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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龍轉鳳後(四)

  寧初夏穿著簡單的灰色襯衫, 配上一條花色絲巾,下身搭的是條格子半裙,長度過膝, 看上去一派悠閑模樣。


  會場裏的中央空調早就開啟,將室溫調整到最合適的溫度, 事先排好的座位成列擺開,台前的幕布已經投影上了“藝術品專場”的字樣。


  拍賣會還沒正式開始,寧初夏正要往前, 就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狀似驚訝地回頭, 果然,喊她的人正是唐海正。


  “唐總。您怎麽來了?”寧初夏走了過去, 同唐海正寒暄。


  她當然知道唐海正來了,無論是門口負責登記招待的人員, 還是場地裏公司的員工都一定會把來賓情況往上匯報。


  “來拍點東西。”唐海正故作神秘狀, “你倒是稀客, 我之前來過幾次,都沒碰到你。”


  國內不少富商都是請了專人代拍的, 他們事先會在宣傳冊上勾出自己想要的東西, 將能接受的最高價格報給代理人, 再由代理人到場拍賣,這一是他們大多很忙碌, 平時天南地北地到處飛,也不想把自己綁定在一處, 二則是國內富商崇尚低調行事不愛露富, 本人在現場拍賣, 總不太合適。


  這也使得以往總會出現有東西叫價不斷往上加時,代理人急匆匆聯係幕後老板的情況, 有時候這一耽擱,東西也就沒了。


  一般隻有在對東西勢在必得,本人時間又寬裕的情況,這些富商才會是親自出馬。


  當然,也有沒找到合心意的代理人或是本人想來體驗的,就會親自過來。


  寧初夏輕笑:“今天有點特別,我有兩幅畫要在這場拍賣會上賣,我就過來看一看。”


  雖然這拍賣行她占股份,可寧初夏平時看財報,開線上會議居多,自己很少過來。


  唐海正斟酌了一下,還是笑著道:“我看見了,宣傳冊上你的畫很靠後。”說沒看到有些假。


  今晚被放在最後的,是一位已故知名畫家的習作,在一些小博物館都能被當做鎮館之寶的級別,就算在一些大的畫作拍賣會場,估計這幅畫也能壓陣。


  而倒數第二出場的,則是當代知名藝術家的藝術作品,他的裝置作品在相關的拍賣會上總能賣出天價,不過在國內能欣賞他作品的不多,這才被排到了第二。


  再往前,自然則是寧初夏的那兩幅畫,她是國內在世的畫家裏,現存畫作水平穩定,在國際市場上價格趨於不斷上漲的一位,唯一影響她價格突破的,是她未來畫風可能會有的轉變,還有她因為還年輕,相對穩定的畫作產出量,物以稀為貴,還能再創作的總是稍微差一些。


  拍人馬屁那也得要技巧。


  唐海正很知道怎麽討畫家開心:“看來我們這老一輩都得服老了,你看看,你這麽年少有為,估計再過幾年,每回你的畫都能最後出場,你的畫誰要是買了那可都是賺翻了,隨著時間那必須得是穩賺不賠的理財產品。”


  唐海正在收到漲價消息的時候,那叫一個鬱悶,不過在聽聞代理人告訴他,這還又加了兩件能做壓軸的拍品時,他便心態立刻跟著放鬆下來。


  他深知,類似的同類高價拍品越多,這競爭就越少,國內能直接把拍品包圓的人可不多,這簡直是個天大的撿漏好機會。


  所以唐海正雖說準備了更多的錢,但他心裏還是頗有種自己能撿個便宜的美妙預感。


  “這就承你吉言了。”寧初夏笑笑,唐海正確實是個成功的生意人,不見好處不撒腿。


  她不是薑太公,寧太公釣魚還是得要給點魚餌的。


  “其實我還蠻希望晚上的這兩幅畫作流拍的。”寧初夏看向拍賣台,似是無意說出。


  唐海正一愣,忙看向寧初夏:“初夏,你怎麽這麽說?”


