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第七十三章(中)
兩黃旗的營地位居正北,兩位太後的宮帳便被拱衛其中。行營裏皇帝與太後的大帳最是軒敞華麗,地上鋪著厚厚的氈子,擺設一如宮中。外帳立著四名侍女,見錢昭進去,兩人躬身撩起內帳的簾子。
裏邊毛氈正中又鋪巨大的波斯地毯,外圈大紅底內圈靛藍底滿織五彩纏枝花卉,色彩濃烈紋樣極盡繁複。這是盤點工部庫房時尋出來唯一一條,清理之後被錢昭送來用在此處。
豪格福晉塔娜便跪在那以蠶絲羊毛以及金銀線織成的奢華地毯之上,低頭拿帕子印著眼角。
滿清上下禮數嚴苛,臣僚別是陛見了,就算與王公們在衙門議事,也須跪著回話。反倒女眷大禮無須跪,故而錢昭隻是上前肅了一肅。哲哲哪能不給她臉麵,忙抬手道:“起吧。”
錢昭順勢起身垂手而立。
隻聽布木布泰道:“你來得正好。豪格媳婦從京裏過來,你給她安排個落腳的地兒。”
錢昭心道,我哪做得了她的主,嘴上卻爽快答應:“是。”
哲哲望向錢昭,笑問道:“你辦事一向是妥當的。這回出來,倒沒瞧見豪格媳婦在冊上,可是漏了?”
塔娜麵色一白,身子微微瑟縮,低頭掩飾眼中的驚惶。
錢昭不好揭底兒,模棱兩可地笑回道:“興許是漏了。王爺倒沒跟我提過,回頭我問問他便是。”
哲哲其實已有猜測,此時聞弦歌而知雅意,端了茶,睨著塔娜道:“豪格剛去,你也別太傷心。聽你身上不好,既然來了,便好好將養幾日。”
塔娜啜泣道:“謝太後垂憫!我病了這一場,昏昏沉沉地躺了大半月,隻是惦著阿哥大了,這才強撐著來,想叫哥哥給他門親事。”
哲哲不耐煩看她演,場麵話完就不想搭理。塔娜覺出她冷淡,便往布木布泰那邊膝行了幾步,伏地嗚咽著道:“我……是不中用了的,若我追著王爺去了,還望太後看顧阿哥……”
布木布泰可憐她,柔聲安慰道:“剛好些,別又哭傷了。你額吉年紀大了,回頭見著閨女委屈,心裏怎麽好受!”
塔娜聽著這話,似乎真委屈了,哭得越發動情。
錢昭見哲哲翻了個白眼,隻是喝茶不吭聲,便朝邊上伺候的宮女使了個眼色,叫她們攙起塔娜,才道:“地上涼,傷了中氣可不好。”摘了她的帕子塞到她手中,笑道,“養養精神,明兒帶富綬阿哥認認親戚。”
待錢昭將塔娜帶走,哲哲沉下臉,把茶盞往幾上重重一撂。布木布泰疑惑問道:“姑姑,怎麽了?”
哲哲揮手讓貼身侍女都退出去,才道:“她搭上了多爾袞,還在咱們跟前嚎,瞧著心煩。”
布木布泰睜圓了眼訝道:“不能吧!”
哲哲冷笑道:“有什麽不能的?豪格一去,咱們就是砧板上的肉,她是聰明人。”
布木布泰想著這事兒直犯惡心,皺眉撚著菩提子。
哲哲怒其不爭,可自個兒也沒法子,這兩月來一直提心吊膽挨日子,既無奈又不甘,咬牙冷哼道:“走著瞧!”
錢昭安頓好塔娜,回帳看七午睡正香,囑咐了奶娘嬤嬤好生照管,便命額爾德克牽馬出來。
特意選了一片平坦的穀地,沒有灌木,金蓮花剛好沒過馬蹄。侍女放下腳凳,額爾德克便道:“福晉,學騎馬得先學上馬。”
錢昭瞟了他一眼,讓侍女撤去腳凳,雙手扶著鞍子,一撐卻沒上去,滑了下來,幸而母馬溫馴,立定不動。侍女們屏聲靜氣,額爾德克卻側頭摸了摸鼻梁。她立在馬側深吸了口氣,借著踩腳鐙的力量,翻身而上。姿態雖不雅,好歹上來了,接過韁繩調整了坐姿,算是準備停當。
額爾德克牽著馬慢慢地溜達,道:“韁繩勒左牽右可控製方向,您自個兒體會體會。”
馬兒得得邁著步,錢昭騎得平穩,心道也不難麽,放鬆下來,於是問起了旁事:“承澤郡王的親事是先皇定的?”
額爾德克知道她問的是碩塞此次娶科爾沁左翼後旗達賚台吉長女之事,回道:“奴才也不清楚。不過,王公婚娶之事不得私定,必要經議政王大臣‘國議’才可。”
錢昭挑了挑眉,問道:“哦,王爺娶我想必也是過了議政處的吧?”
額爾德克心道,鬼知道你兩口子怎麽折騰的,大約還是攝政王被磨得沒轍了。牽馬過了個水坑,提醒道:“心!”錢昭被顛得一個後仰,差點栽下來。他望著她蒼白的臉道:“要不,您還是專心點兒?”
錢昭抓著馬鞍坐直了,把韁繩挽得緊了一些,沒好氣地道:“知道了。”
額爾德克瞧著她臉色,怕得罪狠了,她給自個兒鞋穿,便道:“您看,皇上出外巡獵,蒙古各部來朝,哪回不是得定幾門親事。”
“未娶的相看也就罷了,如承澤郡王般家裏頭妻妾子女一應俱全的,還要拿來結親,也太古怪了。”錢昭蹙眉抱怨道,“跑來塞外迎娶,他家福晉大約就是給氣病了,這倒好,合著我得幫著操辦。”
額爾德克笑道:“主要還是給適齡的阿哥格格們選。咱們世子這年歲,也該挑媳婦了。奴才聽,這回饒餘郡王的兩個孫子已經定了綽爾濟台吉家的女兒。”
錢昭道:“哦,挑挑揀揀,驗看權衡,成市集了。”
這時,額爾德克抬頭眯起眼望見遠處坡上攢動的旌旗,道:“福晉,‘市集’來了。”
居高臨下的大隊人馬其實早一步看到他們,有王公不識錢昭,悄悄問身邊人,那穿牙白袍子的女子是誰,得到答案是豫親王福晉。
開國之初,皇家女眷崇儉,平日頭上多簪絨花,穿青黑素袍。不過既然這並非明規,錢昭便不予理睬,凡出門必定衣袍鮮亮首飾華美。
貝子滿達海向端重郡王博洛私語道:“娶妻當如豫親王。”
博洛笑回道:“聽這位福晉脾氣不,半夜把侍妾趕出房,豫親王隻能哄著。”
滿達海聞言歎道:“唉,叔王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