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狙擊戰之二
沒有任何工事經驗的人是無法體會到一件工程的複雜性與艱巨性。李懷唐在給鐵牛下命令的時候,他不知道這個命令是不可能按時完成的。別說笨拙的輕騎將士們能否在兩三個時辰內完成藤橋的製作,單是鐵牛爬下溝底,再攀上對麵的斷崖式陡坡這一過程就要消耗兩個時辰。
午時已到,在眾將緊張揪心的目光注視下,背著倆火把的鐵牛終於有驚無險地站在深溝的對麵岩石上,興奮地朝著護都他們揮舞火把示意。
護都長出一口氣,手指鬆開泡著汗水的手心,向身邊的兩名強弩手發令:“射!”
這兩名強弩手得到的命令是,將兩根十數丈長的,由草藤撮編而成的繩子用弩箭拋射到深溝對麵。
兩根草繩過去了,然後是四根,六根,八根……
在深溝對麵,鐵牛將草繩的一端牢牢地係在一處巨石上,另一端則由護都親手綁在大樹的樹幹上。隨著越來越多的草繩被拉直,固定,吊橋的雛形漸漸顯現……
架設藤橋的工程如火如荼,與之息息相關的狙擊戰也在十數裏外繼續激烈地進行。
卡瑟的彎刀嘣了兩個口子,鮮血順在刀身凝聚到崩口處,一滴一滴地掉落地麵。卡瑟取得了四個戰果,準確來說,是三個,有一個是自己人。不過,他並不介意,混亂的夜戰,自殘是很難避免。
卡瑟之所以停下,是因為他發現了一個強敵,一個讓他躊躇不前的強敵。卡瑟覺得毫無把握戰勝他,以前,就算是麵對他認為的最強對手拔匿也沒出現過這樣的感覺。雖然他沒能看清對手的容貌,但他很肯定,此人,必是史國屠夫,除了他,沒有人能有如此的身手,如此的強悍,而且,史國屠夫說的正是唐言!什麽唐軍,之前的判斷全部錯誤,不知道蘇祿汗知道以後會如何的暴跳如雷。卡瑟覺得他的機會來了,隻要將史國屠夫擊殺,獻其首級於蘇祿汗的帳下,想不飛黃騰達都很難,從此,草原的第一勇士稱號非他莫屬。
又一聲慘叫傳來,那是強敵取得的不知道第幾個戰果。
機會!
當聽到對麵刀兵磕碰的清脆聲,卡瑟確認強敵肯定來不及回擋,果斷地抓住機會從另一邊發動迅猛的攻擊。
“哐當!”
沒有預想中利刃切肉的爽快感覺,卡瑟感覺手中的戰刀明顯是砍在了金屬上。
李懷唐渾身是血猙獰著臉,這個狡猾的敵人已經是第三次向自己偷襲了,前兩次依靠著身上破碎斷裂下來的一大片棉甲瓦解了對方的攻勢,這一次,李懷唐急中生智,用腰間的刀鞘接住了他幾近得手的陰險一刀。
拚著右翼被砍的可能,李懷唐憤怒地回手一刀,砍向卡瑟抓刀的手臂。
卡瑟早知道對手迅捷如閃電的速度,心不敢存一絲僥幸,以最快的速度放棄手中的武器,險險地躲過斷手的一刀。
饒是如此,李懷唐的彎刀刀尖還是觸及到卡瑟的的胸膛,將他的皮甲破開。一道帶血傷痕出現在卡瑟的胸前,卡瑟大駭,以為必死無疑,能在史國屠夫刀下餘生的,在他的記憶中好像沒有,他完全沒有想到,這一道給他帶來痛苦的傷痕反倒成了他以後向草原各部族勇士炫耀的資本。
李懷唐沒有放過卡瑟的意思,挪動腳步,欲將其置之死地而後快。莫說是赤手空拳,就算現在卡瑟雙刀在手,他也不敢迎戰,不是怕死,實在是史國屠夫這個惡名太過昭著,屢次偷襲的失敗,消磨了他雄心壯誌,胸膛前的那道傷口更是成了壓垮他抵抗意誌的最後一根稻草。
麵對著李懷唐狠絕的一刀,倉惶狼狽中,卡瑟很想痛呼“史國屠夫”,可是他知道不能,這個名字一旦出口,軍心動搖,敗局必定。或許是他命不該絕,兩名親兵及時擋在他麵前。
“啊!”搶救卡瑟的一名親兵來不及舉刀格擋,鋒利的刀鋒迎麵劃下,致命的創傷從額頭筆直地延伸到胸膛。另外一名親兵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著卡瑟就往後跑。他聽到了卡瑟恐怖的低呼聲,“魔鬼,史國屠夫。”
在如今的突騎施人當中,沒有誰不知道史國屠夫這個大名,崇拜英雄的他們心情很複雜,一方麵,史國屠夫強悍無敵,是他們的偶像,另一方麵,這個屠夫卻是他們的敵人,是他們的夢魘。從卡瑟口裏吐露的真相,還有敵人的凶悍表現,讓這名親兵不得不相信,夜色中的“惡魔”正是史國屠夫。
這名親兵可沒有卡瑟那般高的覺悟,驚愕中,張口就喊:“史國屠夫!他是史國屠夫!”