  寧初夏撥了撥頭發,笑容中帶著青澀和不好意思:“唐總您也知道,我這段時間感慨很多,這兩幅作品,對我來說都是心情的宣泄,都有點特別,要不是答應了師兄,我都想過要把這兩幅作品自己收回去。”


  她歎了口氣:“有時候最麻煩的就是人情,這拍賣行畢竟不是我一個人的,要推廣這拍賣會的拍品質量肯定重要,說好了要提供兩幅畫,那就得提供,而且我在拍賣行,其實也不管什麽實事,平時主要還是管畫廊那邊。”


  這話就是欺負唐海正不清楚拍賣行內部實際運作了,事實上她的師兄很尊重寧初夏的想法,什麽事情都會讓寧初夏知道。


  別說她舍不得兩幅畫了,如果寧初夏現在和她師兄說自己要閉關個三年五載,不想賣畫,他們也不會拒絕。


  錢還能再賺,師妹可隻有一個。


  唐海正鬆了口氣,他剛剛可嚇了一跳,要是寧初夏對她說這兩幅畫是她不滿意的作品,不想要了,那他可真是會當場吐血,到時候錢花了還買不到好是最虧的。


  “我懂。”唐海正倒是自己給寧初夏找到了理由,寧初夏身為拍賣行的人,如果自己去買自己的畫作,被人發現了,肯定會被懷疑是什麽洗錢、炒作拍賣行、炒作自己的身價……這顯然不行。


  也怪不得之前會提高起拍價了,沒準這就是寧初夏要求的,因為她舍不得這兩幅畫。


  “那還真是挺為難。”


  寧初夏看著唐海正眼中不斷變換的神色,心裏倒是好笑,她可為了今天的拍賣準備了若幹個方案,就是不知道唐海正會走哪一條路了。


  “我等等就先回去了。”寧初夏做出個不忍看的神色,“我本來是想來看看今天如何,但是來了這麽多人,恐怕很難流拍。”


  “好。”唐海正立刻答應,然後目送著寧初夏到前方和拍賣師、分公司負責人寒暄了兩句便離開。


  他泰然自若地坐回了標著號的椅子,旁邊是一直在那安靜看著手機的代理人。


  就在剛剛,他又想到了升級版的操作。


  這要送禮物,自然得精心!

  寧初夏出了拍賣場便坐上了回家的車,事先托人鏈接的在線直播網址已經發到了手機上。


  鏡頭鏈接著現場的監控鏡頭,好叫寧初夏能看見現場的全貌。


  她切了幾個鏡頭,才切到了最靠近唐海正的那個,正好到了被打理幹淨的房子那,寧初夏好整以暇地坐下,看會劇,看會書,時不時用餘光確認拍賣的進程。


  桌上的水果已經吃完,瓜子都磕過了一輪。


  寧初夏便瞧見她事先做了記號的拍品終於出場,這個拍品拍完再過兩件拍品,就到了寧初夏的畫。


  直到現在,唐海正和他身邊的代理人都穩坐釣魚台,不動如山,一副對拍品毫無興趣的模樣。


  這發信息也要講究時間點。


  太巧,容易讓人起疑;太晚,又錯過了時機。


  她微微低頭,複製了一張截圖,發到了備注為唐海正的微信賬號那。


  這叫什麽?寧初夏笑了兩聲:“您預約的冤大頭套餐正在配送中。”這話正正好。


  還在拍賣會場的唐海正很有耐心,他偶爾還會和身邊的代理人談談今晚的價格。


  今晚拍賣會的拍品價格總體都正常,至今沒有流拍的,唐海正大致看了下舉牌的人員,看不出什麽問題。


  很是安然的他忽然瞥見亮起的手機屏幕。


  是來自寧初夏的消息。


  ――“唐總,這段時間得了您太多幫忙,我實在不知道怎麽回報您,本來想著送您一幅畫,但最近您也知道,我的畫畫狀態一般,畫簡單的素描之類的還好,大幅作品都有些慢。”


  ――“我記得上回和您說過,師兄來的時候給您引見,正好顧師兄再過兩個禮拜要來S城簽個協議,等定了機票我再具體和您商量,屆時和您說情況。[圖片]”


  寧初夏發的這張截圖,是她和她那位顧師兄的聊天記錄。


  圖片截得隨意,甚至聯係人名字那都還顯示的“正在輸入中”。


  在圖片裏,她帶著些撒嬌地口氣和師兄說,遇到了個同鄉,對她很好很關照幫了很多忙,還要請她吃飯。


  作為師兄的那方――唐海正認得那頭像,是顧氏的集團logo,先是關心地問了兩句這位唐總的情況,尤其在年齡上認真問了問,一副不太放心的模樣。


  看到這,唐海正也覺得好笑,他這把年紀了,可已經不指望自己的男性魅力,他心裏也有數,無論是他在外麵養的女人,還是平日裏對他態度親昵主動的姑娘,那要說不是衝著錢來根本是騙人。


