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丫鬟們
點翠怔怔的看著窗戶外那輪彎月,不由的想起昨天夜裏沒處去,摸到的那處廚房。
那處廚房該是西院兒裏的一個廚房,專門給府中寄居客人做吃食用的,要想找那殘羹剩菜也非是不可能。昨夜點翠便是就著外麵的月亮找了塊涼透了的餅子,又從水缸裏舀了一瓢水,從自個兒帶的壇子裏撈出一塊醃菜瓜來,就著水將那餅子吃下,邊吃邊想前世剛來歸府時,該是被餓了整整三日去,那時候的緣由倒是與如今不同,那次是她莽撞無知見了歸楚玉一口一個招娣姐姐,被呂嫲嫲嫌棄罰了手板子不說又關了三日。
點翠猶記得昨天半夜裏,還做了一個夢,夢見起風了,廚房的門被吹開,進來了一人,那人竟是她老師袁知恒,在夢裏袁知恒對她說這裏不比鄉下,凡事要謹言慎行,寧肯吃虧莫要出頭,雲雲。
如今再想來,點翠難免又是一陣黯然傷神,京城這麽大要去哪裏尋她的老師去,莫不是真的要等到數年後在安培慶家的酒宴上?點翠想起了安培慶,心中又是一陣惡寒,隻想著今生千萬別再與他相見才是。
還有,那個在自己暈倒後將自己抱回來的那人又是誰呢,醒來後腹中不再難受,想必是那人給自己喂了飯食,點翠重活了一世不是沒與男子挨過,隻是一想起這次抱她又喂她之人,她心中也是難免羞澀。心裏想著若是日後有緣見了這人,定要好好謝人家的恩情才是。
到了半夜,點翠難掩困倦便睡了去。
第二日點翠起的早,去井邊打了水,自個兒洗了把臉,便在院兒裏等著。
等到院兒裏的丫鬟婆子都醒了,紛紛急匆匆的洗漱,又魚貫而出去各自伺候的院子上工去。點翠低頭默默跟在若荷身後,一同的則是那個小梅,她衣裳顏色和自己一模一樣,看到點翠立即變了臉色,撅著個嘴,一路上跟鬥雞眼兒似的瞪著旁邊鄉下來卻生的比自己標致的點翠。
“你就是那個從鄉下來的點翠?聽說你害大小姐落水,如今怎生還能這般厚臉皮來院裏伺候?”小梅從小長在京城,雖然也是窮人家的孩子,但終究沒吃多少苦去。
見點翠沉默不搭理她,又道:“聽說你們那裏的人餓了有吃食人/肉的,可是當真?”
點翠被她這話一問,竟有些失笑不知怎麽答了。卻聽若荷嗤笑一聲,沒好氣說你道是人家是野人還是災民,隻不過離京城遠點沒有你說的那般不堪。
點翠朝她感激一下,若荷卻是揚起下巴冷哼一聲不再搭理她。
小丫鬟癟了癟嘴,心中不服氣,又不敢當著若荷的麵頂嘴。
到了大小姐的院子,點翠
不是那般有等級的正經丫鬟,便也沒必要到大小姐身邊請安問好,隻在院子裏默默的找些活計做。那小梅卻是想與她慪氣般得,點翠掃地她便搶掃帚,點翠為花兒澆水,她便霸在井邊兒,點翠低頭拔草,她近前一湊立即捂了鼻子,尖叫道“這是什麽味兒,難聞死了”。
“她身上有什麽味兒?”一個不緊不慢的聲音響起,歸楚玉頭麵衣裳齊整的出了院子,站在那棵含苞待放的海棠樹下。
小梅一見小姐出來了,立即指著點翠,上前脆聲說道:“小姐是她,她身上一股子怪味兒,定是不洗漱就來上工了。”
歸楚玉身邊的秋月上前,湊近一聞,轉頭道小姐是油煙氣,灶上的味兒。
“咱們大小姐向來喜潔,幹淨沒有醃臢的氣味是院兒裏下人的規矩,你有何話要解釋的?”秋月不悅的斥責道。
“回秋月姐姐的話,點翠前天夜裏睡在了廚房,沾染了些灶上的氣味,又無處換洗,還請姐姐饒恕則個。”點翠輕聲解釋道。
