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章
京城嶽家有兩大支,城北的嶽家是簪纓世家,世代為將,鎮守邊關,留守京城的都是女眷孩童。女眷中年紀大的自還堅守家園,年紀輕輕就守寡的,出了三年便由著娘家做主改嫁去了旁家。至於孩童,隻要是男孩,長到十歲上,便也送去邊疆軍營隨著父兄習武打仗。
城南的嶽家自是嶽胥的家族,為文臣,在京中也算是地位穩固。以往世人提起京城嶽家,大多指的是輩出英豪熱血守國門的城北嶽家。
可漸漸的城北嶽家隻剩下一位將軍,留守的女眷低調不願露麵,加之人們太平日子過久了,便不再記起那些邊疆的勇士,這武將嶽家便漸漸的被世人遺忘甚至冷落。
今日京城的大門口,依舊是熱鬧嘈雜的很,看起來與平日裏沒什麽兩樣,但又有些不一樣。
從來都很少在眾人麵前露麵的嶽家女眷們,都身披麻衣等在了城門口處,城門打開之時,她們麵色凝重的湧出了城門,也不走遠,隻在門口一側守著。
“去去去,別在這裏擋道兒。”有年輕的守城門的侍衛不識這些婦人,上前驅趕。
“算了,讓她們在那吧。”年老的守城過來勸阻。
“她們是什麽人啊?”年輕侍衛不解:“這是給誰披麻戴孝呢?晦氣!”
“今日北疆的那位嶽大將軍的遺骨回京,你不知道嗎?這都是嶽家的家眷。”年老的提起嶽家尚且一臉的尊敬。
年輕侍衛癟了癟嘴,道我隻知道今日是吏部尚書許大人家的小少爺從江南為皇貴妃尋寶回城的日子,說完了不動聲色的指了指那邊幾位搓手而立小心等待的朝中大臣,這些個可不都是等著迎接許家少爺入城的大人們。
年老的瞧了瞧,是有不少,又指了那邊馬車旁邊騎著高馬的著綠色常服的年輕大人,喃喃說道:“就連通政司的袁大人也來了,在這京城,許家真是權大滔天眾人朝拜啊……”
辰時三刻,有人自南邊官道兒上騎馬回來稟報:“許家少爺的車駕快要到了,少爺說了獻寶得需吉時方顯心誠,今日辰時正刻正是吉時吉日,到時候要準時如得城門來。”
這位許家的小少爺,素日裏頑劣不堪,但卻最得他的姑母許皇貴妃的喜愛。守城趕緊清散進出城門的普通百姓,留出了道路來,怕誤了吉時。
未幾,南邊的車駕尚且還沒到,隻見北麵的官道之上,一片素鎬,大大的嶽字在空中靜默,隻聞悲啼之音。
送骸骨的隊伍漸漸的近了城門,為首抱著將軍牌位的是一位隻有十三四歲的少年。少年也姓嶽,是嶽將軍唯一的侄兒,也是北城嶽氏之門僅剩的最後一脈
。
雖然隻有十三四歲,但他眉目之間皆是沉穩和肅穆之氣,小小年紀就曆經沙場的殺伐果斷,自是與京城的這些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兒不同。
“先生,可是嶽將軍的骸骨到了?”袁知恒身邊的馬車之上,坐的是恭王。昨天夜裏他在宮中聞此噩耗,便顧不住上皇後娘娘一直以來教導他要隱忍的話,一口氣奔到了先生的麵前。他心中是說不出的壓抑,袁知恒身為皇子師,與他講了半晚上的話以開導,如今他愈發的依賴於先生。
“是”袁知恒下了馬來,他自作主張帶恭王來著城門想迎,想必上麵幾位都不會開心,但他昨夜將恭王眼含淚光與他細數北疆那幾位戰死的將軍立下的汗馬之功,又一股腦將如今這朝廷中外戚當道隻手遮天,民間大肆興辦寺廟勞民動眾的形勢說了個遍。那般不管不顧的神情,沒了素日裏隱忍與壓抑之色,隻把袁知恒也說的心潮澎湃。
恭王他並非什麽都不知,他性情敦厚,心思深沉,心懷天下,但是他無能為力。皇後家族在聖上初登基之時也如許家一般如日登天,甚至是幫著聖上奪得帝位的功臣。可待聖上羽翼豐滿了,卻悄無聲息一步又一步的將那百年大族消磨鏟除了個七七八八,剩下的皆都苟延殘喘,低調度日,哪裏能與許家相抗衡。
自古以來,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奏狗烹,皇後也是深知其理,如今他們母子二人隻管保全性命便知足了。是以恭王打小就被皇後教導著要藏拙要隱忍不可與齊王相爭,也甚少在皇帝麵前表現的親昵,恭王麵對著皇帝更多的反而是害怕。
“殿下可想下來看一眼嶽將軍的靈柩?”袁知恒輕聲道。
恭王有些猶豫,在場的朝廷官員不少,若是他下馬車,勢必會被人看見。他身為王爺,親自出城迎接嶽將軍,那落在有心人的眼中便是結黨,便是沽名釣譽。
