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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九章 我恨的是整個江湖

  聚鼎公司,柴華南辦公室內。


  “嘩啦啦!”


  楊東端起茶壺,給自己和柴華南的茶盞中續著茶水:“柴哥,這次的事,謝謝你了,如果沒有你的話,不僅三合公司沒了,天馳恐怕也得身陷囹圄。”


  “都過去了,不說這些。”柴華南擺手一笑:“雷鋼已經帶著荀向金從j西往回趕了,等到達目的地之後,他會安排荀向金跟尤出海見一麵,現在你們好不容易從這件事裏麵抽身,我的意思是,你就別跟著往裏摻和了,你覺得呢?”


  “柴哥,我想見老尤一麵。”楊東停頓了一下:“他是為三合出的事,我不見他,他恐怕難能心安。”


  “放心吧,該遞的話,已經有人遞過了。”柴華南輕咂了一口茶水:“等宣判之後,我會安排你見他得到,但在這之間,你參與進去,不合適。”


  “哎。”楊東聽見這話,也就沒再多說。


  “你留在公司別走了,晚上陪我出去一趟。”柴華南走到門前,扭頭對楊東交代了一句:“這件事,別對任何人提起。”


  “明白!”楊東先是一愣,隨後快速的點了點頭。


  ……


  晚上十一點左右,天色已經徹底黑了。


  滿天陰雲,今夜無星。


  楊東駕駛著柴華南的邁巴赫,趕往了一處城中村,這裏是一片低矮破舊的平房區,狹窄的小巷縱橫交錯,殘缺不全的路燈隻亮了幾盞,泛出昏黃的燈光。


  “吱嘎!”


  楊東趕到城中村邊緣地帶,將車停在了路邊,因為前方的道路太過於狹窄,已經無法通車了。


  “咣當!”


  柴華南打量了一眼窗外的景象,推開了車門,楊東隨即跟了上去。


  兩人邁步走進巷子之後,一股刺鼻的黴濕氣味,不斷充斥著楊東的鼻腔,但柴華南似乎不以為意。


  距離這處城中村僅僅百米之外,就是一處繁華的商業街區,此刻城市中華燈初上,行人們遊走在在各式酒樓、夜店和商鋪門前,享受著紙醉金迷的夜生活,相比之下,柴華南和楊東所處的陋巷,仿佛是被社會遺忘的角落一般。


  因為巷子內沒有排水設施,所以幾天前的一場暴雨,依舊在巷路上留著雨水的痕跡,路麵上到處淌著腥臭的汙水,成團的蚊蠅隻往臉上撞,柴華南卻對此渾然不顧,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上麵的信息,隨後踏著積水和汙泥,在小巷中穿插了五分鍾左右,最終走到了一間矮屋的門前。


  “咚咚!”


  柴華南沉默數秒鍾之後,伸出手掌,在一扇滿是鏽跡,用鐵皮包裹著的木門上敲打了兩下。


  “誰呀?”


  房間內傳出了一陣低沉的詢問聲,這個聲音無比的沙啞,仿佛一個破舊的風箱在拉動,給楊東造成了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


  鐵門後麵的聲音,似乎像是一記重拳,硬生生的砸在了柴華南的耳膜上,讓他感覺有些頭皮發麻,他微微咬牙後,輕聲開口:“寶生,我是柴華南。”


  “……”


  房間內沒了聲音。


  十數秒後。


  “吱嘎!”


  隨著一陣令人酸牙的摩擦聲泛起,麵前的鏽跡斑斑的鐵皮門被人拉開,屋門敞開後,楊東借著身後昏暗的街燈光芒,看清屋內人的模樣之後,不自覺的發出了一聲驚歎:“我艸!”


  柴華南在等待開門的時候,雖然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思想準備,但是真等他看見寶生的模樣,眼角還是不自覺的抽動了兩下。


  在這個陰雲密布,稍顯寒冷的夜晚,楊東站在簡陋無比的小巷中,瞧見對麵這個模樣醜陋,看不出年齡,甚至分不出性別的人,還有柴華南泛紅的眼圈,一時心生疑竇,明智的選擇了沉默。


  房門口,被柴華南叫做寶生的人,脊背向前彎曲著,光禿禿的腦袋上沒有任何毛發,皮膚上布滿了坑坑窪窪的傷痕,在宛若癩蛤蟆一般的皮膚上,五官的分布也異常詭異,這個人隻有一隻左眼,右眼的位置,隻有一處坑坑窪窪的皮膚,他的鼻子也沒了,隻在眼睛下方,有兩個黑黝黝的鼻孔,再向下看,這個人的下唇也沒了,一排黑黃且參差不齊的下牙,就那麽明晃晃的暴露著。


