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1章 坑胡之心不可無
在半軍事化的管製下,洛陽城的夜生活乏善可陳,居民們,無論平民,抑或達官貴人,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民基本同步。早上,皇城的擂鼓聲響,坊門開,開始出行;夜晚,還是擂鼓聲,驅趕他們如倦鳥歸巢,遲到者隻能露宿街頭,坊門守卒不敢冒掉腦袋的風險給任何人網開一麵。
但是,主觀意誌抑殺不了客觀需求的存在和發展。洛水裏的繽紛花艇就是為了滿足那些不甘於寂寞,向往精彩生活的特殊群體的產物、適應裏坊製並鍛煉出頑強生命力的第三產業。
洛水上到底有多少花艇或許無人說得清楚,不過說到最出名的,連洛河邊上的孩童都會遙指杏花樓。
夜幕甫降,碼頭上的花艇紛紛離岸,順江而下,準備駛出洛陽城。各個花艇內,熟客滿座,絲竹之音此起彼伏,隨江風飄蕩。
杏花樓的經營策略與別的花艇不一樣,客人貴精不在多,三層高的樓房裏,隻招待十數位貴賓。
大門藝有點本事,搞到了杏花樓的船票不說,還弄到了最高等的頂樓包房。
可惜的是,夜色下的洛陽城很沉悶,岸上難見數點燈火,白天的活力全然消失,尊貴的頂樓包房體現不出其價值。
李懷唐的如約赴會讓大門藝欣喜若狂,早在渤海國時,他就從契丹難民嘴裏聽到李懷唐的大名和赫赫的戰績。當了解到路上救他一命的英雄竟然是李懷唐,又聞天朝皇帝欲派李懷唐討伐他的叛逆兄長大武藝,他無法淡定了。
當然,崇拜英雄是一碼,不可告人的目的又是一碼。花費巨大邀請李懷唐隻為後者。
三杯敬酒感激救命之恩過後,大門藝神秘兮兮試探道:“上將軍接到聖意否?”
“哦,接到了,這不,聖上才賞賜我一座宅邸。”對方不爽快,李懷唐順勢裝起糊塗。
天下無免費的午餐,大門藝一個落魄的蠻族王子願意揮金如土請自己到此瀟灑絕對有所求,李懷唐赴會的本身也說明了態度:可以談。
就像做買賣一樣,目的和底線不可輕易示人,否則隻會陷入被動,於是雙方都很謹慎。
大門藝頗為失望,李懷唐並不魯莽。
“我聽說,聖上有意讓上將軍出征渤海國。”大門藝不得不主動些。
李懷唐笑道:“如有聖旨到,我定當遵從,隻是我部兵微將寡,恐難成大事。”
“嗬嗬,強悍如契丹人在上將軍的鐵蹄下也不過土雞瓦狗,隻要上將軍願意,對付大武藝遊刃有餘。”
李懷唐搖頭,道:“渤海國非契丹,山多路險地形複雜,不可同日而語。”
“嗯,上將軍說得是,不過,渤海國的地形麽,套用漢家的精辟詞語,在下是成竹在胸!”大門藝漸入臻境,索求呼之欲出。
李懷唐不置可否,淡淡道:“我有向導。”
“但是他們不知大武藝的兵力情況和所在。”大門藝有恃無恐。
“兵無常勢,水無常形。你的兄長豈會坐以待斃不知變通?”
“確實如此,但是有些是難以或無力改變的,比如糧道。”
兩人對望了好一會,李懷唐忽然哈哈大笑打破僵局,道:“有意思,說吧,我要付出什麽代價。”
大門藝兩頭望,笑而不語,用手指蘸了點酒水,在案桌上寫下幾個字。
李懷唐一看,三個字赫然入目:渤海王!
閃念之間,李懷唐迅速拿定主意,同樣用手蘸酒在案桌上寫下“成交”二字。
大門藝狂喜,竟然跪在李懷唐的跟前,二話不說磕了三個響頭。
“上將軍之恩,大門藝必厚報!”
