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章 拔刀相助
玉門鎮,位於玉門關之東數百裏,絲綢之路在此分叉,往西北,過星星峽入高昌,可達北庭;向西南,經敦煌,出玉門關,入安西。絲綢之路的興盛與之息息相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之前,因為大食的封鎖和突騎施人的阻隔,絲綢之路的貿易幾乎陷入中斷,這幾年,得益於李懷唐主導的寧遠的崛起,絲綢之路重新開啟,玉門鎮日漸繁華。
在憐兒小娘的精心照料下,經過數日的休養,李懷唐的傷勢正逐漸好轉。
因為心中有牽掛,李懷唐再也無法容忍閑住在此,著急趕往涼州。在上路前,他親自前往答謝玉門鎮的首席官長:王明府。
有唐一代,縣令皆稱為明府。
李懷唐在轄境內受襲負傷,驚動了王昌齡,身為玉門地區的治理一把手,他責無旁貸,出了這麽大的事情,他這顆官印鐵定要丟掉了。盡管自知即很快要被當作替罪羊撤掉,王昌齡依然恪盡職守兢兢業業,為李懷唐以及他的麾下善後,從傷兵的醫藥飲食,到死者的喪葬瑣事,無不一絲不苟。
得知接待自己的居然是大名鼎鼎的詩人王昌齡,李懷唐覺得頗有意思,看到大詩人鞍前馬後照顧周到,他有點過意不去,臨走前,好歹得去拜別一番。
近幾年,玉門鎮的人口增加得很快,尤其是外來人口,人多了,事情隨之而多,王昌齡這個明府越來越忙碌。這不,今天他本來是要去看望李懷唐的,還未出門,一場不期而至的官司將他從大門前擋了回去。
原告是十數名回紇人,被告是兩名漢人,一曰南霽雲,一曰雷萬春。案情的原委是,因買馬產生糾紛,南霽雲與雷萬春心生怨恨,當街打死了一名回紇人。若非這段時間全鎮加強戒備附近剛好有公差,一場全武行的漢胡大戰勢必要一觸即發。
王昌齡頭疼得很,有關回紇人的糾紛日漸增多,回紇人的暴躁蠻橫他略有所聞,甚至從不管所謂的證據理由,稍不合意即胡鬧一番,咆哮公堂之事時常有之。今天的案情鬧出了人命,即使漢人有理也很難收場,何況所有的證據均對這兩名漢人相當不利。
回紇人一口咬定南霽雲他們偷馬被抓,而後惱羞成怒殺死了他們的一名同伴,要求王昌齡判決砍他們倆的腦袋。
“放屁!”南霽雲漲紅臉反駁,“馬是我向你們買的,你們收了我的錢又反誣我偷盜,以眾淩寡,刀還是你們先拔的,我們沒動刀,人是你們自己殺的。”
與外人爭執中自己人殺自己人?於情理,說不過去,於法理,沒有證據。
“他拔刀砍我,被我抓住扭轉,恰巧砍中了他的同夥。”南霽雲指著其中一名光頭大胡子的胡人補充說道。
“不對!他們前天盜取了我們的戰馬,順手盜走了我的戰刀,今天在集市上被我們發現,見逃脫不了就拔刀砍死我們的人!”胡人義正辭嚴,表情憤怒。
南霽雲怒極,脫口而出:“汙蔑!我連他的刀碰都沒碰過。”
殺人的凶刀被呈放於公堂之上,數名在場的鐵勒胡證人被帶了上來,眾口一詞證明了南霽雲偷馬殺人。
盡管南霽雲與雷萬春一再否認,卻提供不了任何的證據。
王昌齡考慮了片刻,驚木堂一拍,對南霽雲做出了殺人償命,秋後處斬的判決,而雷萬春則以盜馬罪收監兩年。
冤枉不服之聲響徹了公堂,倆被告拒絕簽字畫押,公差不得不將枷鎖扣上了倆被告的脖子上,強迫他們完成最後的例行手續。
“等等!”一聲驚雷從衙門外傳來。
聲剛落,人已到。
“上將軍!”王昌齡驚訝地望著突然出現的李懷唐。
李懷唐點點頭,與王昌齡打了一個招呼,寒暄幾句,然後轉頭打量南霽雲和雷萬春。南霽雲與雷萬春兩人的名字如雷貫耳,忠義之輩,他很感興趣,剛才在公堂外靜聽了許久,心裏產生了些想法。
安史之亂,睢陽三傑之兩傑赫然同時在此出現。南霽雲二十出頭,雷萬春較他多長幾歲,簡陋的衣裳之下裹著高大健壯的身材,天生從軍的材料,隻是不知為何他們倒先從商來著。
李懷唐對王昌齡道:“此案有點蹊蹺,我觀此兩人所言誠懇,不像撒謊。”
