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老漢
花影看著這一對父女,一股內疚之情和深深的無力之感從心底裏生出來。
她原本以為,將軍之子跋扈,頂多是強搶民女,誰料,竟大膽到無視王法,濫用私刑的地步。
喪心病狂。豬狗不如!
花影的心中一陣抽痛,半晌後,出聲高喝道:“方陽,快去請郎中!”
老漢哭著歎道:“我父女二人在這京城之中舉目無親,盤纏也所剩無幾,哪裏還請得起大夫呢。”
“銀子我來出!”花影隻覺得一股濃濃的憤怒之感直衝上了腦門,但是一回頭看到方陽仍在發愣,又高聲喝道,“方陽,你在發什麽愣?還不快去!”
方陽應聲而去。
花影這才將手輕輕拍上老漢的肩頭,滿是自責地道:“老伯,對不起,我沒想到……將軍的公子竟會這般禽獸……我……你放心,方陽一定會請來這京城之中最好的郎中,你的女兒……一定會沒事的!”
“花影姑娘,你能出手相助,又勞您破費……我父女二人已是感激不盡,又怎會怪罪與你。”
花影長歎了一口氣,竟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她隻是覺得,心中有一團燃著的火。這火不像前幾日因查探掘墓一案一般的莫名其妙。這一團火燒得十分明確——
那個仗勢欺人的將軍之子,他必須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那日,一直等到郎中來到了客棧,替那受傷的姑娘處理了傷口之後,花影才離開了客棧。
在這一整個的過程中,花影一直陰沉著臉,一眼未發。
一直到出了客棧,方陽才歎了一口氣,出聲提醒道:“花影啊,其實老漢的這個案子……已經結了。國舅爺他處理這件事,已是十分不易,又不好同鎮國將軍鬧得太僵,所以……將軍之子並未受到懲罰。”
方陽一向知道花影的性子,是以說出這些話時,越說到後來,便越發的沒有底氣,於是細若文吶。
果然,話未說完,便見到花影的臉慢慢地沉了下來,皺著眉半晌沒有說話。
方陽的心中一陣緊張,卻出乎意料地見到花影並沒有暴跳如雷,隻是慢慢地使自己平靜下來,冷冷地道:“我知道了。”頓了頓,竟還抬起了頭來十分淡然地看著方陽道,“你為這件事也是辛苦了,這兩日還得辛苦你關照一下老伯,今日便早些回去歇息吧。”
方陽:“……”
一滴汗順著方陽的脊背緩緩流了下去——
這樣平靜而又理智的花影,比那個瘋瘋癲癲蠻不講理的花影還可怕一千倍一萬倍好麽?
要知道,暴風雨來臨
之前,總是平靜的。
平靜的花影,出了客棧之後,便直接去了聶府。
她心裏頭憋著一股氣,已經完全記不清楚了禮數,直衝到聶寬的書房,一腳踹開門便闖了進去。
國舅府書房的房門並不結實,掙紮著“吱呀”響了兩聲,然後轟然倒地。
彼時聶寬正在看書,聞聲隻是意料之中地勾了勾唇角,慢悠悠地轉頭去看花影。
來者滿麵怒容,一雙眼中仿佛燃著兩簇火苗。
聶寬輕笑,將桌上的一杯早已沏好的茶往前推了推,冷靜道:“我早知你會來,你不如先喝杯茶,聽聽我的解釋。”
書桌旁放著把椅子,就像是一早就為花影準備好一般。
這椅子讓花影找回了幾分理智,她強壓著心中的憤怒,拉開椅子坐了下去,卻實在沒有什麽興趣品茶,隻是淡淡然撇了一眼杯中漂浮著的茶葉,便靜靜地看著聶寬,等待著他給出那所謂的解釋。
花影的憤怒在聶寬的意料之中,所以他見到花影的這般反應,並不氣惱,隻是輕笑著搖了搖頭,悠然地開口道:“花影,你若信我,那就讓老漢帶著他的女兒離開這裏,走得遠遠的,越遠越好,再不要回京城。而你,就當這件事從沒有發生過,繼續安心當你的捕頭。”
花影怒極反笑:“受害者要被迫離京,而罪犯卻倚仗著家中的權勢逍遙法外!那麽……那些法令還有什麽意義?”
“然而,這便是官場的法則……”聶寬的臉上露出些許疲憊的身側來,苦笑,“即便我是國舅爺,也無法違逆這法則。”
花影最終還是聽從的聶寬的建議。
正如聶寬所說,這便是官場的法則,居於高位的即便如同聶寬,也無法撼動這個法則——更何況是隻身為一個小小捕頭的她呢?