  他可不是什麽真君子,哪怕比他兒子還小的成年姑娘他也下得了手,可問題是他又不是精蟲上腦,何必對寧初夏起歪心思?這認個幹女兒豈不是更美歪歪,還省卻了被寧初夏師門知道後發火。


  在寧初夏說了唐海正的年紀後,那位顧師兄也放心了,然後他又說聽過幾回唐氏的名字,之前好像和顧氏有過聯係,他告訴寧初夏他半個月後會來,到時候可以和唐海正見見,要是合適的話可以談談合作,讓寧初夏不用擔心,專心畫畫就是。


  在下麵的一條,便是對寧初夏畫畫的關心了,唐海正並不關心,他隻被那句可以考慮合作給吸引住了。


  寧初夏可真是有一幫貨真價實的好師兄啊!就連她隨口說一句不知道怎麽回報,都要幫忙報恩。


  唐海正感覺自己的深謀遠慮再度得到了肯定,果然他火眼金睛沒看錯人,寧初夏就是高產量的金礦!

  他心裏想著事,手忽然被人輕拍了下:“唐總,您想要的畫……”


  唐海正一抬頭,便看到拍賣師在解釋,這兩幅畫作是在差不多時期創作出的,由於連貫性,作者本人希望能夠兩幅畫一起打包出售。


  唐海正先是皺眉,而後便是放鬆,他本來也就想兩幅畫都拍下,現在這綁定出售,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煩,這還無形中又讓他少了競爭對手。


  放鬆的他甚至沒聽拍賣師的解說,這畫好與壞重要嗎?今天他就一定要得到這兩幅畫。


  他盤著手很是自信地坐著,衝著代理人點了點頭,再過幾分鍾,這幅畫就是他的了。


  拍賣師剛宣布開始,便立刻有人叫價。


  在聽到拍賣師報出的號碼,唐海正鬆弛的神情立刻隨之一滯。


  等等,這號碼不是他啊!

  不過有人搶也很正常,不就是叫價嗎?他怕誰?唐海正淡定地示意代理人繼續往上跟。


  還有人搶?正常,這好東西總是有不少人想要的,繼續往上加!


  唐海正的所有從容,在競價深淵地不斷加深中漸漸褪去,他忍不住回頭,看著此起彼伏跟著叫價咬得緊緊的那幾位。


  那兒坐著的都是代理人,大家都很擅長表演,隻看臉看不出是不是到了他們心底的底價。


  眼看馬上就要到了市場價格,卻還是有兩位不願意撒手,唐海正的臉變得嚴肅,已經開始和代理人交頭接耳地商量。


  他準備的錢倒是夠多,可是這可是從他私人賬戶過的錢,唐海正這一個人要養不少人,裏裏外外都是錢,一下沒了這麽一筆流動資金他當然肉疼。


  可無論他怎麽想,怎麽在心中暗罵那幾位跟著加價的人不懂行,不知道規矩,對方都完全沒有理會他的意思,隻是當著無情的舉牌機器。


  唐海正心裏幾乎要爆粗,由於情緒上漲,他都能感覺到整個人臉上蒸騰而起的熱氣,不用看他都知道他的臉鐵定很紅。


  可他還真就不能讓。


  寧初夏是個藝術家,人單純又好糊弄,可她的師兄那可有好幾位是生意人,你要是不展露點用錢做的真心實意,人家看你光靠一張嘴,頂天了和你說兩句謝謝對你親近一點。


  雖說都是回報,但回報也有等級之分。


  吹著晚上的涼風,寧初夏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


  隻可惜監視鏡頭沒法拉近放大,雖說很清晰,可也隻能大概看出唐海正的焦急。


  她慢條斯理地先後發了停止的信號,然後便看著唐海正鬆了一口氣,還得擠著笑臉和大家抱拳道謝的模樣。


  沒錯,剛剛和唐海正一起叫價的,都是寧初夏特地找的其他代理人,她是用的幾位師兄的名義分別找的,給的底價也很高,分別是溢價百分之十二、百分之八、百分之四,也正因為他們的賣力演出,唐海正不得不溢價了近百分之十五才買下了這幅畫,不用問,這肯定肉疼,隻是現在還沒回過神而已。


