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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興許是昨晚上歇得早,多鐸沒亮就醒了,枕著胳膊琢磨了好久,翻身推醒錢昭,道:“昨兒跟你的事,來籌劃一下如何?”


  錢昭迷迷糊糊,揉著惺忪睡眼問:“什麽事?”


  “婚事啊!”多鐸撐著腦袋側躺,一手撫著她的脖子,興奮地:“爺娶親,當然要辦得熱鬧。不過你放心,咱們滿人不鬧洞房,不會累著你。要不就定下月底,雖然匆忙了點,但緊著些準備也能妥當。”


  錢昭這下徹底清醒了,心道他怎麽還惦記這事,原以為睡一覺就不會提了。他一臉興致勃勃,她卻不得不打斷道:“多鐸,算了吧。我倆沒那緣分。”


  多鐸似被兜頭澆了盆冷水,麵色一僵,問:“你什麽意思?”


  她一手按在他胸口,緩緩貼近:“婚姻之約不同於男女相悅,我們如今這樣已是上垂憐,何必得寸進尺?”多鐸想什麽,她伸手捂住他的嘴,接著道:“你聽我。你我既不同族,家世也不匹配。我脾氣不好,並不會因一切依靠於你而忍氣吞聲事事討好。而你,從嬌貴,向來我行我素,而今大權在握,更是一不二。故而日後相處,必有怨懟。與其那樣,不如把一切拘束的虛禮擱在一邊,我們便像這樣能好一日便一日,也不辜負相識一場。”


  多鐸臉色發青,胸膛起伏,被她哽得半晌不出一句話來。他自認口齒不笨,但若要跟錢昭論理,那是必然辯不過的。良久方恨恨道:“你想的也就那最後一句吧?爺不是三五歲,既決定抬你進門,自然前前後後都盤算過。什麽不匹配不相諧,全是鬼話!爺掏心掏肺,你卻從頭到尾三心兩意,是怕爺帶累了你還是辱沒了你?”


  錢昭不想跟他吵,披衣而起,撩起紗帳下了床,背對他著衣。


  多鐸見她不應聲,心中更怒,扯著胳膊拽回來問:“你就想這麽一直妻不妻妾不妾的混過下去?”


  錢昭垂眸道:“你已經娶過兩任妻,我也曾許過人,該心足了。”


  多鐸恨不能掐死她,好不容易忍住了,喘著粗氣冷笑道:“好,好,隨你!反正爺睡也睡過了,也沒什麽惦記的。”


  錢昭沉默不語。他大聲喚人進來伺候洗漱,換了朝服,也不吃早飯,就這麽陰著張臉出府去了。


  哲哲和布木布泰端坐炕上,多爾袞進屋來,便在下首賜了楠木官帽椅。


  三人了些閑話,哲哲問起剛剛落成的太和殿是否堪用,多爾袞便答道:“我去看過,大致都妥當,新漆的味道也散得差不多了。往後殿試便安排在那吧。”


  布木布泰道:“對了,八公主與額駙巴雅思護朗不是剛到燕京嗎?不如皇上與姑姑就在太和殿賜宴,也好教額駙知道尚了固倫公主的體麵。”八公主是皇太極與哲哲的第三個女兒,去年不過十二歲,便嫁了土謝圖親王之子,最近才回京城住。


  多爾袞見哲哲頗為意動,笑了笑,回道:“也無不可。讓禮部著光祿寺整備便是了。”


  哲哲十分滿意,笑道:“又要叫十四叔受累了。”


  多爾袞著要告退,布木布泰卻瞧著他道:“十四叔一向事忙,既來了且多坐會兒,與姑姑話。”又叫婢女端上茶點,招呼道:“這是新沏的□□茶,特意加了酥油與奶皮,十四叔嚐嚐合不合口味。”


  多爾袞剛端起茶盞,就有太監來進來稟報,豫親王進內來了。哲哲忙命人請他進來,搖頭笑道:“這人,找了他許多回,終於來了一次。”


  多鐸已經聽外邊伺候的人了攝政王在裏頭,見了多爾袞並不意外,當然表現也不熱絡。與兩宮太後見了禮,跟他點了個頭,便算招呼了,管自己在太監搬來的椅子上落座。


  布木布泰見多鐸神色陰鬱,奇道:“十五叔是怎麽了?誰又得罪你了不成?”