再者,最終憋在胸中的那股憤怒過去之後,花影漸漸冷靜下來,才慢慢將這事情想明白——將軍府實力雄厚,是花影根本無法與之抗衡的。
人們常說,螳臂當車。但是花影獨自一人麵對鎮國大將軍一家的權勢時,她連螳臂都算不上。
甚至可能,她的堅持反而會更害了老漢父女。
所以其實聶寬說得一點錯都沒有——
花影此刻最該做的事便是,安排老漢父女離開京城,然後,便將這件事情就此忘記,從此不再記得。
而至於那個囂張跋扈、仗勢欺人的將軍之子,也總有一日會將自己也藏入這充滿怪誕法則的可怕的官場之中。
然而,這樣的官場,還是她當初所認識的那個官場麽?
那個,她曾幻想著的
公正嚴明、清正廉潔、秉公辦案的為萬民謀福利的官場,如今竟成了個吃人不吐骨頭不見血的可怕而又貪得無厭的怪物。
又或者說——
這才是官場原本的樣子,今日、此刻之前,她從未真正地認識它。
花影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微微閉上了眼,眼前便出現了那位同她年齡相仿,渾身卻血跡斑斑的姑娘。
她這樣年輕,也這樣無辜,明明是受害的一方,卻不得不長期地陷入這逃亡的生活之中。。
而當初,她是怎麽說的呢?
她那時信誓旦旦地同老漢說,一定會為他和她的女兒討回公道,可事實上,如今看來,她根本沒有辦法做到。
有風吃過,秋意更深,秋風中也更帶上了幾分涼意。
花影剛想緊緊官服,卻在指尖觸在衣料的那一瞬間,愣然了半晌。
許久之後,花影勾著唇突出一記輕蔑的笑聲。
這官府太讓人心寒,這是真的。
然而除了忍氣吞聲,她別無他法。
花影默然在聶府的朱漆大門外站了許久,最終也隻能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而聶府的書房中,聶寬依舊靜靜地坐在木椅上,看著那杯沒被花影碰過的查,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些日子裏,他確實看到了花影進步不小,但是花影有個致命的弱點。
這個弱點使得她根本不適合在官場之中立足。
那便是,天真。
這是殺人不見血的官場,如同一張細細密密的蛛網,若是不甚落入其中,甚至可能粉身碎骨。
在這樣的地方,怎麽可能會容得下天真呢?
花影沒有想到,對於老漢一事,發展到最後,竟然會是這樣的一個結果。
這使得她意誌消沉地在衙門躺了整整一個下午,根本沒辦法專心辦案。
她的眼前時不時地出現那個姑娘傷痕累累的身體和老漢布滿淚水的蒼老的臉——實在沒有勇氣去麵對他們。
直至傍晚時,花影才能勉強打起精神,回到家拿出了這幾年的一點積蓄,情緒低落地去客棧找老漢。
然而出乎了花影的意料的是,到了客棧,她卻沒有見到老漢母女,而是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
說是熟悉,其實也不過是曾有過一麵之緣——
那個,在棠花閣的石室中,將花影救出來的,燕飛。
沒有想到會在這個地方見到燕飛,花影一愣,下意識地問道:“飛飛?你怎麽會在這裏?”
燕飛:“……”
這“飛飛”兩個字讓燕飛的笑容瞬間僵在了臉上
,那神色頓時顯得如同吃了個死蒼蠅。
燕飛抹著額頭上的汗道:“叫我……燕飛就好。”
花影完全無視他對這一稱呼的糾正,執著地繼續問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堂堂神偷燕飛,當然是發現此處有人有難,因此來出手相助咯,”燕飛挑挑眉,笑得十分得意,“我給那了老伯一大筆錢,有替他們雇了馬車,已經將他們送出京城了。”
她關注著老漢這一事,知道的人並不多。
雖然燕飛曾經救過花影一命,花影卻並不能完全相信他,仍是滿懷著警惕地看著燕飛,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質問些什麽。
燕飛了然地輕笑了兩聲:“你不用懷疑,我那日路過衙門時見這老漢,原本就是打算出手相助的,隻不過遲了一步,見你已經出手了,才沒有出頭,想在暗處見識一下你的本事,卻原來……”他頓了頓,望著花影手中拿的並不豐滿的錢袋,輕笑,“你也不過如此嘛。”
花影的眼神暗了暗,一向伶牙俐齒,卻頭一回沒有反駁,隻是順著燕飛的目光也看著自己手中拿的錢袋,自嘲地笑了起來,問道:“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沒有用?”
“不,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