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瑞康坐在辦公室裏,自從聽到馬瑞霖口中的“保守治療”四個字以後,腦海中便一陣空白,根本沒聽見馬瑞霖接下來的一番話,馬瑞康的父母沒有任何醫療保障和社會保障,此刻五保戶的身份也沒了,所以醫藥費完全得自費。
在他的記憶中,自己的家庭一直是比較困苦的,馬瑞康的父母,都患有嚴重的乙肝加丙肝,身體羸弱不堪,根本幹不了什麽太重的體力活,從馬瑞康記事起,他就沒買過什麽新衣服,穿的衣服是家裏的親戚送的,穿的鞋也是家裏的親戚送的,當同齡的孩子都在玩著四驅車、悠悠球的時候,馬瑞康卻在天不亮的時候就起床,跟著父母下地勞作。
梅花香自苦寒來,寶劍鋒從磨礪出。
在我們的生活當中,流傳著很多寒門出貴子的故事,故事裏那些家境貧寒的主人公們,自幼刻苦奮進,終為人上人。
但實際上,寒門出貴子的幾率,其實是很小的,許多出身貧寒的孩子,自幼在冷眼嘲笑當中長大,不僅有著濃厚的自卑情結,而且大多數人,因為沒有受到正確的引到和良好的教育,反而更容易誤入歧途。
尤其是在當今這個金錢鋪路,凡事利益至上的社會裏,八成以上的老師都不會把自己的精力放在一個連學雜費就交不起的孩子身上,甚至許多地方,連班級座次的排名,都是依靠送禮數量的多寡來決定的,固然政策三令五申,禁止教師私設輔導班、禁止收禮,但全國各地的補習班,什麽時候少過?逢年過節去超市裏購買儲值卡送禮的學生家長,又什麽時候斷過?
由此可見,一個人的成功,確實跟家庭環境有著很大關係,家庭富裕的孩子,得到的資源一定更多,而家庭貧寒,跟成功絕對不是掛鉤的,更不是捆綁在一起的條件,他隻是人們對於逆境的一種激勵而已,所以貧寒少年想要成功,不僅要付出更為加倍的努力,還得擁有一顆更加強大的內心。
馬瑞康算是幸運的,因為他就是一個內心強大的人,他出生於一個社會最底層的破落家庭,在成長的道路上,受盡了各種嘲笑和冷眼,但他成功了。
如今的馬瑞康,不僅成功在紅歌集團這種巨型企業中成功立足,而且還擔任了二期工地的項目經理,享受中層領導待遇。
這一切,讓從小就被人看扁的馬瑞康無比滿足,至少如今的他,可以有尊嚴的活著。
所以,馬瑞康步步為營,無比謹慎,生怕一步落空,自己會重新跌回那個好不容易才爬出來,讓他倍感煎熬的火坑裏。
原本按照馬瑞康的規劃,自己隻要穩紮穩打的往前走,一定可以讓父母過上好日子,讓全家搬離那個被人嘲笑了一輩子的小山村。
他曾立下鴻誌,要用五年時間,改變整個馬家的生活現狀,但父親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病,如同當頭棒喝,讓馬瑞康重新清醒了過來。
他可以等得起五年,但年邁多病的父母,已經沒有那麽多五年了。
馬瑞康也終於清楚,自己並不是馬家的救世主,平日裏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從嘴上省下來的錢,在災難麵前,卻如此不堪一擊。
寒窗十年,馬瑞康為的就是讓父母兄弟過上好日子,可他的道路才剛剛鋪開,父親卻又身受重病,這個突如其來的打擊,輕易穿透了馬瑞康的堅硬外殼,讓向來要強,永不服輸的他,感受到了強烈的恐慌,心中充滿了彷徨和無助。
馬瑞康在辦公室裏渾渾噩噩的坐了接近半個小時,隨後目光空洞的拿起手機,翻找著電話本,但是以馬瑞康平素為人處世的性格來看,他在社會上,其實並沒有什麽朋友,他盯著電話本看了半天,最終把電話撥給了自己的一個大學同學,馬瑞康的這個同學叫做劉然,曾經跟他是一個宿舍的室友,也是他們班裏家庭條件最好的一個。
“你好,哪位?”很快,劉然的聲音就順著電話那端傳來。
“劉然,你好,我是馬瑞康。”馬瑞康見劉然連自己的號碼都已經刪了,臉色十分尷尬。
“馬瑞康?你給我打電話幹啥啊?”劉然見馬瑞康給他打電話,並沒有表現出同學間的熱情,而是不解的問了一句。
“劉然,你能不能,借我點錢……”馬瑞康紅著臉開口。
“行啊,你加我微信吧,我給你轉幾百塊錢過去。”劉然家裏是開工廠的,條件相當不錯,雖然跟馬瑞康沒啥感情,但老同學張嘴,還是挺痛快的答應了一聲,畢竟千頭八百的,對於他而言也不叫錢。
“我要借的錢,可能有點多。”馬瑞康老臉一紅。
“多少啊?”劉然笑了。
“三十萬……!”馬瑞康硬著頭皮開口。
“你他媽傻逼吧!操!”