  此刻,這個麵相無比詭異的人,正站在房門口,用獨眼跟柴華南對視著。


  柴華南看著眼前人的模樣,宛若鐵塔一般的站在門前,沉默了接近半分鍾,才深深地吸了口氣,強行壓製住了身體的輕微顫抖:“寶生,我來晚了。”


  寶生聽見柴華南開口,目光倏地一凜,他的聲帶因為受過嚴重的損害,加上少了下嘴唇,所以在說話的時候,帶著濃重的氣音:“我沒想到……這麽多年了,你還會記得我。”


  “你是我的兄弟,我怎麽能忘記你?”柴華南鋼牙緊咬,同樣在齒縫間擠出了這句話,麵前這張滿目瘡痍的臉頰,似是一把尖刀,一下一下的剜挖著他的心口。


  “我也沒有忘記你!從來沒有!”寶生看著柴華南的表情,語氣顫抖:“可是你不該來找我。”


  楊東站在柴華南身邊,看著麵前的兩個人,心中滿是不解,他不明白,柴華南為什麽要選擇在這個時間段,避開所有人來見這個怪物。


  這兩個人,一個在曾經在這座城市觸頂,即使落魄之後,仍舊還是一位可以呼風喚雨的江湖大哥。


  另一個滿身傷痕,連原本的麵容都無法分清,完全就是一個住在棚戶區中,宛若蟑螂一般生存的人形怪物。


  他們在昏暗的陋巷中相對而立,兩個人的目光仿佛比空氣中的涼風還要寒冷,似乎要將滿天烏雲凍住一般。


  良久之後,寶生露出了一個妥協的眼神,率先開口:“南哥,進來坐吧。”


  “嗒!嗒!嗒!”


  寶生話音落,轉身向房間內走去,楊東這時才注意到,原來寶生隻有一條腿,另外一條腿則是個假肢,但所謂的假肢,其實就是一根老榆樹的樹枝,被固定在了齊膝蓋斷裂的右腿上。


  楊東默默跟在柴華南身後走進門內,屋子裏的異味,似乎比巷子裏麵還要濃烈,不過出於禮貌,他並沒有捂住鼻子,而是順著窗子透進來的昏暗燈光,打量了一眼房間內的環境,這個屋子是個單間,麵積不大,也就有個五六平米左右的樣子,除了一張床和堆在角落的爐灶鍋碗,以及數不清的酒瓶子,房間內再無他物。


  “怎麽不開燈呢?”柴華南走進房間後,似乎是想要找一個理由,打破這種尷尬的氛圍。


  “我的眼角膜被火灼傷了,不能見強光,這麽多年不開燈,早已經習慣了。”寶生沒有回頭,依舊在邁步向前走著,假肢跟地麵接觸後,發出篤篤聲響。


  柴華南看著寶生的背影,忽然感到一陣心酸,他難以想象,寶生究竟是如何在這種艱難的環境下,熬過了這麽多年,但是通過房間內無數的酒瓶子,他卻可以清晰地體會到,無數個難以入眠的夜晚當中,寶生心中那無限翻騰、反複交織的痛苦和孤寂。


  寶生的生活,原本不該是這樣的,如果不是當初的那場意外,他現在即使不能過著輝煌的生活,但是最起碼也能夠像雷剛、鞏輝等人一樣衣食無憂,而不是在這種環境下,像隻老鼠一樣的生活。


  柴華南這個曾經讓滿城混子都聞風喪膽的鐵血大哥,眯眼打量著眼前根本無法被稱之為家的破敗小屋,不禁眼圈泛紅,最終落下了一聲歎息。


  寶生拖著假肢,費力的走到床邊坐下,伸手拿起了床上的一個小鐵盒,這個盒子裏麵,都是他平時在外麵撿的半截煙頭,他本想拿出來遞給柴華南和楊東,但想了想又覺得不合適,於是便自顧點燃了一支,沒有下唇的他,吸煙的時候很難吞吐,隻能把煙咽下去,隨後再從沒有鼻翼的鼻孔冒出來,寶生嘬了兩口煙以後,率先開口:“南哥,你找我,有事啊?”


  “自從我出獄以後,一直在找你,可是誰都沒有你的聯絡方式,直到前些日子,有人找到了你曾經就醫的,並且已經倒閉的那家醫院,見到了當時給你進行手術的醫生,隨後根據病例,一點一點的查,最後查到了你經常買藥的那家藥店。”柴華南頓了一下:“他把消息給了我。”


  “何苦呢。”寶生聽完柴華南的話,低頭呢喃了一句:“南哥,事情都過去這麽多年了,你何苦找我呢。”


  “你是我的兄弟,你為我出了事,我不能不管你。”柴華南輕聲回應。


  “我不是為你出的事,這件事,你無需自責。”寶生微微搖了下頭:“當年我姐姐結婚,我是為了麵子,才開了你的車,所以那場爆炸,真的與你無關,但是我真的沒想到,就因為我所謂的麵子,我的父母,姐姐,全都被炸死了,我也落得了這步田地。”