  他還不能露怯,否則就坐實了自己衝動當了冤大頭吃了虧,這種場合本人去就是這個不好,萬一氣急敗壞,這消息一個傳一個,就成了輸不起贏不起。


  寧初夏感覺自己已經聽到了金幣落袋的聲音,叮叮當當,清脆又好聽。


  還真別說,這白撿的錢,就是讓人開心。


  至於為什麽說白撿嘛……


  手機鈴響,寧初夏看了過去,笑得高深莫測。


  這送錢的人不就又來了嗎?


  唐海正坐在車裏,直接打開了車窗,任憑窗外的風往裏麵直灌。


  “他說風雨中,那些痛算什麽,擦幹淚不要怕,至少我們還有夢……”(注1)


  聽著小王放的《水手》的歌詞,唐海正頗覺得臉疼。


  他感覺今天他是挺痛的,這紅了眼的時候,根本不知道自己叫出了多少錢,事後一看,他都覺得頭疼。


  想到接下來他平時連想繼續招呼那些朋友都不行,就有些煩。


  “小王,換首歌。”唐海正實在聽不下去這見鬼的勵誌歌曲,今晚怎麽聽,都充滿了諷刺的味道。


  小王從順如流地換了首歌,《大悲咒》的音樂在車廂內響起。


  ……?

  唐海正真的覺得今天心情不好,這音樂都在和自己作對。


  雖說佛經聽著聽著心情也變得寧靜,但此刻他怎麽覺得這歌也挺嘲諷呢?

  到了目的地,唐海正便就著車上的鏡子看了看自己的狀態,確認了下自己看上去很正常,打通了寧初夏的電話。


  寧初夏所住的小區,是S城的一個知名的高價豪宅區,裏麵是一個蘿卜一個坑,房子隻要一掛牌,沒多久就會賣出去。


  唐海正當年舉家搬遷到S城的時機有些晚自然買不上,雖說現在住的也是高價別墅,算上裝修布置比這的豪宅也差不了多少,但總是檔次還差一些。


  看到這樣的小區,唐海正的心情也陡然平靜下來。


  寧初夏的師兄們確實對她好,而且個個都是人中之龍,寧初夏什麽好東西沒見過,他這花點錢,買條路,也是好事。


  這麽想著,好像也不肉疼了。


  寧初夏下來得很快,她穿著簡單地成套睡衣,身上隨意地披了件薄風衣便下來,頭發鬆鬆地綁著,看得出在家中很放鬆。


  “唐總,你這怎麽還特地來。”寧初夏看著唐海正狀似不解,“這您要送我東西,為什麽剛剛不喊我等等您呢?”


  她又說:“而且這真不用送我東西,您已經夠關照我了,您這樣我可怎麽回報呢?”


  唐海正很是有大企業家的風貌,一副大氣模樣,他向小王一揮手,小王便小跑著繞到後麵打開了後備箱。


  唐海正笑道:“我今天也來了出物歸原主,人家說寶劍贈英雄,你這樣的好畫家,自然也該應該保存著自己喜歡的畫。”


  寧初夏一下聽懂了,狀似驚喜地到後備箱旁,被保護物填塞得完整的畫作隔著氣泡墊,能隱約看得見些許的顏色:“這是……”


  “這是你的畫,今晚拍的那兩幅。”唐海正很得意,看到寧初夏很是歡喜的模樣他就知道一切穩了,這有賺有虧才是可持續發展嘛!

  寧初夏驚訝道:“剛剛拍賣行和我說有人高價拍走了我的畫,是您嗎?”她立刻蹙眉,“可您這……您這也花了太多錢了,我怎麽能白收這些呢?不行,我把錢轉給您吧!”


  唐海正就知道寧初夏不會收,這要不怎麽送禮是門學問呢?

  “初夏,你這話我就不喜歡聽了,這拍賣是要抽成的,這真到你手上也沒多少錢,這一來一回,還是你虧了,你要是這樣,我這送禮倒是送了個錯誤了。”唐海正一本正經,“你要是還看我老唐的麵子,你就把這畫收了,我這交朋友從不論錢!”


