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信塞翁得牛
事實證明了李懷唐當初說的話沒錯,蘇祿汗隻是他的放牛娃,那一萬頭牛在蘇祿汗的手上轉了一次,又安然無恙地回到李懷唐的手裏,順帶著還收取了不少利錢。
帶著一萬頭牛行軍可不是容易的事情,肯定會拖累行軍速度,考慮到這點,在渡河前蘇祿汗將繳獲的戰利品置放在牧場裏,與趕來賀喜的部落的牛羊混在一起。牧場,就在碎葉城附近,讓李懷唐輕易撿了一個大便宜。
“信塞翁得牛!”這是呂尚卿乍看到萬牛失而複得時的語無倫次。看著黑壓壓一片的牛羊群,呂尚卿有如塞翁靈魂附體。
“塞翁是誰?我看是信上將軍得牛!”
不怕兵痞子會武功,就怕他沒文化。李懷唐哭笑不得地看著一臉認真的六猴子,滿臉黑線。
“這些牛,說不準還得還給蘇祿汗。”塞翁哥李懷唐的預言再次語出驚人。
“難道蘇祿汗也信塞翁?”六猴子不樂意了,好不容易才重獲失去,難不成又要重蹈覆轍?可上將軍說的哪次不準?
“別廢話,把羊都給我宰了,油脂都留著,多弄點幹草。”
命令就是命令,不容置疑,無須解釋。將士們早就習慣了李懷唐的風格,令行禁止。
舔著幹裂起泡的嘴唇,李懷唐望向楚河之北,可以想象,氣急敗壞火急火燎的蘇祿汗必定正馬不停蹄地回來救火,隻是不曉得他獲知老巢被毀,美妾被控會是如何的暴跳如雷。
與李懷唐所想不一樣,此時的呂尚卿對北麵不感興趣,他所望的方向是碎葉城方向,在那裏他榮幸地做了人生的第一次人妻控。可惜的是,上將軍不允許大軍帶上那些銷魂的累贅,否則……
“呂尚卿,你發什麽楞,是不是舍不得城裏的那些美人?”
“是,啊?不是,我在想,我們有必要帶那麽多瓜菜嗎?”
呂尚卿隨口道出心中的一個小疑惑。碎葉城裏的財富琳琅滿目,堆積如山,可李懷唐獨獨鍾情於這些最不值錢的東西,臨走時,將全城的胡瓜蜜瓜葡萄幹都撞上了馱馬和駱駝的背上。李懷唐的這個命令等於是把無數的疑惑塞進了呂尚卿的心裏,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天天頓頓牛羊肉,嘴巴都快膩出個鳥來了。我的認識是,嘴巴想吃啥就證明肚子裏缺啥。別小看這些瓜菜,那些部落可沒瓜菜給你吃,到時你才發現原來饑不可食,寒不可衣的金銀財寶在這片草原上,是多麽的諷刺。”
起泡的嘴唇似乎好了點,李懷唐的話語隨之也多了點。
嘴唇起泡的現象並非李懷唐特有,而是整支北征軍的共性,李懷唐將原因歸咎於肉食過多,無緣瓜菜的飲食結構。難得在碎葉城發現如此多的素食,他當然不會放過,基本上是一掃而光。
呂尚卿還是不理解這個命令,不過他沒繼續糾結在這個問題上,從李懷唐的語氣裏,他看到了端倪,看出了意圖,很明顯,上將軍並沒有打算就此返回寧遠城,還要繼續給突騎施人致命一擊。
率領數萬騎奔馳在天地之間是何等的威風,何等的遐意,作為萬騎的領袖,蘇祿汗卻被殘忍地剝奪了這種感受,罪魁禍首就是李懷唐這群流寇。
近鄉情更怯是此刻蘇祿汗內心最真實最貼切的寫照。雖然他還抱著一絲僥幸,幻想著英勇的留守突騎施勇士同仇敵愾,將流寇們擊退,保住他的老巢,保住他的財寶,保住他的牛羊,保住他的妻妾。可現實與理想總是有差距,在楚河河畔附近,逃難來報信的士兵給他帶來了噩耗,最壞的結果還是發生了。
蘇祿汗暴怒,瘋狂揮刀斷草,末了,踹翻哭喪著臉的逃兵,一聲令下,揮軍渡河。
“殺絕史國流寇!”的憤怒呼聲響徹了楚河西段兩岸。埋伏在南岸牧草叢裏的李懷唐也聽到了突騎施人的怒意。
出乎蘇祿汗意料的是,占了天大便宜的史國流寇似乎瘋了,沒有趁機帶著財寶和婦人逃跑,居然喪心病狂地想來襲擊他。
渡河中的突騎施人發現,對岸隱隱綽綽有數百騎的人影,似乎想半渡而擊。
“殺!”
