白強敏銳地發現,敵人雖然氣勢洶洶,其實兵力單薄,長長的騎兵衝鋒線,隻有數十人,他們的心裏坦然了。
“殺呀,敵人逃不掉的!”兩個人親自在前衝鋒,一麵繼續開槍射擊,終於將士兵的精神振作起來,煥發出新的勇敢,
“敵人不是來了好多嗎?”一個兵猶豫著。
“屁!就那麽幾個!”
“誰說的,明明那麽多一大片的。”
“你瞎了眼了?是連長說的!”
“哦!他說的?一定不錯!”
跟著兩位連長,三百多名士兵逆流而上,迎擊著敵人。
不過,乘著這短暫的混亂,戴低樂中校得到了寶貴的時機,他兩腿狠狠一夾馬肚,帶領著數量不斷減少的加拿大騎兵,從包圍圈兒的縫隙裏逃竄了。
那些突然出現的是法軍的海外軍團,法蘭西的驕傲絕對不是隨便亂起的,被坦克打敗了以後,他們及時轉回來反擊,才使最高指揮官幸免於難。不過,他們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這支最精銳的,就連整個聯軍司令部都攪動的特戰部隊,安全撤離戰場時,隻剩下了三分之一。
孫武和白強隻派出了少數的騎兵去追擊敵人,並且,西北回族人出身的甘軍馬家騎兵驍勇善戰,雖然隻有二十多人,卻照樣跟著敵人的屁股連連開槍取得戰果。就連戴低樂中校的胳膊上都不免再挨一槍。
先鋒連隊和坦克小分隊後麵緊跟著的兩支部隊,終於混合到了一起。雖然建製還保持著完整,可是,在城裏麵看起來,卻是難以分清,舉目多見,但有紛紛揚揚的人頭,驚天動地的呐喊。
張德成和曹福田兩位義和團的大師兄,大佬,正揮動一個連隊的親軍和數千助戰的群眾象一個大蜂團一樣從田野上卷過來。
所以,從城頭上,尤其是用還不太先進的望遠鏡看起來,那種攻勢已經非常震撼了。
城北門守衛司令,法國上校各當慢慢地將手放下來,眼睛裏含著淚花,胳膊劇烈地顫抖。戴低樂中校,他的最得力的部下,生死不明,他最精銳的戴氏聯隊,特別是一路上攻無不勝,戰無不克的特戰先鋒海外軍團能否逃脫中國騎兵的追捕?都是個未知數!
“立刻組織城門防禦!”他還沒有忘記一個職業軍官的責任。抹掉了眼淚強做鎮定地吼道:“我軍已經包抄了敵人的背後,將他們驅趕到城門邊來了,我們要在這裏將敵人全部殲滅!”
要不是今天偏巧就有不薄的灰雲遮掩了早上的陽光,到現在還不能全部消散而影響了視力的緣故,他的話鬼才相信呢,因為剛才的戰場就在距離城牆數裏遠的地方,田園牧歌年代的空氣可見度極佳。
“是,長官!”通訊兵大聲地重複了一遍他的軍令,就向著下麵怒聲喊著,一路小跑傳達去了,馬上,組織城門防禦的命令就以上校為中心波浪一樣迅速地傳播開來。
各當上校看到了中國軍隊人潮前麵的古怪東西,於是,心裏隱藏得很淺薄的印象被激發起來了:“怪物?會跑的鋼板怪物?難道那就是美國膽小鬼麥克阿色少尉所說的汽車炮?天呐,竟然是真的!”
要不是他對自己的部隊過分擔心,亂了神智,他本來應該早十幾分鍾就意識到那些龐然大物的。其實早些天,日本的殘餘士兵和德國的某些敗兵就逃進了城裏,講述了他們可怕的遭遇,但是沒有人相信,反而將那些訓斥為胡說八道。因為戰敗者總是會為自己想方設法開拓責任的。會跑的鋼板怪物,新式汽車炮,都成為北京城裏聯軍官兵嘲笑膽小灰,無能者的新名詞。就是試探著出擊北麵的聯軍小部隊,也多數不見了蹤影,於是,人們將北京城的北麵數裏的區域暫時劃為魔鬼區。本來,聯軍司令部已經決定,將派出強大的討伐隊去掃蕩那裏的中國軍隊殘餘,以去掉產生奇怪思想,動搖軍心的根源。可是,聯軍還沒有動作,清國的軍隊就來進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