  寧初夏神色忐忑:“可是這……”


  “沒什麽可是。”唐海正使了個顏色,小王已經把畫拿下了車,正站在寧初夏旁邊,準備等她指揮幫忙把畫送上去,“你就當我這是長線投資,我這是相信你的潛力!如果談錢,那你說要送我畫的時候,我沒說要給錢,你不應當對我有意見嗎?你想,我這還占你便宜了,你不還主動幫忙說要介紹我和你師兄認識嗎?”


  這送禮,可不能把關鍵目的給丟了,繞了一圈,唐海正還不忘點個題。


  寧初夏又推拒了幾個回合,才不好意思地收下畫,她帶著小王把畫搬上了樓,小王前腳剛走,便給唐海正發了長長的感謝微信。


  誇人的畫好寫的很,隨便編就行,反正大家都是虛情假意。


  信息一發,寧初夏坐在沙發上抱著抱枕就忍不住笑得滾來滾去。


  人家是千金散盡還複來,她呢,應該叫做回旋鏢般畫作,射出去轉了個圈,還會自動導航返程,順道還帶了一筆錢。


  寧初夏可完全沒有收錢要幫人做事的想法,她將這兩幅魚餌畫拆開重新擺好,這位唐總在她的不斷引導下,果然還是完美地走過了第一線路呢。


  她不止要賺唐海正的錢,她連未來可能會漲價的畫都不留給他,就是這麽絕。


  想到了這,寧初夏便也低頭複又發出了信息。


  另一條長線,也到了收鉤的時候,隻要輕輕一拉,就能把肥得都不會跑路的大魚給拉上來。


  隻是她得慢慢地看著,什麽時候把膨脹起的氣球紮破才讓人最痛。


  ……


  唐新翰回到家,便瞧見母親在指揮著家裏的幫傭布置打掃著家裏。


  什麽平時關照不到的角落,甚至就連花園裏為數不多的雜草都被拔了個幹淨。


  他臉上沒表露出來,插在兜裏的手卻下意識地握緊成拳。


  母親這認真準備的模樣,難道是她在期待自己的女兒回家?

  唐新翰知道有多少人年紀大了就念起了孩子孫子,雖然平時趙怡悅看不出這種傾向,可是萬一呢?萬一她後悔了呢?

  “媽,我回來了。”心裏的情緒越是多,表麵上便是越要裝得鎮定。


  趙怡悅是腰酸背疼地回頭和兒子點了點頭,她看見懂事的唐新翰,便忍不住氣起她那個不懂事,盡給她惹禍的親生女兒。


  趙怡悅私下救濟了弟弟不知道多少次,這家裏的家用固定資金她都挪用了不少,這幾天唐海正不隻是克扣了她的錢,這還要查賬。


  還好趙怡悅平日裏偶爾還是能發點脾氣,以丈夫不相信她為借口轉移了丈夫的注意,這要不肯定又是一場罵戰。


  可前頭有了這個苗子,今天下午丈夫提前回家,瞧見她連家裏都不整理清楚便立刻發了脾氣,這不,趙怡悅非但得擔任總指揮,還得親身上陣。


  天知道她到底有多累,而且還是為了招待她最最不歡迎的寧初夏!

  想到這,趙怡悅便越是著急,她這和弟弟是商量了八百套方案又推翻,怎麽都想不到一個合適的辦法。


  在原定計劃裏,他們是希望寧家人先去見寧初夏,來個死皮賴臉就地打滾,各種鬧事。


  這一般人人呢是鬥不過不要臉的人的,他們就不信寧初夏這種藝術家能受得了每天有人在他們畫廊樓下又哭又鬧,撕心裂肺,這麽鬧一陣寧初夏是肯定要離開S城的,這隻要能離開,他們哪還用擔心?