袁知恒知他從小謹慎過了頭,此時又在犯猶豫,也不再催促。
此時嶽家的眾女眷已經湧了上去,扶著嶽將軍的靈柩大哭出身來,悲戚之聲引得風雲變幻,天都陰沉了下來。
嶽堯手捧著叔父的牌位,麵色凝重,走到城門下,一揚手低聲到停。
後麵扶靈的將士將靈柩輕輕放下。
“這……”守城的幾個侍衛麵麵相覷,又有些急躁,這怎麽停下了,眼見著許家少爺的車駕便也要到了。
一個獻寶是喜事一個送骸是喪事,這一喜一喪若是碰到了一起那可不吉利。
“辰時正刻進城!”嶽堯沉聲道。
“辰……辰時……那可不行啊!”守城之人驚駭的上前說道,
說著南邊一陣急速的馬蹄聲傳來,一隊人馬也近了城門。
“讓開!讓開!少爺回城獻寶!快讓開!”馬隊最前頭一人拿著馬鞭向兩邊甩,周圍之人紛紛避讓,有的避讓不及便被踩在了馬蹄之下,但誰也不敢多說一字。
身懷武藝的幾個馬上侍衛分散兩邊,中間一個騎了汗血寶馬,上麵是一個顴骨隆起麵相倨傲的少年,頭上戴著潔白簪纓銀翅王帽,著宮錦長袍,腰間一塊碧玉配飾價值千金。
“什麽人擋在城門口,晦氣!真是找死!”許家小少爺近了才知這似是一對送葬的隊伍,當即寒了臉色。
“少爺,那是北疆嶽將軍的靈柩……”旁邊他的隨從小聲提醒道。
“哪個嶽將軍?”許家小少爺嗤笑一聲:“嶽家不都是文臣嗎,怎麽出了個將軍。”
“少爺是北城的嶽家。”隨從又道。
“北城的嶽家?不是都死光了嗎。”許家小少爺在馬上,說話聲音也不避人,直傳到前頭扶靈的眾人耳中,眾人攥緊了衣袖,恨不得把這滿嘴胡言的小子給殺了。
“不可多事。”嶽堯冷靜道。
許家少爺等到後麵,不耐煩招呼了守城道:“快打發他們進城,不要誤了小爺的吉時,速去!”
守城的隻得哭喪了臉去到嶽堯麵前,求到:“小將軍求求您快些京城吧,許家少爺不可得罪啊!”
嶽堯不為所動:
“辰時正刻進城!”
這兩邊都要辰時正刻進城,這可咋整,守城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
眼見著就到了辰時正刻,嶽堯這邊巋然不動,許家小少爺那邊開始躁動:
“既然他們不肯進城,便給他們好看!”
袁知恒眼見著不好,點翠與慈姐兒她們正扶了歸家老夫人在嶽家的女眷中扶靈呢。袁知恒速速下了馬,來不及與恭王打聲招呼便進了人群尋找點翠她們。
那邊的許家少爺與眾侍衛隨從也開始動了,直接駕馬衝進了嶽家扶靈柩的隊伍。
扶著靈柩歸來的可都是嶽將軍身前手下的將士,見此架勢哪裏容得了這幫黃口小兒造次,當即便要動手。
“都不得妄動,扶好將軍靈柩!”
嶽堯一聲令下,他們立即堅若磐石站在原地,任憑馬蹄就在眼前張揚,許家那些人指著鼻子罵他們滾開。嶽堯將叔父靈位放到了祖母手中,轉過身去,一伸手,旁邊副將呈上一把長纓槍。
嶽堯手持長槍,縱身一躍,護在扶靈的嶽家將士身前。
有許家家仆上前挑釁,他長槍一甩,便將人活活從馬上抽落,啪的一聲摔落在地上
,連動都不動彈了,像是死了一般。
眾位在此迎接巴結許家少爺的官員不禁目瞪口呆,袁知恒趁著空兒尋到了點翠她們,將她們護在身後,而後小聲說服嶽家女眷到後頭避一避。
“謝謝袁大人好意,嶽家無怕死之人。”嶽家老夫人抱著兒子的牌位,麵色沉靜說道。
“是啊,恒哥兒你別管了,帶著她們娘倆兒到後頭去,慈姐兒年紀小別嚇著了。”歸家老夫人站在自己大嫂身邊,催促袁知恒帶點翠與慈姐兒離開,她自己卻不走。
“曾祖母不走,我也不走。”慈姐兒抱了老夫人的腿,堅定說道自己不怕。
點翠對著袁知恒點點頭,袁知恒抽出了腰間的佩劍。
“狂妄小兒,找死!”許家小少爺冷喝一聲,手持了鞭子便要揮過去。
“少爺,不可,咱們還是先進城吧,莫要誤了吉時。”許家少爺旁邊的人提醒道,這些嶽家的人日後自然要他們好看,今日獻寶才是大事。
許家少爺冷哼一聲,一夾馬腹,那匹汗血寶馬長鳴一聲,馬蹄騰空而起,生生的越過了靈柩,朝著城門而去。
許家少爺哈哈一笑,轉頭看向在他身後的一片白鎬,得意至極。對著許家的那些侍衛打了個手勢,侍衛提著刀劍便衝向了嶽堯,嶽堯長纓槍在手,他們一時無法近身。
誰知那過了城門的許家少爺覺得不解氣,又折返身子回來,彎下身來解了自己的一隻馬靴,揚手一扔,那隻馬靴便朝著嶽將軍的靈柩而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