在南,雷兩人的眼裏,為他們說話的壯漢似乎很有來頭,無論是守門的公差,還是高堂明鏡下的明府對他的態度都恭敬有加,直接無視他他悍闖公堂之罪。聽到壯漢支持他們,南,雷兩人感激不已。
“可是,認證物證俱在……”王昌齡顯得猶豫為難。
李懷唐笑笑,道:“在下有一辦法可找出真正的凶手,幫助死者伸冤。”
回紇人不樂意了,紛紛嗬斥指責李懷唐。
“人命關天。試下無妨,看完結果再下結論也不遲。”李懷唐不理會暴怒的回紇人,等王昌齡做決定。
看在李懷唐連日來對他的才華詩作推崇備至的份上,王昌齡當然給麵子。按李懷唐的要求,南霽雲的唐刀與一名胡人的彎刀同時被取了過來,李懷唐讓他們交換兵器握著刀把揮舞兩下,然後放在地上。
眾人疑惑不解,好奇的目光聚焦在李懷唐的手上,隻見他打個亮指,一頭獵犬被牽入了公堂內。
王昌齡口瞪目呆,結巴道:“這,這,怎麽回事?”
狗能辨認凶手?若非策劃之人是李懷唐,王昌齡早下令亂棒攆人了。
事實勝於雄辯。接下來,獵犬以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的能力,嗅了嗅唐刀的刀把,然後又在眾人身上不停地聞,最後朝著一名胡人和南霽雲狂吠,;同樣,彎刀試驗的結果是,南霽雲與彎刀的主人再次被獵犬衝著吠叫。
“這,這小把戲能說明什麽?它隻是一條狗而已。”回紇小頭目有點慌張了,不願承認獵犬的嗅覺能力。
“那把殺人凶刀,如果是他,”李懷唐指著南霽雲,“是他拿著殺人,哪怕最近用過,那麽獵犬肯定會有所表示。”
“嗯,有道理!”王昌齡饒有興趣地望著獵犬,阻止了回紇人的胡鬧。
獵犬的表現沒有讓南霽雲失望,吠叫的對象是名光頭大胡子回紇人和一名公差。
“這就對了,彎刀是他的,”李懷唐指著光頭大胡子道,“公差從案發現場把彎刀撿回,所以也有他的氣味。獵犬不會撒謊,更不會冤枉人。”
事實麵前,回紇人極力狡辯抵賴,無視李懷唐的實驗結果。
“狗在叫而已,它說什麽了嗎?沒有!難道王明府寧願相信一條狗的吠叫,而把漠視人證和物證?”
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回紇人要求講道理了。李懷唐忍不住要笑,無恥在他麵前不是問題。他向南霽雲問道:“想想看,有什麽辦法可以讓我的獵犬找到你付給他們的買馬錢。”
馬匹昂貴,十數貫一匹,無論是用金銀支付,還是用大唐的銅錢交易,必須要用袋子,大袋子或小袋子。袋子上,必然留有南霽雲或雷萬春的氣味。
南霽雲機靈,一聽馬上明白李懷唐的意圖,從懷裏取出一個香囊,道:“此次出門,妻子給我繡了此物保平安,我更關心錢財的安全,就將此物放在錢袋子裏。錢袋子裝的是兌換來的寧遠金幣,一共五十個,全部當作馬匹的資費了。”
“很好!”李懷唐用讚賞的目光朝南霽雲使了個眼色,“讓我的獵犬聞聞,它會找到你的錢袋子的。”
所有的回紇人下意識地看向光頭大胡子,大胡子卻下意識地伸手捂住腰間,看到獵犬向他走過來,趕緊轉身逃跑。
逃遁的可能性為零,守在門外的將軍騎將士不是泥塑的。
剩下的事情王昌齡自會處理,回紇人與所謂的證人自有他們的命運,不勞李懷唐操心,他更關心的是南霽雲與雷萬春的打算。
告別了王昌齡,李懷唐找到了準備東歸長安的南、雷二人。
三人聚在一間小酒棧裏。
雷萬春豪爽,舉起大碗向李懷唐敬酒:“謝過壯士!若非壯士相救,恐怕我南八兄弟小命休矣。此碗酒,我雷萬春先飲為敬!”說完,大嘴一張,一陣咕咚咕咚喝個精光。
南霽雲家中排行第八,故又稱南八。
“好漢子!”李懷唐同樣舉碗入口,卻為身後的小憐阻止。
“李郎傷勢還未好,酒水不能沾。”
這些日子,小憐為李懷唐更換清洗傷口,肌膚之親難免,在李懷唐的嬉鬧中,她認命了,稱呼從上將軍悄然改成了李郎。
南霽雲忍笑打岔:“李壯士可告知大名?古人雲,滴水之恩,當湧泉以報。今日救命之恩,我南霽雲終生不忘。”
李懷唐放下酒碗,道:“南八兄弟言重了,舉手之勞而已,我李懷唐豈敢邀功?”