  “那天如果不是你把車開走,那麽原本該死的人,是我。”柴華南再次歎息一聲:“你出事以後,我就趕往了現場,可是人在半路,就被警察抓了,當時我是被外地調過來的警察抓捕的,到案之後,立刻被帶離了大l,進行了異地羈押,之後就被判了。”


  “嗯,這些事情我知道。”寶生點了點頭:“所以我說,我的事,不怪你。”


  聽見二人的對話,楊東站在身邊,心頭震動,從二人的對話中聽起來,當年這個寶生應該也是跟柴華南混的,但是卻誤開了柴華南的車,還因為車輛爆炸,落得了這副模樣,而且寶生說他借車是為了姐姐的婚禮,並且他的父母和姐姐都死在了車上,如此看來,車上的炸.彈,應該是定時針對柴華南的,卻被寶生誤打誤撞的做了替死鬼,而這個曲寶生,應該就是柴雨琪提起過的,吳定遠的那個搭檔。


  “這些年,過得怎麽樣啊?”柴華南看著麵前這個跟他混了多年的老兄弟,開口打算找個話題,但是話剛一說出口,他立刻就後悔了,因為單從寶生這個住所來看,他過的肯定不如意。


  寶生聽完柴華南的話,露出了一個無聲的微笑,笑容間充滿了不勝唏噓和無限自嘲,配合著粗陋的麵容,無比詭異。


  “現在我出來了,你沒必要再繼續過這種生活了,跟我走吧。”柴華南掏出了自己的煙盒,但是看見寶生身邊的鐵盒子,又把煙盒揣回了兜裏,起身在鐵盒中拿起了半支煙蒂,點燃後,早已經風幹的劣質煙頭,嗆的柴華南咳嗽了兩聲,他清了清嗓子,繼續開口道:“找一個適合養老的城市,我給你買套房子,再雇個保姆照顧你的生活起居,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去整整容,費用由我來出。”


  “南哥,算了吧。”寶生的語氣充滿了抵觸:“我已經不混了,不想再跟江湖上的人產生瓜葛。”


  “即使不論江湖,你也是我的兄弟,不是嗎?”


  “算了吧,真的。”寶生再次搖頭:“這幾年蝸居在這個地方,我也算活明白了,我曲寶生走到今天,是我命裏的造化,也是我在給父母和姐姐贖罪,我不想接受嗟來之食,更不需要被人憐憫。”


  “你覺得,我是在憐憫你?”柴華南的情緒有些激動:“曲寶生!我是你大哥!”


  “南哥,你別逼我了,你應該知道,我恨的不是你,而是整個江湖。”寶生吐了口氣:“我很喜歡現在這種生活的,也不願意回憶往事,就當我求你了,給我個重新做人的機會吧,行嗎?”


  柴華南看著寶生果決的模樣,微微握拳:“你知道當初想炸死我的人是誰,對吧?”


  寶生低頭不語。


  “是於氏兄弟,對嗎?”


  “既然你心中有譜,又何必來我這走一遭呢。”寶生算是默認。


  “呼!”


  半晌後,柴華南一聲歎息,掏出自己的名片,輕輕放在了床上:“既然你心意已決,我就不勉強你了,這是我現在的聯係方式,以後你如果想通了,或者生活上有任何困難,隨時都可以給我打電話。”


  “大哥,我的消息,千萬別告訴定遠和鋼子、大輝他們。”寶生頓了一下:“對他們來說,看見我這樣,比看見我死了更難受,你明白的。”


  “好,我答應你。”柴華南感受到曲寶生獨眼中的情緒,點了點頭。


  寶生沒在言語,扶著床頭吃力的站起身來,用沉默表明了自己送客的態度。


  “走了。”柴華南留下一句話,本想拍拍寶生的肩膀,但猶豫了一下,又把手垂了下去,隨後帶著楊東離開了這間充滿異味的屋子,楊東在出門的時候,還順手幫忙帶上了房門。


  房間內。


  等柴華南走後,曲寶生拿起了柴華南留下的名片,眼睛泛紅,頭痛欲裂,因為當年的一場大火,他被燒毀了淚腺,已經無法再流淚了。


  ‘啪!’


  半晌後,曲寶生掏出打火機,點燃了名片,同時又在鐵盒子裏,拿出了三支自己平時視若珍寶的煙頭,將煙點燃以後,恭敬的擺在了床頭,隨後麵朝西方,心情平靜,神情肅穆:“我曲寶生惡貫滿盈,如今遭了報應,甘願承受苦果,但我虔心誠求諸天神佛,能保佑我大哥柴華南,餘生安好,永駐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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