  哲哲按住她的手,道:“誰敢得罪他呀!你把事兒跟他吧。”


  多鐸打起精神,道:“嫂子有什麽話吩咐就是。”


  “什麽吩咐,你以為是什麽苦差呢?”布木布泰道,“正經的,你福晉過世也兩三年了,是時候張羅繼娶個進門。姑姑和我替你瞧中了佟圖賴的長女。那姑娘聰敏知禮,人也長得標致。你見了一定喜歡。”


  多爾袞一驚,雖然兩宮太後之前便跟他商議過此事,卻沒料她們會挑他在的時候跟多鐸提。


  多鐸“哼”了聲,道:“行啊,挑個好時候辦了。”


  多爾袞有些詫異,放下茶盞靜觀其變。


  布木布泰笑道:“就知道你肯定樂意。那便定了,明兒就跟她家去。”


  多鐸皺眉想了想,卻道:“隻有一條,我不娶她做大福晉。”


  哲哲與布木布泰麵麵相覷,疑惑道:“這怎麽的?”


  多鐸回道:“納個乖順的倒沒什麽,誰樂意討個緊箍咒套上。”


  哲哲歎息,看了布木布泰一眼,道:“唉,側福晉也是一樣。”


  多鐸低頭吃茶,不言語了。


  “你要娶的女子,叫什麽名兒?”


  多鐸愣了愣,答道:“爺這會兒怎麽知道。”他一回來就急匆匆地趕到她屋裏,拍著槅門宣布要繼娶佟氏長女為福晉。


  “嗯。”反觀她一臉沉靜,語調平和,單手支頤,抬頭望向他又問,“那年紀性情知道麽?”


  瞧她滿不在乎的樣子,心火就抑不住往上躥,隨口答道:“今年十五,長得不錯,人也伶俐。”


  “好。”錢昭合上炕桌上攤著的題本站起來。


  好?好什麽?多鐸看她一步步走近,心裏七上八下,有些擔心她會一耳光甩過來。哪知她挨到身邊,隻悄悄牽了他的袖子,帶著他往外走。多鐸不知她想做什麽,隻覺那動作格外溫馴可人,心道她要是一直這麽乖順,不氣著他,也不至於把那門親事應下來。


  錢昭把他領到屋外,自己退回一步,當著他的麵,“哐”地將門合上。


  多鐸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裏頭“哢嗒”上了閂。這真比扇他一巴掌還難堪,他當即黑了臉,用拳頭“哐哐”地猛力砸門,怒道:“你什麽意思?打開!”


  “不想與你話,讓我靜兩。”她隔著房門輕道。


  他聽那嗓音暗啞,似是十分疲憊,倒有些後悔今日急躁,可也咽不下被趕出來這口氣,捶了幾下門板道:“好,好!你就在裏頭待著,當爺稀罕呢!”


  出了東廂,拔腿想往正房去,卻總覺著失了麵子,不能跟她在一個院裏就隔堵牆待著,於是命馮千趕緊把正殿後頭的屋子收拾了,晚上就歇那。


  半夜在床上翻來覆去,總想不通她為什麽不應。她她許過人,莫不是為了那守著?她家給她訂的什麽人呢?十有八九是個光會吟詩作對的文弱少年,有什麽好的!可越這麽想,便越睡不去。第二一早,他眼圈黑青,看見吏部又有折本送過來,便對著馮千煩悶地揮手道:“去去,把這些個送過去讓她先看。”


  馮千怔了怔,便依命行事。


  他本就不上衙門,又沒心思理事,這會兒也提不起興來尋歡作樂,隻暴躁地在屋裏踱來踱去。背著手轉到廊下,見額爾德克抱刀在柱子上靠著,心裏忽然打了個突。


  “你來一下。”他把額爾德克召到屋裏,自個坐在炕上盯著他看。望著那英氣勃發的年輕麵孔,他覺得十分不妥。她之前訂過親的,是不是就是這樣的白臉?該不會一直惦記著吧……


  額爾德克被他瞧得發慌,心地問:“王爺,若無事,奴才就出去了?”


  多鐸從鼻腔裏哼了聲,他便如蒙大赦,飛快地從他目光所及處逃開去。


  馮千讓太監捧著一摞折本,躬身等著答複,心想要是被連人帶折子給扔出去,倒也能回去交差,隻不過主子的臉色不會那麽好看便是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錢昭沉默了會兒,睨著書案輕道:“嗯,都放那吧。”一點都沒難為他。


  多鐸聽她照舊辦公,鬆了口氣。於是晚上便巴巴地趕回自個院裏吃飯,可錢昭連房門都不出,自然沒機會打著照麵。他盯著那東廂的竹簾在廊下轉悠了好幾圈,究竟拉不下臉湊上去。


  氣越來越熱,多鐸也越來越躁,錢昭對他視而不見,而婚事卻不得不準備。入關之後他這王府頭一回辦喜事,下麵人也不敢馬虎。因兩宮太後做的媒,進展十分快,一個月便萬事齊了。


  額爾德克這些日子卻過得膽戰心驚,當值的時候都不敢往多鐸眼皮子的底下站,琢磨了許多也沒想出到底是哪犯了忌諱,隻能歸結於主子心氣兒不順,連帶他也被膩煩了。這日乘著沐休,悄悄從正殿摸回主院,瞅著牧槿出房來,便堵了道兒捂著她嘴拉到牆根,道:“找個方便的地兒,有話問你。”


  牧槿皺眉睨了他一眼,捋了捋被扯皺的衣袖,冷淡地問:“您究竟有什麽事吩咐?”


