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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五十八章(下)

  前不久,南京城守衛在一個名函可的僧人身上搜出一些文書信件,其中有一封是弘光皇帝寫給阮大铖的,另一封更聳人聽聞,是洪承疇與廣東的故明遺臣之間的通信。更重要的是,洪承疇承認給函可簽發文牌,因這名僧人是前明禮部尚書韓日纘的兒子,韓日纘是洪承疇的會試房師。


  多爾袞為此震怒,卻遲遲不下令懲處洪承疇。洪承疇自覺居高位坐如針氈,碰巧逢母病便自請去職,多爾袞才順勢恩準。


  四月時,蘇鬆總督吳勝兆聯合前明兵科給事中陳子龍企圖在鬆江發動兵變,事敗被捕,陳子龍跳河自盡,夏完淳等於南京處斬。因江南的叛亂,清廷到處兜捕參與煽動反叛及與南明串通的文人學士,並對降附的漢臣疑心越來越重。這種不信任感逐漸從江南蔓延到了北京,馮銓越發覺得艱難,盡管多爾袞對他仍然倚重,可擋不住其他滿洲王公大臣對於漢人同僚的森然冷意與戾氣。


  此時若稍一猶疑,滑入泥潭,恐怕再也沒有翻身機會。他獨自在書房想了半個時辰,便命仆人持書柬去請烏巴海來家中“詳敘”。


  烏巴海應邀前來,滿腹狐疑地問:“不知馮學士有何賜教?”


  馮銓道:“將軍之前欲求我家二女,奈何那孩子沒有福分。老夫尚有幼女待字閨中,不知將軍可願與吾家共聯姻好?”


  烏巴海不知他為何突然改了主意,想起那時撈在懷裏的少女,也有些意動,問道:“不知姐芳齡幾許?”


  馮銓答道:“過年便十三了。”


  烏巴海心想,那不是才十二歲,要爺等到幾時,因而道:“容在下考慮幾日。”


  馮銓聽他回答,氣得七竅生煙。他自認為就算蘅娘要嫁滿洲,與宗室王公才算般配,眼下退而求其次,這子居然還敢拿喬!他心中不快,便隻送至廳外。


  烏巴海走到馮宅外院照壁處,聽有一嬌嬌弱弱的聲音喚:“公子!”回頭一看,見是那馮家的姐,眼睛和鼻頭都紅紅的,像隻兔子。


  馮蘅方才便在窗下偷聽他與父親的交談,初時歡欣,可聽他拒絕,眼淚便啪嗒啪嗒地掉下來。不知怎的就追了出來,可見著人了,又不曉得該什麽。


  烏巴海心中一動,壓低聲音問道:“馮姐明日可得閑?”


  是日,英額爾岱派人接錢昭過府,侍女們忙著收拾箱籠,太監則往來搬抬裝車,院內外一時人聲嘈雜。


  錢昭望著多鐸,無奈歎氣道:“你何必趕來湊這熱鬧?”


  多鐸牽了她手,道:“我送你過去。還有些話想。”


  錢昭見他似心事重重,便拉他穿過竹夾道,進了粉牆環繞空落落的一個院子。院中有一張石桌,兩個石凳。錢昭道:“陪我下一局棋吧。”


  馬上有太監捧來棋盤棋盒,侍女在石凳上鋪好絮了棉的錦墊。


  兩人落座後,錢昭屏退了左右。多鐸向齊布琛望了一眼,他便帶著侍衛都退了出去,將院圍了起來。


  擺好了座子,多鐸一向先手執白,下了第一步,問:“園子有段日子不能回了,我找人給你看著,有什麽要囑咐的麽?”


  “納采送來的四匹馬,還在圈裏養著,你著人好生照料。”錢昭隨之跟了一子,又道,“你不是有話麽?”


  多鐸想了想道:“豪格剛上了奏報,‘川寇悉平’。”


  錢昭提子的手頓了頓,道:“肅親王要回京了?”


  “嗯。”他點頭,就知道她一點就通,無須廢話解釋。


  剛入十月,雖未下雪,已是寒意逼人,錢昭捧著茶,從盞壁上汲取暖意,見他沉默,也不催促,兩人在棋盤上交手數回,隻聞落子的“啪嗒”聲響。


  多鐸斟酌良久,終於開口道:“眼下時機正好……我哥太在意他。”


  這兩句得沒頭沒腦,錢昭卻立刻明白了,挑眉問:“攝政王與你商議了?”


  “有些話何須。”多鐸回道,“要行事就幹脆痛快,每每諸多顧忌!”這種抱怨也隻能與她傾訴。


  錢昭沉吟片刻,卻道:“以前我也這般想,如今倒是明白攝政王為何謹慎。”


  多鐸抬頭望著她問:“你是不信能控住局勢?”


  錢昭回道:“軍權在握,何事不可為,有沒有把握你自然比我清楚。隻不過,攝政王所圖為大,若有傾覆下大業之虞,他便不願冒險。”


  他冷笑道:“寶座上的人何曾對下大業有一分一毫助益!正位是人心所向。”


  “人心麽……”錢昭微微一笑,問道,“你以為攝政王掌一切生死賞罰大權,人人視之當然是因為什麽?”


  多鐸神色肅然,撈起一枚棋子,盯著棋盤道:“你。”


  錢昭便繼續道:“因為不管寶座上的人是否擺設,卻是一切法理所在,所有王公臣僚都曾誓之效忠,攝政王也不例外。記得順治元年十月今上登基詔書提及攝政王,是這麽的‘各處征伐,皆叔父倡謀出奇。攻城必克,野戰必勝。叔父幼而正直,義無隱情,體國忠貞,助成大業。輔朕登極佐理朕躬,曆思功德高於周公。’若是忽然之間,周公不做了,你叫下麵的人作何想?”


  她記性極好,詔書中的句子信手拈來,竟是一字不錯。多鐸望著她,等她下去,她於是道:“我猜泰半之人無所適從。弄得不好,便是分崩離析。”


  多鐸皺眉問道:“照你這麽,此事不可為了?”


  錢昭搖頭,回道:“已是騎虎難下,哪還有退路,不能更進一步,恐怕就是滅頂之災。此事難就難在名正言順,稍有不慎便萬劫不複,故而不能操之過急。我若是王上,必然每日寢食難安。”


  聽她得凶險,他心中不知為何反而隱隱興奮,握住她一隻手,問道:“咱們都在這一條船上,要是翻了就一塊兒玩完,你怕是不怕?”


  錢昭笑答道:“怕。可不是很有趣麽?”


  多鐸知她大約跟自己一樣躍躍欲試,心裏既高興又暢快,把她手攥在掌心捏了捏,發覺五指冰涼,問道:“冷麽?”


  錢昭回道:“茶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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