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異人
那時候的異人,根本不像是個道士,穿衣打扮反而顯得更像是個乞丐。
並且赤燁就是這麽認為的,他將異人當做尋常乞丐,隻是招呼下人多給些銀兩,便想徑自走進府中去。
誰知經過異人身邊時,他就像是刻意一般,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小聲地道:“骨頭。”
便是那兩個字,讓赤燁的態度陡然生變,恭恭敬敬地將他請入了府中,拜為上賓。
京城人人皆知赤家的公子體弱多病,平日裏簡直就是個藥罐子。但是鮮有人至他體弱的原因——
那是赤燁三歲那年,突生怪病,請遍京城中的郎中都不得救,直到後來,當時的赤老爺聽說不轉山有位避世神醫,神通廣大,或許能救他一命。
於是,赤燁被家仆帶去了不轉山求醫,最終靠著神醫的妙手回春,赤燁得以從病中逃生,卻被神醫收走了一根肋骨。自此病弱,不得不靠醫藥維持著他身體表象上的健康。
那時異人通過卜卦得出,這骨頭原來這麽多年就在京城之中,且因被施了法的緣故,那骨頭新如當初,如若現照出來,立刻就能和那些老化的骨頭區分開來。
然而異人畢竟能力有限,隻算出了這骨頭仍在京城之中,卻終究算不出那骨頭的具體所在,最終也隻能道一聲”天機不可泄露“,便飄然而去。
行徑瀟灑,宛若仙人。
也正是因此,赤燁暗暗命人掘了這十八年年內的新墓。
異人給的範圍過大,又加上花影的阻撓,竟然大半年下來,一直沒什麽收獲。
之前他請來替他診治的京城郎中曾斷言他活不過今年的冬天,如今已是深秋——
他是真的沒有時間了。
赤燁低垂了眸子,默然了半晌,開門見山地道:“半年之前,道長說這骨頭便在這京城之中,赤某尋了者半年,卻仍是毫無頭緒,不知道長可否為赤某指條明路?”
異人卻是高深莫測地笑著,隻是搖頭道:“天機已亂,如今赤公子的命格已非我所能預料的了。”
異人突然放下了手中的《道德經》走向赤燁,繞著他轉了兩個圈,眯著眼睛掐指算了半晌,才又緩緩地道:“我如今隻有一句話,還請公子諸事小心,萬不可再做那有損功德之事,否則必有惡果。”
“卻不知功德何用?”
“有功德於民者,加地進律,念佛、誦經、布施、放生皆曰功德,功德圓滿者甚至可以飛升成仙。”異人說起話來笑眯眯,倒像是在講什麽人的奇聞軼事,而非在一本正經的普及功德,他頓了頓,又道,“至於那個骨頭……不可說,不
可說!”
異人此一生都十分熱衷於卜卦,順便積攢功德。
他行走這世界的這麽多年來,從最初一直到了如今,他卜算過無數的命格,有些人的命格簡單透明就如同是一塊琉璃,一眼就能看透。
而有些人的命格卻是複雜得如同蛛網,然而即便是如此,隻要按著命格盤來推算,便能慢慢看透。
唯有赤燁,這是他一生中遇到的唯一一個難以卜算的命格。
若說半年前他還能從命格盤中窺見他命運的一星半點,到了如今,他所能見到的便隻剩了一片空白。
他無法想象赤燁在這半年之中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是僅僅半年的時間,他的命格便已經完完全全地發生了改變。
異人別無他法,多年養成的慣常淡然的習慣卻還是讓他保持著麵上的平靜,淡然地道:“總之天機不可泄露。赤公子隻需守好本心即可,尋骨一事,暫且不必擔心。”
“一派胡言!簡直是妖言惑眾!”一聲暴喝從外頭響起,赤燁和異人都還沒能反應過來,就聽到窗戶被猛然打開的聲音,一道黑色的身影便從窗戶閃了進來。
是燕飛——
他帶著十分警惕的目光打量著異人,眼中全是不信任與敵意。
他向來不願相信鬼神,況且赤燁所能剩下的時間原本就所剩無幾,而他竟還在這裏胡言亂語!
誰知異人竟是完全不驚訝,在望見他的一瞬間,反而眼前一亮,竟似是放出了光來。
異人拍著雙手感歎道:“俠義之士!真乃俠義之士啊!”
異人幾乎是三步並作兩步地撲倒了燕飛的跟前,含情脈脈地抓起了他的手:“英雄!可否容許我為你卜上一卦!”
這幾乎是這些日子以來,異人見到的唯一一個同這件事情牽連頗深,而命格之路卻呈現地幾近透明的人!初遇一名算命師對於職業的熱愛和敏感,他見到燕飛就如同見到了一塊閃閃發光的寶石,簡直激動到不能自抑!