“住在灶上?下人房不是挺多嗎,還有你們院兒裏的沐浴的屋子該是有兩間,為何不去沐浴幹淨?”歸楚玉皺眉道。
點翠不語,與她一道來的幾個丫鬟也是一聲不吭。
“若荷你來說。”歸楚玉擺弄著一朵海棠花骨朵兒說道。
“小姐,呂嫲嫲說了,點翠住耳房,裏麵的廢棄的雜物太多,昨夜裏天又晚了,大夥還來不及幫著收拾。”若荷低頭道:“沐浴的事,是奴婢的錯,這幾日忙著便忘了。”
“可是如此?”歸楚玉看向點翠。
點翠趕緊叉手一福,道是,都怪奴婢怠懶未曾收拾,隻撿了個便宜之處睡了,才染了一身的味道,還請大小姐贖罪。
“也罷,此事也不是你的錯,”歸楚玉淡淡說道:“你便別進屋了,在外麵院裏遠遠的伺候罷。”
說著用錦帕在捂了口鼻快步離去。
“點翠謝小姐體諒,”點翠笑道道:“小姐仁慈,奴婢感激不禁。”
歸楚玉慣愛聽好話兒,且這討好的話兒還是從點翠嘴裏說出來,她心中更有種不能為外人道的爽快和得意。著了秋月摘一朵半開的海棠簪與她的耳畔,輕移蓮步道老夫人和夫人那裏請安了。
院子裏一眾的丫鬟哪個不是會察言觀色的,見小姐對點翠的態度,似是真的還不一般,便也暫歇了欺壓點翠的心思。
府中新進了牡丹花,再還未分到各院之前,歸老爺吩咐著將這些牡丹花都移到南院的大花園裏,先供眾人一賞。
呂嫲嫲領了差事,自帶著各院兒的小丫鬟置辦去了。
大小姐院裏秋月冬雪兩個一等丫鬟自是伺候在小姐的身邊,便叫了若荷帶一個小丫鬟過去。
若荷瞅了瞅下麵的幾個小丫鬟,指了指點翠,道走吧,你與我一道兒去。
點翠立即應了,跟上,沒選上的幾個小丫鬟都不免垂頭喪氣,聽說那些牡丹個個嬌豔株株名貴,此等熱鬧小丫鬟們自是最願近前去湊上一湊的,如今若荷隻帶了點翠去,著實叫人失落的慌,尤其是那小梅更是咬牙切齒的,再幹活時侯,難免錘桌擂凳摔摔打打,被秋月看了去,又是一頓好數落。
各院兒的丫鬟婆子該來的都來了,力氣大的幫著搬花兒挪台,力氣小的擺桌擺椅,安排茶點席麵。
“這位姑娘倒是麵生的很,看這身淺黃蜜合色的衣裳,該是新來的吧?姑娘好相貌。”一個擺弄茶點的深藕荷色丫鬟打量著點翠笑言道。
點翠微笑,也打量著這個丫鬟,心知這是二公子身邊的雨柔姑娘,擅賬目數算,是個性子潑辣爽利的,點翠趕緊叉手一福,笑道:“點翠新來,拜見這位姐姐。”
雨柔爽快一笑,道聲小嘴還挺甜,又問是打哪裏來。
打山東清平縣來,點翠如實道來,雨柔聽了略略頓了一下,她的住處不在外院兒下人房,而是與二少爺的西院兒住著,關於點翠的事雖說聽得少但也有耳聞,微微停頓但很快恢複常態,卻是並未像其他小丫鬟那般臉上露出鄙夷的神色來。
“哎呦,你是誰呀,趕緊拿開你的髒手,這可是表姑奶奶吃茶用的汝窯白瓷茶盞,豈能是你這鄉下人的手碰的。”一個穿淺青色馬麵裙,鵝黃色比甲梳著嬌俏三髻丫的丫鬟上前搶過點翠手中的茶盞,並將她一把推了出去。
丫鬟著淺衣,自也是住在外院兒,雖與點翠不是一個院兒住的,但下人之間傳消息最快,自打點翠由若荷領著進了門,又害大小姐落水,大小姐不計前嫌保下了她,這些事兒早已穿的沸沸揚揚,整個府裏誰人不知這個鄉下的土丫頭。眼下見了她,模樣倒是俊俏出眾,但也卻不及大少爺身邊的菡萏姑娘,性子亦是個軟綿綿的,被人推一把,隻敢默默爬起來。