“嘟…嘟……”
劉然聽完馬瑞康的回答,張嘴罵了一句,隨後直接把電話掛斷了。
馬瑞康坐在辦公室裏,聽著電話裏傳出喝罵,以及接踵而來的忙音,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心中卻如同在滴血一般,從小到大,馬瑞康最怕被人瞧不起,而且對於別人的態度極為敏感,哪怕誰稍微對他好一點,他都認為是別人同情他,他不怕苦、不怕累,但最怕別人把他看的低人一等。
而今天,是馬瑞康這麽多年以來,第一次求人,也是第一次被拒絕,更是第一次被同學臭罵。
換做平時,馬瑞康如果遭遇了這種事,一定會更加要強,更加上進。
但是今天不行,因為劉然拒絕了他,這也就意味著,他得繼續借錢,他很要臉,但他更想讓父親活著!
馬瑞康被劉然拒絕之後,手掌顫抖的在辦公室抽了兩支煙,隨後才翻動電話本,找到了另外一個同學的號碼,在按下撥通鍵之前,馬瑞康連續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把號碼撥了過去。
“喂,瑞康?”電話對麵,很快傳來了一個爽朗的男聲。
“陳主.席,你忙什麽呢?”馬瑞康是一個不善於跟人客套的性格,所以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讓自己感覺十分別扭,但他心裏也清楚,如果直接張嘴借錢的話,他一定還會遭遇劉然的那種態度。
“哈哈,咱們都畢業了,你怎麽還用學生會的職務稱呼我啊,你還是叫我大名吧!”同學笑了。
“你比我大,那我就叫你陳哥吧!”馬瑞康頓了一下:“陳哥,你最近在忙什麽?”
“我沒事,瞎忙唄,畢業之後,我爸在老家這邊給我開了一家寶馬的4s店,我平時就帶著女朋友到處旅遊,我們倆昨天到的玉龍雪山,今天準備去滑雪。”陳哥笑著解釋了一句,隨後話鋒一轉:“對了,你現在怎麽樣啊?”
“啊,我也還行,最近在沈y紅歌集團工作。”馬瑞康回了一句。
“還在實習啊?”陳哥笑著問道。
“沒有,我的實習期已經結束了,現在被分配到了盛京公館的二期工地,做項目經理!”馬瑞康解釋道。
“跑工地啊?那也行,雖然苦點、累點,但最起碼算個營生,以你的家庭條件,雖然在沈y立足挺難,但租房子的話,也夠生活了。”陳哥笑了笑:“等我什麽時候去沈y,咱們聚聚。”
“好,等你來了,我招待你。”馬瑞康把話接了過來。
“老公,你給我轉兩萬塊錢。”馬瑞康語罷,電話對麵便傳來了陳哥媳婦的聲音。
“你幹啥呀?”陳哥向媳婦問道。
“我充遊戲,想買件新裝備,你快點的。”陳哥媳婦催了一句。
“好了,轉過去了。”陳哥跟媳婦把話說完,繼續跟馬瑞康聊了起來:“對了,你給我打這個電話,是不是有事啊?”
“啊,確實有點事。”馬瑞康感覺兩個人的寒暄已經差不多了,話鋒一轉道:“陳哥,有件事,我想求你幫個忙。”
“什麽事,你說。”陳哥應聲。
“最近幾天,我父親突發重病,急需一筆錢做手術,所以我想找你借點錢,你看,能不能幫幫我?”馬瑞康聲音宛若蚊子一般的低微。
“嘖!”陳哥嘬了下牙花子:“需要多少啊?”
“三十萬。”馬瑞康抿著嘴唇開口。
“瑞康,這件事,不是我不忙你,但我最近手頭也挺緊,確實拿不出這麽多錢拿來。”陳哥沉默幾秒,婉言拒絕。
“陳哥,如果你沒有三十萬,就少借我一點也行!”馬瑞康不死心的堅持著。
“哥們,你怎麽就聽不明白我的話呢。”陳哥頓了一下,略顯無語的繼續道:“實話跟你說吧,這錢我就是不想借給你。”
“為啥啊?”馬瑞康一愣。
“你要知道,咱們倆的關係隻是同學,僅此而已,這麽多年都沒有什麽聯絡,甚至我在同學會都沒見過你,現在你張嘴就找我要錢,你覺得合適嗎?說句難聽的,今天找我借錢的,如果是劉然他們,我肯定就借了,因為我知道他們有還錢的實力,但是你有嗎?”陳哥知道馬瑞康是個喜歡鑽牛角尖的人,所以索性就把話挑明了。
“陳哥,我現在的工作,每個月有兩萬塊錢的工資,等工程結束,分紅也有幾十萬,我一定能把這筆錢還給你!”馬瑞康認真的解釋道。
“你能賺多少錢,那是你的事,而我願不願意把錢借給你,這才是我自己的事!如果今天你找我,是為了吃飯喝酒,同學小聚,那我結個賬、花些錢,這一點問題沒有,但你要是借錢,我真的感覺咱倆之間,沒有這種情分,而且你在我眼裏,也不值什麽錢……行了,我這邊要去滑雪了,有時間再聊,再見。”陳哥把自己的意思表達清楚之後,一句廢話沒有,直接掛斷了電話,絲毫沒在乎兩人之間比水還淡的同學情誼。
空曠的辦公室內,一抹陽光透過窗子打在馬瑞康的臉上,讓兩行晶瑩的淚珠熠熠生輝,馬瑞康想不清楚,上天為什麽對自己如此不公平。
他不明白,為什麽陳哥的媳婦玩個遊戲,都能幾萬幾萬的往裏衝,而自己拚了命的努力工作,但年邁的的父親,卻因為繳納不起巨額的醫藥費,此時正躺在床上等死。
一場變故,讓本來對生活充滿希望的馬瑞康如溺深海,數年來緊咬牙關建立起的自信,在一日之間,轟然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