  額爾德克瞧了瞧四周,雖然當值的侍衛在遠處背著身權當看不見,但大白的,還是收斂些好。於是壓低聲音道:“也就幾日沒見,這麽冷冰冰的做什麽!我來問問你主子的事兒。”


  牧槿沉吟了會兒,側身挑開了茶水房的簾子,回頭道:“裏邊吧。”


  額爾德克在後頭一矮身跟了進去。


  因多鐸搬出去住,茶水房也沒了日常當值伺候的人,此時就他們兩個,離正房也遠,倒是話的好地方。


  牧槿斟了杯茶水給他,問:“王爺差你來的麽?”


  他搖了搖頭,抱怨道:“近日可被錢大姐給累慘了,王爺在她那受了氣,就往我們頭上撒。你能不能問問你主子,什麽時候能消停?”


  牧槿一聽他的口氣,肚裏就有火,冷笑道:“新福晉都快要抬進府了,你怎麽不到那邊求告去?再了,王爺都不敢來問這話,您的譜敢情比王爺還大呢!”


  額爾德克見她一言不合就甩手要走,忙拉住她道:“你惱什麽?還不興我私下幾句埋怨話呢。”


  牧槿不耐煩地推著他道:“您愛埋怨誰埋怨誰去,趕緊地離遠些,我們這兒晦氣著呢!”


  額爾德克急了一把抱住她,道:“聲些,我向你賠不是還不成嗎?”


  “你做什麽!還不快放開!”牧槿性子雖厲害,到底是沒經事兒的女孩兒,被他摟著腰,嘴上不肯認輸,兩頰卻不自覺地泛了紅。


  額爾德克見狀倒不肯放了,貼上去,眼見鼻尖就要碰著,才道:“既這樣,就挑明了吧,我想跟你好,你怎麽?”


  牧槿被驚著了,臉頰漲得緋紅,雙唇無措地輕咬著。


  額爾德克也不等她回應,一手壓著她後腦就親上去。兩人纏得氣喘籲籲,牧槿初時還依著他,直到被解了兩粒襟扣,沿著脖頸往下啃,終是忍無可忍,搡著他肩膀道:“你這色鬼……”


  額爾德克瞧她羞怒的模樣,心裏倒有了點底,樂嗬嗬地抬起頭來,笑道:“嘿,是急了些。”


  牧槿推開他整衣,隨後打了盆水,拆了淩亂的發髻重新收拾。他從背後抱住她,道:“你可是應了,往後別再對我呼呼喝喝的。”


  她看了眼他不規矩的手,冷冷地回頭瞪過去。


  “摸一下怎麽了?” 額爾德克悻悻地收回手,很是不舍那飽滿的觸感。於是轉到前麵,雙臂抱胸,饒有趣味地看著她梳頭。


  牧槿簪好壓鬢的絹花,對著盆照了照,一邊挽起袖子洗手,一邊問:“你剛才想問主子什麽事兒?”


  額爾德克正看得出神,早就把本來目的丟到一邊去了,被她一提,才想起來,便道:“我就想問問那錢大姐究竟跟王爺鬧得什麽別扭?”


  “你管主子們的事兒做什麽?”


  他摸了摸鼻子,道:“誰想管呢!王爺這些日子,在府裏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成尋我們岔子,底下人都跟我叫苦連了。”其實,誰的日子都沒他難過,盛夏的氣,不是叫在大太陽底下練布庫,就是連著幾夜吩咐值通宵,他自打出娘胎就沒遭過這種罪。


  牧槿聽多鐸不痛快,卻是微微一笑,道:“王爺要納新福晉,主子不高興是自然的。”


  “喂喂,這話反了不是!”額爾德克不傻,反駁道,“我看是錢姐鬧得僵了,王爺一氣之下才要納的側福晉。”


  牧槿道:“不管怎麽樣,我想想辦法。”著起身拍了拍袍子要走。


  額爾德克搶上一步,一手攬住她腰,一手抓著她撩簾子的手,往那殷紅的嘴唇親去。牧槿雙腿發軟,抓著他胳膊才能站穩。他廝磨了會兒,放開她道:“多惦記我些,得了空就來尋你。”完挑了簾子先出了屋去。


  牧槿咬著下唇,待兩頰熱度退了,想了想,又回去沏了一壺茶,往東廂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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