看來果然是個軟和可欺的,在歸家這個院子裏下人之間,特別是同級別的丫鬟之間,你若是個性子軟的,那就怪不得受氣受累,幹的也是最辛苦的活計。這些府裏的主子自是知道的,但主子哪裏會管下人的事,更何況府中的老太太素來剛強,生平最恨的便是那般怯懦無能之輩。
在受欺壓的丫鬟中,除了極個別的性子天生怯懦的,大多都是新來的,初來乍到沒根沒基,往往是受了欺壓也是敢怒
不敢言的。
點翠曾做了一世歸府的丫鬟,這裏麵的曲折自是別旁人更有體會。前世便是來了就人人欺壓,欺壓的抬不起頭來,主子見她那樣子亦是不喜……點翠心裏想著,這世自是不能了。
“多謝這位姐姐提醒,”點翠輕步上前,溫聲道:“點翠初來乍到不懂府裏規矩,這主子的東西自是不能叫下人碰了的……”
“嗤”還沒等點翠說完,先前擺點心攢盒的雨柔不由的冷笑一聲,頭不抬眼不睜的小聲道:“主子?她算哪門子主子。”
雨柔聲音是小,可也叫人聽的清楚,先前那個丫鬟立即臊了個臉通紅,將那茶盞放下後,一跺腳回去了。
“沒想到你竟還有幾分膽色,”雨柔麵色淡淡道,一般初來乍到的那些個丫鬟,被人罵被人欺負了,要麽發愣發蠢,要麽哭哭啼啼,倒還沒有一個如這位這樣大/大方方的說話兒的。
點翠笑笑,就著桶中將抹布搓洗了一遍,接著擦桌抹椅,眼角望著羞憤而去的那小丫鬟,這丫鬟的口中的主子,便是嶽大奶奶吧。點翠心中也還沒忘那日她身邊的錢婆子來裝作夫人的人審問自己的情形。
再說嶽大奶奶素來作天作地,府中下人又多敬慕夫人,對著心懷不軌的嶽大奶奶自是不會有多少好聲氣兒。
點翠肚裏將這府中的一切都記了個爛熟於心,又怎會不知這位嶽大奶奶並不受人待見呢,她隻要稍稍一提,這小丫鬟便狼狽而去也不是稀奇。
“就是她!表姑奶奶就是她動了您的茶盞,還出言不遜,”正當點翠歡快的穿梭在桌椅之間的時候,聽到一聲嬌斥,又是一陣佩環響動,一個香氣襲人的凜冽身姿便進了眼前,那身影上前便是一巴掌,點翠瞅見她的身影,身子略略一閃,不巧這巴掌正打到了身邊的雨柔姑娘臉上。
雨柔白皙的臉上立即現了一個又紅又腫的手印子,嶽大奶奶一見打錯了人,先是一愣,又見是打的雨柔,眼梢一挑,撤下胸前的汗巾拭了拭嘴角,道:“呦,這怎麽打了二少爺身邊的雨柔姑娘了,快看看臉沒打壞吧。我今兒要教訓的可是這個新來的不長眼的丫頭,這府裏誰是下人誰是主子,不到老那天誰也保不準,雨柔姑娘覺得呢?”這話自是說與雨柔聽的,這巴掌說不定也正要打的便就是雨柔。
待表姑奶奶走後,雨柔忍不住又氣又惱,一跺腳捂臉跑回二少爺的院子,守著二少爺好一頓抹淚哭訴,二少爺素來最護犢子,當天夜裏便要去找嶽大奶奶那裏鬧,被院裏幾個丫鬟愣是攔住了。
且說雨柔姑娘被表姑奶奶打了一巴掌,頭上帶的一支嶄新的鑲琉璃蜂
趕菊珍珠流蘇的簪子被打落了,點翠拾起時,卻見鑲嵌的琉璃掉在地上碎掉了。
“你怎麽還在這裏,”若荷忽從外麵進院來,拉著點翠道:“一會兒老爺夫人他們便到了,你這一身怪兒也不怕衝/撞了主子。”
被嫌棄的點翠將雨柔的那支簪子小心包好收入袖中,便由若荷引著出了這南院,又去了下人院兒恰巧無人,若荷塞到她手裏一條白細棉紗布,一塊胰子,指著一屋道快進去洗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