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第五十三章(下)
此間起立祝酒,他二人也不過虛應一番,全副精神都放在對談之上。不過這倒也讓他們成了在場最引人注目的一對兒,眼中仿佛隻有彼此,羨煞旁人。
濟爾哈朗十分不屑多鐸這番作為,向身邊妻子道:“再鄭重其事,也不過孤寒漢女,何必。”
蘇泰隻是一味低著頭,他甚至懷疑她根本沒聽自己話,這女人向來菩薩般無喜無憂不怒不嗔,最是無趣。然而,良久之後,卻忽然聽她道:“若是多鐸真娶了她呢?”她望向他,笑問道,“莫非還有誰能不認豫親王福晉?”
濟爾哈朗聞言一愣,笑道:“也是。”
她睫毛濃密,長而微翹,一雙鳳目黑白分明,笑起來眼角的細紋方顯出歲月的痕跡。即使已不年輕,她仍是美人。隻聽她輕道:“不過沒有嫁妝罷了,與我是一樣的。”
濟爾哈朗臉色驟變,皺眉道:“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不準再!”
蘇泰母家為海西女真葉赫部,二十年前為建州所滅。她的祖父金台石是皇太極親舅,最後結局卻是在城破後被外甥所部俘虜後縊殺,父親也在此役戰死。濟爾哈朗知道她有此心結,但都多少年過去了,隨著葉赫餘族並入建州,同為八旗滿州,血海深仇也該淡了。
蘇泰睨了他一眼,卻道:“哦,也不一樣,她是初嫁,我是二嫁。”
濟爾哈朗冷哼一聲,不再理她。這女人平時不聲不響,今不知犯了什麽病如此多話。
蘇泰並不在意是否觸怒了他,反正夫妻間從來冷淡,連貌合神離都算不上。
福臨這頓飯吃得索然無味,在場除了他都是兩人一席,兩宮太後還能不時聊兩句,隻有自己孤家寡人,想找人話,身邊卻隻有太監。
望著下首多鐸那一席,居然有些期待未曾謀麵的表妹。他原對娶妻一事毫無興趣,女子最是忸怩囉嗦,與她們多一句都嫌煩,何況朝夕相伴。現在想來,身邊若有那麽一個人,竟也不壞。
坐在這熱鬧的大殿之上最尊貴的位置,越發覺得孤淒。於是他離了座,走到兩位太後席旁,道:“額涅,兒子有些累,想先回去了。”
布木布泰道:“今日諸王都在,皇上若先離席,怕掃了大夥的興。”
哲哲按住侄女的手,卻道:“我也嫌鬧騰,不如皇上陪我去暖閣話。”又向布木布泰道,“咱們在這兒,他們也不能盡興。”
於是皇帝和太後都退了席,眾人跪送,之後殿上便愈加熱鬧起來。
“我去跟他們打個招呼。”多鐸完離席而去。
錢昭倚案獨坐,想著多鐸剛才的那些事。圈地對於八旗上層來勢在必行,然由此引得民怨沸騰也是無可避免。京畿之地漢民無以為生,拋地而逃者十之八九,這些人又有多少充了反清的行伍,不得而知。
然多爾袞最頭疼的恐怕不是那些,皇帝眼看也不了,親政就在這幾年,有些事迫在眉睫,隻是不知他到時能否壓得住這軒然大波……
“咳咳。”頭頂傳來一陣清咳。錢昭驀然抬頭,便見一人隔著桌案立在跟前。她稍一怔忪便起身,頷首道:“承澤郡王。”
碩塞已站了好一會兒,見她始終靜坐出神不知在想什麽,隻得假咳一聲,不出所料引得她仰頭望來,那瞬間的注視叫他心頭一跳,臉頰便有些發燙,幸而酒後微醺並不顯眼。
錢昭見這半醉的青年呆站著半晌不話,便也不開口。
碩塞被她瞧得手足無措,道:“之前想去瞧瞧七阿哥,可聽您大病初愈……”
錢昭笑道:“勞王爺掛心,我已好了。”
碩塞見她笑容溫柔和煦,與之前冷淡大不相同,忍不住問:“你姓錢是嗎?椿兒是名麽?”
被外人問及閨名多少有些怪異,不過錢昭也並不覺得難以啟齒,大方回道:“我叫錢昭。”
“倬彼雲漢,昭回於。”他輕喃道。
錢昭訝異地望著他,而後微笑道:“就是這個字。”
饒是他臉皮再厚也知道過了,便尋思換個話題,掙紮半,“嬸娘”兩字還是喚不出口,隻得道:“還記得頭回見您是在江寧。”
錢昭道:“是,兩年前南京舊宮,郡王與平南大將軍。”
碩塞聽她提起舊事,不由回想過往,記得那時她還稚氣未脫,卻已光華耀目,真當得起“昭”這一字。
“那位是福晉吧?”錢昭看向左側與蘇泰交談的女子問道。
碩塞順著她目光看到了臉色不佳的妻子,此時也顧不上她,點頭應道:“是。”
“閑時,不妨與福晉來園子玩上半日。”錢昭笑道,不等他回答,又道,“鄭親王福晉真是美人呢。”
碩塞見妻子與蘇泰站在一塊兒,縱然青春嬌嫩,還是生生被比了下去,不由感歎道:“鄭親王福晉是葉赫部的格格,據她姑母更是傾國傾城的美人,隻是命運多舛。”
錢昭好奇起來,還待再問,多鐸卻在這時回來,打斷了兩人的交談。
碩塞行禮道:“給十五叔請安。”
多鐸扶了他一把,問道:“見過你嬸子了?”
碩塞尷尬一笑,道:“嬸娘請我去您家園子裏玩兒。”
多鐸笑道:“成啊。不過也不能白受招待,你不是會畫畫麽,趕明兒在園子裏畫幾張。”
碩塞欣然應道:“十五叔有命,侄兒哪敢不從。”
錢昭笑著對多鐸道:“哪有你這麽氣的,請人來玩兒還壓著要禮物。況且,書畫是雅事,隨隨便便怎能得佳作。”
碩塞聞言馬上道:“侄兒定不能應付了事,請嬸娘放心。”
錢昭道:“如此,先謝了。”
宴散之後,多鐸派二十名侍衛護送錢昭出城。臨別之前對她道:“那個,最近有人送了我十幾頭細狗。”
錢昭挑眉問:“你想養在府裏?”
多鐸見她一臉嫌惡,便道:“哪能啊,也沒地兒。不過我想在內城尋個近點的院子。”
錢昭明白他言下之意,道:“貪多嚼不爛,還是把家裏的賬目給我瞧瞧。”
多鐸笑道:“也不用急,大不了在園子裏養倆月。”
錢昭睨了他一眼,道:“你養個狗兒鳥兒也就算了,別在外邊連倌也養起來。”完放下簾子,命趕車的啟程。
“倌是什麽?”多鐸目送大鞍車在夜色中遠去,向馮千問道。
馮千汗顏回道:“回王爺,就是相公,不是什麽好話。”
“相公又是什麽?”多鐸仍是不明白,又問,“她髒話?”
馮千不知怎麽解釋才好,男娼之類實在難以啟齒。好在他轉頭便忘了,急著回府瞧新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