憤怒隻用一個字就足以表達。隨著蘇祿汗的怒意宣泄,數不清的鐵騎越過楚河,馬蹄彎刀逼向區區的數百騎仇敵。
蘇祿汗很憤怒,可他還沒到完全喪失理智的地步。他的想法是,在他的地盤上,己方兵力又占據了絕對的優勢,根本就不用擔心害怕流寇給他設伏,反而更加希望對手如此,數萬人對付三千人實力懸殊之極,什麽伏擊,什麽半渡而擊都是笑話。
突騎施人有理由相信,是他們的強大陣勢將偷襲者嚇跑了,眼前敵人沒命地鞭馬狂奔就是明證。
“追!殺!”蘇祿汗也過了河,毫不猶豫地下達了追殺令。
循著絕塵而去的敵騎,突騎施人的追兵鍥而不舍,卻怎麽也追不上。隱隱中,蘇祿汗感到了一絲不妥,可是,些許的憂慮很快就被複仇的怒火給壓製。
在前方的敵騎越來越遠,漸遠漸不見。
“咦?”蘇祿汗突然發出驚訝聲,驚訝的不是敵騎消失,而是目光盡頭,有一排排黑壓壓的物體在齊腰高的草叢裏若隱若現,攔在他們的必經之路上。
“這就是他們的伏擊?步兵陣?”突騎施人哈哈狂笑,鬧了半天,原來流寇們是自取滅亡,引誘偉大無敵的突騎施騎士來消滅他們,簡直是蚍蜉撼大樹,不自量力。
然而,狂笑迅速減弱,停止。
不是步兵,是牛,是一大群牛,至少過萬!
“嘶!”蘇祿汗明白了敵人的企圖,竟然是想用萬牛衝陣。
驚疑沒維持夠兩個呼吸,蘇祿汗又爆笑,愚蠢的史國屠夫,牛馬陣對草原勇士能起什麽作用,聰明的突騎施人隻要控製住領頭的馬匹和壯牛,這個看似威武無敵的陣勢就會完全自行瓦解。流寇就是流寇,你們的運氣到頭了,末日到了,來嚐嚐突騎施勇士的彎刀吧!
狂想曲在蘇祿汗的心裏奏起,李懷唐擺出的萬牛陣沒有嚇到他,反而更激起他的鬥誌,座下的戰馬跑得更歡。
“愚蠢!”望著滾動的黑線在壓過來,李懷唐冷冷地吐出他對突騎施人的評價。
“響箭點火!”
命令一出,鷹騎的斥候們接力般向天空放出十數支響箭。
一根根帶著油脂的幹草條被點燃,向著它們的另一端迅速燃燒過去,很快,一千頭尾巴帶火還發著“畢剝”響的蠻牛上演末路狂奔,牛角方向對準著厚實的突騎施騎兵陣。又有一千餘頭蠻牛被尾巴的烈火點燃了“瘋牛症”,掀起第二波火牛浪,狠狠地砸向急速迎麵襲來的突騎施人,第三波“瘋牛”的舞步接踵而去……
突騎施人驚慌地發現,領頭之牛是找到了,可就算費盡力氣將這頭“牛將軍”控製住,以往屢試不爽的經驗不再靈驗,其餘的牛完全忘記了潛規則,不給絲毫的麵子,憤怒依舊,瘋狂依舊,尖尖的牛角隨著無法停止的滾滾牛蹄勇往直前。
萬牛,組成了五隊火牛衝擊波,一波比一波寬,形成梯形,狠狠地撞入突騎施人衝鋒的隊形裏。
撞擊從點,發展到線,再到麵,愈演愈烈,如怒濤拍岸,卷起千堆血與肉。
突騎施人有多少,這場災難就有多大。萬騎狂奔追擊,處於隊形前方的騎士突然被阻停,後續的騎兵根本來不及反應,一頭就撞上前,給領頭的袍澤來個前後夾擊。就算有人反應過來也不敢勒馬停留,處在更後麵的騎兵也在埋頭策馬,停下隻有等死。
撞擊異常慘烈,放眼望去,剛剛還威風八麵不可一世的突騎施騎兵頓時人仰馬翻,鬼哭狼嚎的慘叫聲驚天動地。
對於突騎施人來說,萬牛撞擊還不是最可怕的敵人,最可怕的敵人是火,是無情的草原大火,帶火的蠻牛到處亂竄,將烈火送到如同幹柴般的發黃牧草中,幹柴遭遇了烈火,盡情釋放激情。
草原上,奇觀連連,牛起火了,人起火了,馬起火了,草也起火了,火龍亂竄,到處是火,火勢凶猛,濃煙滾滾。
突騎施人明白過來了,這又是一個陷井,一個出乎他們意料的陷井。流寇們再次搶了本屬於他們的牛群,用油脂和火來燒怒和驅使蠻牛,將他們陷於萬劫不複之境地。
是的,突騎施人猜對了,無恥的李懷唐竟然下令將羊脂抹在牛尾上,用同樣抹了羊脂的幹草裹繞,一經點燃,草原上仿佛就躍現了一群從地獄逃出的惡魔,將無盡惡苦難帶到人間。
一場開元16年的楚河流域最大的草原火災就這樣發生了。凶手李懷唐卻不受任何損失,光明部的騎士們早已用彎刀清理出一片空地,北風盛行的秋季,這場大火沒燒到他們身邊,唯一的傷害隻是吸入了幾口煙氣而已。
“蘇祿汗果然信塞翁!”
“觀眾”之一的六猴子表情相當複雜,似笑非笑的嘴角隱含著對萬牛的不舍、對蘇祿汗的無奈和對李懷唐預言之準的感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