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二章
錢昭坐在炕上,右手握住左腕,才能克製自己不再顫抖。方才,差點扼住的是嬰兒的咽喉。加害幼弱,不過是因為他們無反抗之力,她深以為恥。
“主子,是不是乏了?”牧槿憂心地望著她問。
錢昭深深吸氣,左手攥拳又鬆開,讓自己平靜下來,回道:“我睡一會兒。前邊若有人來,就我頭疼,歇下了。”
“是。”牧槿半蹲著幫她脫了鞋,又問,“隻是今兒七阿哥滿月,晚上宴客您若不去……”
錢昭脫了外袍,躺下道:“我不想見外客。”
牧槿給她蓋上被,心想若是王爺派人來請,不知能不能擋回去。
錢昭直睡到掌燈時分才起,牧槿給她綰了發髻,道:“您不赴宴,王爺命人送了酒菜過來,是不是用一些?”
雖沒什麽胃口,但吃東西卻是必須,於是道:“嗯,擺飯吧。”
勉強吃了一碗飯,便覺得飽了,剛命人撤桌,太監進來稟道,二格格來了。
二格格大約喝了些酒,臉蛋紅撲撲的,笑吟吟地進屋來,問道:“福晉,您怎麽不去吃酒?”
錢昭見了她,心情好了幾分,回道:“我有些頭疼,就不湊熱鬧了。”
二格格道:“大夥兒都誇七阿哥生得好看,我也覺得他像您。”
錢昭笑了笑,:“你過幾日就要出閣了,怎麽有空來尋我話。”
二格格噘嘴道:“嬤嬤忙裏忙外,又沒我什麽事。”
“該學的都學了麽?”錢昭接過茶水漱了口問道。
二格格想起昨晚嬤嬤拿給她的幾冊圖,不由臉上發燒,問:“福晉,漢人家的姑娘出嫁前都學些什麽?”
錢昭倚著引枕,答道:“漢人家的女孩兒定親,早則□□歲晚則十二三。出嫁前幾年,便要開始學如何管理家務,針黹女紅當然也不能拉下,如能有一兩手廚藝最好。”
二格格見她盈盈淺笑,在燭光下唇色嫣紅肌膚如玉,不由呆呆道:“你真好看!”
錢昭莞爾,道:“好看又不能當飯吃,再好看也不如嫁妝豐厚實惠。”
二格格搖了搖頭:“你長得好看,阿瑪才這麽喜歡你,什麽都聽你的。”
錢昭歎了口氣,望著她道:“傻孩子。你隻要有你阿瑪在,額駙就會喜歡你,什麽都聽你的。”
二格格眨著眼,似懂非懂,看她拿起枕邊的一塊玉佩把玩,便好奇地湊過去看,問道:“這是什麽?”
錢昭把玉佩遞給她道:“這是秋山玉。”
二格格看了半晌,問道:“鹿兒雕得好看,老虎有些瘦。為什麽叫這個名兒?”
錢昭答道:“金代皇室四時遊獵,其輿服定製,鷹鶻捕鵝雁的圖案稱為‘春水之飾’,虎鹿山林圖案稱為‘秋山之飾’。”
二格格還在低頭看,多鐸卻在此時突然掀簾子進來,將女兒手中的玉佩劈手奪過。他今日心事重重,宴散之後就來見錢昭,也不讓人通傳,進了抱廈間便聽到她們話。
“阿瑪……”二格格被他嚇了一跳,隻覺手上一空,頓時就呆住了。
多鐸握著那玉佩,目光冰冷地盯著錢昭。
錢昭下了炕,上前幾步,向他伸出手去:“還給我。”
多鐸麵無表情地望著她,然後側出一步,推開檻窗,將那玉佩就這麽丟了出去。他手上使了狠勁,隻聽“呯鈴”一聲,料是碎了。
寒風從打開的窗子灌了進來,拂亂她的額發,那不過是個物件而已,心卻被攥住似的,呼吸都覺得痛。她收回手,緩緩退了兩步,轉身就要往裏屋去。
多鐸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將她扯了回來,惡狠狠地問:“去哪兒?莫非還有什麽能叫你睹物思人?”
“放開。”錢昭忍著手臂劇痛道。
他冷笑一聲,道:“碰一下都不成了?你給我聽好了,這輩子你就是爺的人,爺在哪,你就在哪!哪怕百年之後,咱倆也是葬在一處!”