  如果寧初夏心夠狠叫了警察,那更簡單了,他們幫忙找媒體上新聞上電視台一條龍服務,好好地宣傳一番養女拋棄養父母離家出走若幹年,趙怡悅和弟弟確認過了,寧家人平日裏在街坊鄰居那口碑不算差,長得也挺樸素老實的,總是能爭得輿論傾向。


  至於之後萬一寧家人被罵了怎麽辦?趙怡悅也是狠了心出了一筆錢,他們和寧家人說好了,如果他們真的被罵,他們願意再給個一兩百萬作為身心損失費。


  這主意想得挺美,卻不想唐海正居然和寧初夏好到了想認幹親的程度。


  一道睡了那麽多年,雖然同床異夢,但也足夠了解彼此,趙怡悅知道如果讓唐海正知道了寧初夏畫廊被鬧事,他肯定會出手幫忙,以他的本事,如果真要幫忙,這萬一查出趙一飛和趙怡悅那可就出事了。


  得,這萬全之策隻能擱置,趙怡悅那天是火速讓弟弟去攔了正準備出發的寧家人。


  已然上樓的唐新翰看著手機裏的號碼。


  為了避免被家裏人發現,唐新翰早就把寧家人的電話存為了“華國電信”,這樣就算被看到通話記錄也不至於起疑心。


  他此刻手摩挲著撥打電話的位置很是煩惱,接下來該怎麽做,他也有些茫然。


  他原本的方案,是跟著趙怡悅的方案走,讓她當先頭兵,自己則跟在後麵猥瑣發育,可沒想到趙怡悅忽然叫停。


  他這還得猜,趙怡悅到底是知道了才喊停,還是為的別的原因。


  唐新翰看著趙怡悅的眼神充滿了審視,他總覺得好像怎麽看都有很大的可能,這種時候,就隻能猜了。


  想到這,他趕忙又給白敏敏發了信息。


  白敏敏剛剛在他臨近家門之前,還特地發了條消息。


  “今天初夏要去你家吃飯,你要幫我照顧點她!”


  唐新翰當時自然是看到了,隻是實在不想回,不過現在已經重振旗鼓的他自然能神色自若地給予親昵地回複:“明白,一定照顧好她。”


  錢難賺,屎難吃。


  唐新翰是真明白了這個道理,以前他也就是哄著大小姐,沒想到現在連寧初夏都得一起“照顧”。


  不過不怕,唐新翰已經想到了辦法,女人之間最容易互相嫉妒。


  他等到今晚過後,便會欲言又止地和白敏敏說些家裏想要另外給他介紹對象,不過他義正言辭拒絕的話。


  隻要功夫深,就沒有破壞不了的關係,他就不信,他到時候暗示寧初夏勾引自己,尤可可還能和她做朋友,他懂女人的。


  唐新翰沒忍住,露出了自信的笑容,自打知道他不是唐家的親生兒子,這麽些年來,他不就是這麽時時刻刻把握人心,討好著唐海正和趙怡悅的嗎?就連本來對他不怎麽感興趣的白敏敏不也被他打動了嗎?

  ……


  白敏敏正陪著寧初夏在美發店洗頭,忍不住歎了口氣。


  心情不好的時候,白敏敏很喜歡到美發店來,躺平在那,洗頭護理待個兩個小時,順道按摩一下,總能很放鬆。


  正是做護理的間隔,她閉著眼睛道:“我覺得我和新翰之間好像差了點感覺。”


  白敏敏承認,她是好作一個人。


  她既希望男朋友對自己好,又不希望男朋友是個舔狗。


  說這個詞好像不太好,但白敏敏真的覺得,唐新翰對她的態度,真的好像在對待一個需要捧著的陶瓷娃娃。


  在唐新翰身上,白敏敏甚至找不到那種崇拜人的感覺。


  “也別這麽說,他對你還是挺好的……就挺合適的吧。”


  寧初夏身為戀愛大師,前調解節目金牌主持人,對於戀愛中的種種問題都很有自信。


  這有時候戀愛過渡到瓶頸期,通常就是因為太過熟悉,少了些悸動,唐新翰對白敏敏的態度是很好,但是過於老夫老妻了,甚至還少了老夫老妻的甜蜜。


  這要是相親認識的,估計還能誇個不停,可問題是白敏敏還年輕,她向往的感情,那可得是纏綿又甜蜜的那種,就算偶爾吵鬧,也能心在一起。


  所以寧初夏巧妙地以她被家裏師父師母催婚為由,來了個破壞感情三連暗示。


  “我其實也知道他們勸我相親是希望我找一個合適的人,但如果隻是合適,我覺得我的人生好像有點無趣。”


  “敏敏,你說愛是什麽呢?其實我至今還沒感覺到那種愛的悸動,那種為了他吃醋,睡不著覺,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會在收到他消息時喜悅開心……不過你這樣的感情模式也很好,不會吵架,很平靜,細水長流。”