“嘶!”南八與雷萬春對視一眼,驚呼:“足下莫非寧遠李懷唐?”
李懷唐在大唐幾乎是人盡皆知,婦孺通曉,不僅是因為其對胡人的戰績彪炳,對碎葉公主的情狂,更多的是因為寧遠產的錢幣和貨物帶來的深刻影響,在普通的百姓生活當中,來自寧遠城的白迭布有多受歡迎,他的名氣就有多大。
“正是。”李懷唐點點頭,趁機試探道:“兩位八尺男兒,該是從軍報國之年,何故到此販馬?”
南霽雲一臉的愧色,支支吾吾,倒是雷萬春豪爽,直言道:“我們也想啊,隻不過,嗨,還不是窮鬧的?我們去從軍了,家裏誰來養?”
細問之下,李懷唐弄明白了他們的處境。與許多爭著到寧遠當雇傭軍的唐軍士兵一樣,他們兩人都是農民出身,家境貧寒,沒有自己的土地,依附在地主豪族門下,過著佃農的生活。從軍,意味著家裏的勞動力減少。
實際上,到了這個時候,大唐的租庸調製因為土地兼並和人口的劇增而到了名存實亡的境地,軍戶是典型的流血又流淚的家庭,逃兵和隱戶屢見不鮮,否則,也不會有朝廷的財政困難和宇文融的括戶括田改革。
佃農的生活靠天吃飯,風調雨順還勉強熬得下去,偏偏這兩年的氣候與他們作對,鬧得家裏青黃不接。為了生計,兩人隻好借錢結伴出來走商,本來聽說寧遠城的商機不錯,兩人商量後決定西去寧遠城走一趟,到了安西卻聽說前路不太平,必經之道野狼穀被軍隊封鎖不知何時開通,他們隻好停止腳步,不過河西也不錯,胡人叫賣的馬匹很多,他倆合計一下,決定販馬到長安小賺一筆為先,卻無故遇上回紇人的訛詐。
“嗬嗬,”李懷唐想用奸笑來表達他心中的得意,路上撿到寶了,南,雷二人忠義有加,武功蓋世,尤其是南霽雲,騎射皆精,將才難得,天賜良將,不取要遭天譴的。
“寧遠偏僻,然則胡人覬覦之心不死。在下苦求四方有誌之士為我寧遠而戰,保境安民,今日遇上兩位是緣,隻是不知可有幸得倆兄弟的青睞?”李懷唐頓了頓,看出他們臉上的猶豫和關心所在,又道:“待遇麽,當然從優,每月餉銀兩個寧遠金幣以上,戰鬥還有津貼,戰果分成……”
“等,等等!”南霽雲瞪眼,不可思議的樣子,“月餉?兩個金幣?”
月入一個寧遠金幣足以養活一家五口人。
兩個麽,還可再娶兩房妾侍。
津貼和戰果分成聽說似乎很可觀。
李懷唐拋出的大餅很香甜,具有很強的吸引力。
“我老雷去!衝著你的戰馬,我去!”雷萬春早就有此意了,李懷唐與他的親兵帶來的戰馬匹匹雄健飄逸,勾得他眼睛差點落地,難得李懷唐開口邀請還許諾以養家之資,他便順水推舟。
南霽雲猶豫了一陣,終於下定決心。
“好!我也去!”
“哈哈,好!來,滿飲此杯,為兩位加入我寧遠鐵騎慶祝!”李懷唐高興難抑。
“李郎,不準喝,傷還未好呢!”小憐隻管酒水,不論緣由。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