渤海國遙遠,人口以蠻族為主,注定了無法在短時間內有效征服,薛仁貴滅少數民族政權高句麗,但仍然無法據其地,每每朝廷有大事無暇顧及,之前一個個裝孫子的胡族就會出來跳大神,搶人略地,割據自封。無論是太宗還是高宗,都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如果在那片廣闊的大地上扶持數個,乃至十數個政權,讓他們互相攻殺永無寧日,須知,平壤城乃大唐安東都護府所在,時光流轉,昔日的國土居然成了別國首都。
助大門藝成為一隅之王以分裂渤海國,對抗靺鞨和新羅於華廈民族而言百利而無一害。即使大門藝不提,李懷唐亦有此意。
本著坑胡之心不可無的原則,李懷唐毅然向大門藝伸出援助之手。
大門藝不知李懷唐心中的齷齪。人都有私心,民族大義對於胡族之人尤其薄弱,就算他洞察李懷唐的想法,也不覺得有何不妥,重要的是能夠成為一國之君,當然,那是關起門來蠻族虛榮心的稱呼,對外仍會尊大唐為正朔。
如此之快順利達成目的,大門藝喜出望外,迫不及待出門催促歌妓來助興。
來了兩名歌妓,卻沒有進包房。
杏花樓頂層的包房之間是一個大廳,大廳裏不設擺設,一眼望去空蕩蕩的。熟客們自然知道它的用途,也知道接下來將發生什麽,唯有李懷唐等人雲罩霧繞。
倆歌妓站在大廳中間,一人懷抱琵琶,一人手執長劍。持劍者一身素白長裙飄飄,容貌秀美攝人神魂,看者無不為之怦然心動,奇怪的是,彈奏琵琶的小娘容貌奇醜無比,整張臉如同火燒後留下的痕跡,詭秘恐怖,與持劍者形成強烈的反差。
人們的目光自然聚焦在持劍者身上。隻聽她一聲嬌喝:“煙煙,奏樂!”。
“錚!”琵琶聲仿佛拔地彈起,嚇人一跳。
“原來為舞劍之用!”李懷唐啞然失笑。笑容漸漸凝固,漸趨激烈的琵琶生中,舞者矯若遊龍,滿場飛舞,驚心動魄,劍勢淩厲無比,長裙如形隨影,將她罩在眼花繚亂的白影裏。
一個看似嬌弱的女子竟然有如此氣勢,確實驚人。
李懷唐看得如癡如醉,一曲末了,意猶未盡,忍不住唱道:
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
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
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
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好,好,再來一個。”
持劍者詫異地望著激動的李懷唐,俏臉緋紅,咬唇猶豫間微微向後頜首,琵琶聲響,劍舞又起……
眾人無不妒忌看向李懷唐,往常渺渺舞劍隻曆一曲,無論賞金多少都不為動容,今天,區區幾句就讓絕色麗人破戒,何其榮幸!
第二曲,渺渺劍舞的風格完全相反,展現出其柔美的一麵,一舉一顰,如待字閨中的小娘,給人無限遐想。
李懷唐再想起哄第三曲時,卻被拉住了。大門藝愁眉苦臉向他直搖頭。
就在李懷唐全神貫注欣賞渺渺優美的舞姿時,大門藝收到了船東額外的一份賬單,隻有六個字:承惠百貫一曲!
離譜的天價!
如果讓李懷唐繼續發瘋,大門藝甭想回去稱霸當王了,杏花樓的有一份洗刷馬桶的工作,夠他忙活一輩子。
“此曲無關錢帛。”一道麗影出現在李懷唐眼前,聲如銀鈴,猶比銀鈴動聽,“渺渺為郎君所舞。”說完,伸出纖纖玉手接過賬單撕個粉碎。
李懷唐不好意思,回敬個燦爛的笑容。
“這位郎君可否請渺渺喝一杯?”
“當然不能!”
兩道截然相反的回應,李懷唐點頭,大門藝搖頭。
美人雖美,然而大門藝囊中羞澀無福消受,天才曉得陪酒的賬單有多恐怖?為了讓李懷唐賞臉,他咬著不惜牙傾家蕩產,額外的消費他承受不起。
李懷唐直接無視大門藝的意見,伸手擺出邀請的姿勢,美人也不做作,微微欠身,徑直走入包房內。
房外一片嘩然,渺渺入包房會客可遇不可求,更無主動的先例。
那傻大個什麽來頭?
人們紛紛打聽。隻怪李隆基低調安排,以致於洛陽城的居民認得李懷唐尊容的不多。
渺渺從未見過李懷唐,更不知道眼前之人的身份,主動入包房緣於好奇心。
“郎君好才情!隻是不知郎君大名,與我師傅有淵源?”渺渺端起酒杯聞了聞,等李懷唐滿飲之後,悠然發問。
渺渺天生麗質,膚色白嫩,瓜子臉,美目如水,唇若櫻桃,鼻梁直挺小巧,典型的江南水鄉美女,美不勝收。
李懷唐內心驚歎之餘暗呼可惜。
“不知美人芳名,無論師傅。”
渺渺嫣然一笑,輕聲複唱李懷唐剛才的絕世之作:“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妾身渺渺,師傅名諱公孫蘭。適才之劍舞乃師傅所創,曰裴將軍滿堂勢。”
李懷唐瞪眼詐舌,他不過即興盜版而已,哪想如此巧合?
“久聞大名如雷貫耳而已。”李懷唐訕笑。
“那,剛才的詩句可是郎君所作?”渺渺追問。
若在平時,李懷唐肯定不會錯過往臉上貼金的機會,但他無意間從美人的眼神裏捕捉到一絲期待之色,臨時改變了初衷,搖頭道:“慚愧慚愧,他人所作,我不過拾人牙慧。”
厚臉皮吹牛要看對象,向美人炫耀固然痛快,但是後果可能會很嚴重,在娶楊玉環之前,他不想節外生枝。
渺渺顯然很失望,興趣黯然,隨便聊數句便匆匆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