  “其實我現在也挺怕真的找個人戀愛的,我能找到的人估計年紀比我大些,然後身邊的人就會開始催我,我就覺得自己好像是被趕著一步一步往前,然後訂婚、結婚、生小孩、生二胎……”


  身為個多世界穿越的老人,寧初夏其實感情觀挺成熟,不過她始終認為,在細水長流的愛情,都是需要點心動的。


  唐新翰那根本就是打卡上班,而不是正經談戀愛了――說實話,寧初夏甚至覺得白敏敏是有些被唐新翰給綁著了的,她其實覺察出白敏敏對於唐新翰更多的是習慣而不是感情。


  再者她也已然明確,對於唐新翰,白敏敏是救命稻草而不是真心愛人,這種男人,除非能演一輩子,否則遲早會露出真麵目,隻是那時候就傷人了。


  這幾個問題一出,寧初夏便能瞧見白敏敏忍不住開始深思,男生最怕女生開始想什麽?那一定是“你到底愛不愛我”,如果再加上“我到底愛不愛你”得,這段感情是肯定要出點波折。


  這隻要夠努力,這世界上大多感情都是有裂縫的。


  白敏敏沉默著沒吭聲,此刻有別人,她也不好意思說得太白,可最近她越來越迷茫。


  以前覺得唐新翰靠得住、剛剛好,在一起也不錯,她相信唐新翰這麽孝順,這麽照顧她,會是個好老公會是個好爸爸。


  可一旦動搖,她又忍不住想了很多、很多,白敏敏甚至在回家時問起父親為什麽反對她和唐新翰。


  白爸爸當時一陣沉思便說:“身為一個男人,我隻能說,我覺得這種能夠隨意為人付出一切的人,其實不讓人感動,反而很可怕,容易偏執,被愛是很好,但被無底線的愛是很可怕的,在我看來,唐新翰的賭徒心理很重,他和你才在一起多久,感情再深有多深,怎麽就直接□□了?不說遠的,你就問你媽,當年我們倆是談了一年多的戀愛,可到了結婚,說到遠嫁的事情,我們還是差點分開。”


  白敏敏沒聽太明白,她一直覺得愛情是要為對方付出一切的。


  白爸爸見女兒還是不懂,便把話又說得更白:“他本來會留在國外讀研,在當地先就業鍍金學點東西回國,這對於他事業很有幫助,可為了你他直接放棄了,這肯定有他的家庭條件允許他放棄的成分在,我假定這學業很重要,那麽今天他能為你放棄學業,以後是不是也會為你放棄父母,放棄一切?這麽聽起來是不是挺嚇人?”


  白敏敏有些懂了,代入到父母,她好像就有點接受不了唐新翰的做法,就像爸爸反對她和唐新翰結婚,她就算痛苦,也不可能離家出走,讓爸媽傷心。


  白爸爸笑著揉了揉女兒的頭:“那如果假定學業不重要,他又展現得像自己為你付出了很多一樣,這人就太懂得算計了,他付出的東西對他無傷大雅,卻要承人家全家的情,我不想把人想壞,可我就你一個女兒,我隻能把人先當做壞人看待,所以我需要時間,來看看他到底是怎樣的人。”


  這段對話,白敏敏沒對好友說,她覺得自己很矛盾,一方麵她挺為那種為了你我什麽都不要的感情感動,可另一方麵,她又覺得爸爸說得很有道理。


  白敏敏轉移話題:“初夏,你不換身衣服嗎?”


  寧初夏和她出來逛街了一天,穿得也很隨意,寬鬆的黑色闊腿褲,上半身則是直接搭了件簡單的白色圓領T恤,這T恤倒是出自一個設計師品牌,上麵的圖案很有設計感。


  “不了,這衣服也不會不正式,唐總說了,這就是家宴,如果我穿個裙子什麽的好像也不太合適。”寧初夏笑道,“而且這就是吃個飯聊會天,我還特地打扮自己才奇怪吧。”