錢昭忍無可忍,使出全身的勁道抽回胳膊,因用力過猛甩到炕桌上的棋盒,那一盒白子瞬間傾倒,嘩啦啦蹦得滿地。
二格格嚇壞了,哭著道:“阿瑪,你不要打福晉……”
錢昭右手有些抬不起來,便用左手抽了帕子,給二格格抹淚,道:“格格別哭了。往後在夫家遇著事兒多與你嬤嬤商量,受了欺侮,便回來告訴你阿瑪。今兒我與你阿瑪還有話要,你先回去吧。”
二格格抽噎著捧起錢昭的右手,看那手背上紅腫不堪,還破了一塊皮,隱隱可見血痕。錢昭接過牧槿遞上來的手巾,壓著傷處,望著她輕道:“去吧。”
多鐸見她受傷,多少有些後悔,又急於和她單獨話,便對女兒道:“你先回去。”
二格格看看父親,又看看錢昭,哭著跑了。
多鐸抬了抬手,滿地撿棋子的太監婢女們也退了出去。
牧槿出了正房,望見滿臉憂慮的盧桂甫,扯了他去照壁之後,埋怨道:“讓你跟主子那些話,這可好了!”
盧桂甫分辯道:“我不,福晉莫非就不知道了?”
“你!”牧槿雖知道他得不差,卻仍氣得不輕。
盧桂甫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道:“去那邊候著吧,興許事兒並不壞。”
牧槿“哼”了一聲,轉身去抱廈外頭站著。
“讓我瞧瞧。”多鐸見人都走幹淨了,便去拉她的手。
錢昭側身躲開,拾起跌落在炕上的棋盒蓋子就朝他麵門砸去。
多鐸避之不及,低頭用胳膊擋了下,心裏卻輕鬆了些。最怕她不理不睬,打他罵他總是因為在意。
砸了一個不解恨,整整一盒黑子都摜過去,咬牙切齒地道:“就你也好意思‘生同衾死同穴’!摟著別人睡的時候跟她們去,真叫人惡心!”
多鐸聽這話倒是心中一喜,再瞧她明眸含怒菱唇緊抿,連吃味都那麽好看,忍不住撈到懷裏就要親她。
錢昭膩煩已極,不及深思就是一耳光甩過去。
多鐸沒料到她會如此,猝不及防被打個正著,他從到大何曾被人掌摑,怒意上湧,抬手就要扇回去,但看著懷中的她,這一巴掌哪裏落得下去,生生忍住。
錢昭冷眼望著他抬起胳膊,道:“你敢打我,就自個把這隻手剁下來!”
多鐸才記得自己起過的誓,忙將手放下,惱怒地道:“你瘋了不成!吃個醋就撒潑打自己男人!”
聽他如此,錢昭更是怒不可遏,眯著眼道:“便是潑婦如何!”
多鐸摸了摸被她抽的半邊臉,覺得嘴角還疼著,心想這女娃嬌嬌弱弱的,手勁倒不,她既拈酸不如讓她一讓,便道:“你這是要鬧到幾時?你懷著孩子不能伺候,我不過在別處歇了幾晚,算什麽事兒。”
錢昭真想再給他一巴掌,冷笑道:“伺候?要不要再喊你一聲主子?”
多鐸有些不耐道:“你捫心自問,我待你哪點不好?外頭不過逢場作戲,家裏頭這幾個,我對誰有對你上心?佟氏嫁過來大半年,我就偶爾瞧她幾眼,她也是家裏嬌養的,可見她敢有什麽埋怨?”
錢昭忽然覺得疲憊,滿心火氣一下煙消雲散,道:“你待我沒有不好。隻是……”多鐸聽她如此話,心裏便打了個突,隻見她抬頭,清亮的眸子望住他,繼續道,“隻是我心裏再沒有你。”
“心裏再沒有你”,這話如一把利劍直戳他心窩,當即變了臉,道:“你再一遍!”
錢昭從他懷中脫出來,退開兩步,道:“從今往後,我再不想你,也不管你,別來招惹我,那便相安無事。”
多鐸氣得發抖,他待她如珠似寶,她怎能這般傷他,因而口不擇言:“你簡直不可理喻!見過拿喬的,沒見過你這種妒婦!”
錢昭卻不生氣,隻是道:“你原來才知道?我是妒婦潑婦,不能容人。所以,你就別再來了。”
多鐸聽她語氣平靜,知道她不是玩笑,不過因為那些爭風吃醋的原由,她便不要他了。他盯著她喘著粗氣,覺得自己忍耐到了極致,怕再待下去真會賞她幾耳光,因而轉身就走。
錢昭見他離開,便喊了牧槿他們去尋那碎了的玉佩。一群太監婢女們打著燈籠在院裏找了半個時辰,才撿回來三個碎塊。錢昭將碎片握在手裏,眼淚才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