而燕飛,他一向自詡輕功京城第一,這一回竟然沒有躲過!
又或者說,他根本沒有想到異人會是這個反應,因此,根本沒覺得他有躲開的必要——
你見過有哪個人被罵了以後,還要雙眼放光地撲進那個罵你的人的懷裏的?
所以,等到燕飛反應過來時,異人已經不由分說地抓起了他的手,開始……
把脈?!
這是什麽情況!燕飛的心裏簡直要湧起了驚濤駭浪!他長這麽大,還沒有聽說過哪個算命人替人家卜卦時,是用把脈這種方式的!
我是行外人!我是不
懂算命!我是讀書少!但我沒吃過豬肉我至少見過豬跑吧!騙人也不是這樣騙的吧!
燕飛幾乎已經完全忘了反抗,隻是呆愣愣地被異人抓著胳膊把著脈,心中隻剩了憤怒。
燕飛的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他緊緊盯著異人,憤怒之中卻又帶著一絲惶恐。仿佛下一刻,從他口中就會蹦出像“喜脈”這樣的字眼。
燕飛一陣膽寒,卻見異人半眯著眼一臉的悠閑,空出的那隻手甚至捋了幾把胡子。
半晌後,沉思了許久的異人猛地睜大了眼,驚得燕飛的心髒差點都要飛出的時候,恍然道:“哎呀,我忘了我是在卜卦而不是在看病了。”
燕飛:“……”
在旁邊一直默默然旁觀的赤燁終於忍不住朗聲大笑起來。
燕飛的臉色因這肆無忌憚的笑聲而越發陰沉了幾分,卻聽異人繼續解釋道:“這些年過日子也不容易,平日裏也就卜那麽幾卦,於是就發展了那麽幾個副業……”
燕飛:“……”
所以這麽不靠譜的神棍到底是哪裏來的!為什麽還沒有被趕出去啊!
若說燕飛原本因為赤燁對眼前這道士尊敬有加心中還存了幾分理智,那麽此刻,在聽到“副業”兩個字之後,這僅存的理智,便在一瞬間消失地連一點渣渣都不剩了。
雖然,哪怕,就在剛剛那一瞬間,他還在做最後的掙紮,努力地使自己的雙手不要握成拳頭狀,但是很可惜——
這掙紮失敗了!
他現在,唯一想做的事,便是將這個胡言亂語的道士,揍得屁滾尿流,爹媽都認不出來!
於是,幾乎就在一瞬間,一直在旁冷靜觀戰的赤燁,真切地感受到了什麽叫做畫風突變——
他不過是眨了一下眼睛,眼前的畫麵立刻就變成了,凶神惡煞的燕飛追著抱頭鼠竄的異人滿書房地跑。
異人一邊跑,一邊還不忘本職,十分敬業地嚷嚷:“俠士你聽我說,你近日裏命犯桃花,而且將會有血光之災,最好能夠遠離京城,三年內都不要回來了!不然搞不好你會丟了性命的啊啊啊啊啊!!”
燕飛追著異人暴怒地喊:“我要是相信你,我就是傻的!”
赤燁原本懷著一種“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情,看了一會兒卻終於慢慢變得心驚膽戰——
“你們兩個……這裏是書房!要追逐打鬧請移步後花園好麽?”
異人:“嘿嘿嘿赤公子,貧道的輕功可是俊得很,若是砸壞了你這書房中的什麽東西,貧道賠錢給你!”
燕飛:“公子,這種人就該被吊起來打!我現在就在
這裏打死他!也省得打擾了後花園中的那一池錦鯉!”
赤燁:“……”
赤燁保證,他這輩子都沒有見過這麽幼稚的燕飛。
也可能,燕飛表麵上嚴肅,內心卻藏著個幼稚鬼——
他竟然追著異人打,追了整整半個時辰!
偏偏異人深藏不露,輕功其實也好得很,燕飛在這種惱怒的情況下追了他半個時辰,竟是連他的一片衣角都沒有摸到!
於是,燕飛一直不斷嚷嚷著的那句“你走不走不走我打你”在這種情況下倒顯得像個笑話,一點威脅的作用都沒有辦法發揮。
更讓人驚訝的是,兩人的功夫都是極好,雖然像猴子一樣在這書房之中上躥下跳,卻愣是一點書架子都沒有碰倒。
赤燁起初還有心情看熱鬧,到了後來覺著實在膩味,偏偏燕飛氣紅了眼連他的勸告也聽不進去,他幹脆無奈地搖了搖頭,捧起他看了一半的《道德經》走出了書房——
我攔不住你們我還躲不過你們麽?
赤燁捧著《道德經》慢悠悠地踱到了錦鯉池邊,卻其實對於看書十分意興闌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