能夠首先發現強大的敵人也是一種炫耀。
慌亂,在突騎施敢死隊中蔓延,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未知和深不可測的神秘傳言。史國屠夫這四個字,有如世間最恐怖的惡魔,讓處於黑暗中的突騎施人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
潰敗,就差一根稻草!
“我是史國屠夫,誰敢一戰?”聽到突騎施人的驚叫,滿身鮮血的李懷唐順水推舟,自假自威,用蹩腳的突厥語怒吼,仿佛長阪橋的燕人張飛再世。
一根虛無縹緲的稻草及時砸在突騎施的勇士頭上,成了他們的難以承受之重。
“嘩啦!”戰場上的突騎施人都下意識地後退,羊群效應一發不可收拾,勝利的天平瞬間倒向光明部武騎軍。
“弩箭,快,別讓他們逃了!”喘著粗氣的公孫文遠咬牙切齒,他要痛打落水狗,以敵人的鮮血為許多倒下袍澤報仇。
一輪稀疏的弩箭將十數名突騎施潰兵釘在逃跑的後路上。
勝利了,可代價異常沉重。上百名武騎兵的死傷讓李懷唐無法高興,出征以來,所有的戰損合計起來都沒這一次惡戰多。尤其是,與他並肩作戰的那名親兵,因為李懷唐的耀眼表現,而付出了生命代價。
李懷唐吸引著敵人,也將沉重的壓力施加給他身後的親兵,責任感讓他不離不棄,麵對著數把彎刀的圍攻,他始終咬牙堅持在李懷唐的身後,身中十數刀,卻憑借著驚人的意誌撐到最後的勝利。
“小山子,我們一起戰鬥。”李懷唐拿著親兵小山子遺留的戰刀,跪在血肉模糊屍體的旁邊,心情沉重,卻麵無表情。死亡,他已習以為常,悲痛,他沒有時間,他還肩負著身後上千名將士的期望。
突騎施人並沒有退遠,付出了三百來具屍體的代價,占據著溝壑的橋頭堡。依仗著石塊的保護,牢牢地釘在那,等待身後的援軍。
突騎施人的第二批次追兵的身影稍後出現在溝壑的對麵,他們可沒卡瑟那般謹慎,火把像一條長龍,給武騎兵指明了方位。
對付趴伏在亂石之後的敵人,強弩難起啥作用,可對付亂哄哄而密集的追兵,武騎兵就不會放過機會了,這批次的敵人毫無防備,卡瑟的慌張的警告起不了作用,隻有在鮮血流淌麵前,他們才會長意識。
數百支弩箭毫不客氣地收割著溝壑對麵的突騎施人生命,擁擠在溝壑前的突騎施人如同排隊挨宰的綿羊,過臂長的弩箭將他們當作冰糖葫蘆,一串就幾個。一道道血肉之路被無情地疏犁出來,幸運沒被粗長弩箭親吻的突騎施士兵瞬間就對漆黑的溝壑失去恐懼感,不顧一切地跳入溝底,先保住小命再說。
隻一呼吸間,數百名還懵懂不知的突騎施人倒在腥風血雨中。不過,對於幸存者也不是沒有收獲,至少,數百具屍體的教訓告訴了他們,對手有強弩,在強弩麵前千萬不要得瑟,該謙虛趴下的時候,還得謙虛趴下。
“放箭,殺死他們!”不知道是誰下了無知的命令,強弩的射程不是突騎施人手中的角弓所可以比擬的。李懷唐和他的強弩手自然不會呆在角弓射殺的範圍內,放出一輪強弩之後,武騎兵們都安靜地呆在安全地帶,看著突騎施人拙劣的表現。
僵持一直維持到蘇祿汗到來。卡瑟忐忑不安地將敵情,還有他的猜測告訴蘇祿汗,當然,他沒敢說是猜測,而是撒了個小謊,說史國屠夫是他親眼目睹。
奇怪的是,預期中的火山噴發式怒火沒有出現。蘇祿汗難得地一聲不吭,他的心情很複雜,敵人已經進入絕境,消滅他們是遲早的事情,如果是史國那幫流寇,新仇舊恨能一並洗恥那最好不過,另一方麵,讓他疑惑不解和不安的是,這夥流寇不是已經被骨啜他們打殘了嗎?他們究竟是如何在短短的時間內重新崛起,而且更強,強到讓蘇祿汗害怕。隱隱裏,蘇祿汗看到了大唐的影子。
“大汗毋須擔心,這群流寇不管是誰,總之已成甕中之鱉。等到天亮,我們再過溝,將他們殺個幹淨就是。”
闕伊難如以為蘇祿汗在憂心士氣,畢竟,史國屠夫的名聲很打擊人。
“不,連夜過溝!”蘇祿汗異常堅決。按說,闕伊難如的建議很中肯,在這個溝壑眾多的山區,流寇們插翅難逃。可是,蘇祿汗不知為何,心裏總有一絲說不清的不安情緒,或許是仇之深,迫之切的緣故,越早見到仇敵的屍首,方能解他心頭之恨。
隔溝對峙的均衡形勢忽然被打破,首先是卡瑟那剩下的數百人冒死進攻,為大軍越過溝壑爭取機會。
這一次,李懷唐早有準備,數十把點燃的火把被扔向前方,照亮了無數魑魅魍魎的身影。
借著火光,卡瑟愕然發現,趁著對峙的時間裏,敵人已經壘起一道簡陋低矮的石頭牆,作為防禦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