  “也是,伯父人挺好的。”白敏敏很讚同,她已然不再去看手機,隻是享受著此刻馬上要結束的安靜。


  最近她有點逃避和唐新翰的對話,本以為會很難受,可少了這麽多她主動發去的消息,唐新翰完全沒發現不說,她竟然也覺得放鬆又自在起來。


  ……


  唐海正今天特地請了一位好朋友黃躬居來,他的這位朋友在把場子搞熱上很有一手,他來了,唐海正便也不用太擔心。


  他這也是臨時找的人,誰讓趙怡悅讓他實在不放心,對方一副消極怠工的模樣,唐海正真是搞不懂。


  他怎麽想,都隻能歸結於趙怡悅覺得他和寧初夏有什麽私下關係,可他解釋了好幾回,這趙怡悅還是一副不情願的模樣,這要唐海正很是不滿意。


  “初夏到了。”唐海正看了下手機,和黃躬居交換了個默契的眼神。


  他今天可是特地交代了黃躬居的引導方向,這有個帶節奏,很多話才好提,否則就顯得太功利,太有目的性了。


  說曹操曹操到,寧初夏在幫傭的指引下進屋。


  “不用換鞋!”唐海正立刻看了眼妻子和兒子,還好這回兩人都很上道,乖乖地跟了過來。


  “來,初夏我給你介紹一下。”唐海正身為主人,很有派頭,“這位是我的妻子,姓趙,這位是我的兒子新翰,還有這位是我合作公司的朋友,黃躬居,之前你們見過一次的。”


  寧初夏笑著主動伸出了手,她這段時間吃好睡好,那叫一個容光煥發:“唐太太、小唐總你們好,我是寧初夏。”她不忘往黃躬居那點了點頭。


  她這還是第一次見這兩位的“實物”,隻是看表情的話,兩位表現都很正常。


  但那主動避開和她對視的眼神,讓寧初夏本就勾起的嘴角又上揚了些許。


  趙怡悅僵硬著伸出手和寧初夏交握,她見過寧初夏的,在當年寧家人開始調查時,她便讓弟弟送來了一張寧初夏的照片。


  照片裏的女孩彼時還又黑又瘦,剪著鍋蓋頭,絲毫不見此刻的落落大方。


  那時候她第一瞬間便是覺著醜,然後便燒掉了照片,本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見到她,卻不想命運神奇,還是讓他們再見了。


  趙怡悅忍不住心中怨憤,寧初夏現在明明過得這麽好,為什麽還要抓著從前的事情不放,被親生父母丟棄是什麽值得得意的事情嗎?為什麽要到處說?

  唐新翰沒伸手,他倒是已經通過照片看過無數次寧初夏了,這位會毀了他人生的敵人長相如何,為人如何完全和他無關。


  他心中有的隻是利益計算,這位寧初夏現在功成名就,就意味著她更難被控製。


  還有現在……趙怡悅是不是握著寧初夏太久了?他真的很難不去猜想,趙怡悅到底知不知道,對方又會不會在背後對付他。


  “唐太太。”寧初夏不好意思地笑笑,從趙怡悅手裏抽出了手,“我妝花了嗎?還是怎麽了?”


  趙怡悅心有些慌,不過還是迅速反應過來:“我隻是有點驚訝,以前聽人家說,畫家的手掌會很粗糙,沒想到初夏你的手挺細膩的。”


  “我這還是挺注意保養的,畢竟有點愛美。”寧初夏笑笑,她當然知道趙怡悅找的這理由奇怪了,畢竟原身當年在家裏就挺經常做活,後來又一直打工,這手當然不纖細。


  唐新翰和趙怡悅對寧初夏微不可查的打量都被她收在了眼底,她也看出對方在她的一番回答和這順暢的神情反應下同時鬆了口氣。


  這大概是“這個人什麽都不知道”版的放鬆吧?


  唐海正自然是看出了寧初夏的客套,他也不能在這時候和突然無理的妻子發火,趕忙暗示黃躬居說話。


  黃躬居身為工具人,很知道自己該做什麽。


  他朗聲笑了笑:“還真別說,寧小姐年紀輕輕,和兩位唐先生、唐太太站在一起,還真像是一家人。”


  謔,有趣了。


  寧初夏笑著看向了身體瞬間僵直的唐新翰和趙怡悅。


  他們此刻悄悄用餘光看著唐海正的眼神,大概能被解讀為:“他到底知道些什麽”?

  而一無所知的唐先生自然是大聲笑著:“老黃,你這可別開玩笑,要是能有初夏這樣的出息女兒,我可得開心得睡不著覺了!”


  還是老黃靠得住,這雙簧,就要好好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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