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姐如母(完)

  寧初夏看向多年未曾見過的李老板, 心中略微有些感慨。


  短短八年匆匆而過,寧初夏現在已然是十八的年紀,按照後世的法律, 她這也已經是成年的年紀,更遑論在古代。


  越是到了這個年紀, 寧初夏便越慶幸自己當初選擇了拜入靈山觀開始修道。


  不是她自戀,原身的長相確實出眾,否則當初營養不良, 天天幹活, 瘦弱的她也不會被富商一下看中,挑中來做獨子的妻子。


  來到這個世界不到十年的功夫, 寧初夏對於這古代也有了新的見解。


  古代的貧富差異比後世要誇張許多,在村中中, 缺衣少糧, 必須得下地幹活才是主流, 但是這工具又不像後世般好用,沒有科研意識的時候, 大多人都是憑著經驗摸索來的那一套反複琢磨幹活, 這也使得下地種田, 是常人難以想象的疲憊。


  而養在貧家的女兒,從小就沒有任性的時候, 必須得早早和父母一起開始幹活,每日筋疲力盡才能換得少許糧食, 這糧食還不是後世改良的品種, 收成很少不說, 口感也差,這一走出去, 和在城裏足不出戶養出來的姑娘差距極大。


  以前電視劇裏常常播出的皇帝微服私訪遇到美人的故事,那基本也是發生在鎮上鄉下,哪怕在那賣身葬父的,也已經算是不用幹農活的“富裕”姑娘了。


  而在這種情況下還能顯出自己的原身,一是賴於兒時爹娘的教養和照顧,二就是那張讓人可以忽略掉所有瑕疵的臉了。


  寧初夏對古代時富商、高官的道德品質沒有那麽大的信任度,如果當初沒有拜入靈山觀,那估計這才成年,媒婆上門那都是基本的了。


  不過現在有了修道這個擋箭牌,寧初夏倒是不用太過遮遮掩掩,隨著靈山觀在當地的水漲船高,她很是自在。


  “仙姑好。”李老板雖說見過寧初夏狼狽時的樣子也不會以此表露出什麽,他恭恭敬敬地正要雙手合十,忽然反應過來,這好像不是道教的禮,便客氣道,“今日我是帶孫子來靈山觀拜拜,保佑他身體康健,之後也想送他來靈山觀學習。”


  他在看到寧初夏本人的時候,心中的感慨便變得更多了。


  這還真是此一時彼一時,寧初夏身著道袍,頭上帶著道觀,五官明麗,極美,但卻有一股讓人忍不住心生敬仰的氣質。


  李老板曾經聽說書的人說過些仙魔鬼怪故事,現在看來,這位寧仙姑,確實就像故事中的仙人走出來一般。


  仙人,自然是不能被侵犯,高高在上的。


  怪不得此處會有長壽村的傳聞,靈山觀的修行人能得道,這丹藥自然也是仙丹。


  寧初夏自然是注意到了李老板手上的動作,她又看了眼李老板帶著的那孩子,心中一聲歎息。


  天知道,她可沒有到古代來搞教育的想法。


  這靈山小學堂,之所以會舉辦,其實當初她就是想教兩個弟弟向學,好讓兩個弟弟能按照爹娘的遺願走科考之道,最後若是能換得一官半職,也算是圓了寧知中生前的遺憾。


  放牛放兩隻也是放,放一群也是,寧初夏當時想到了寧知中生前在村中辦的學堂,原身感恩於河畔村村民對她的照顧,寧初夏自然也願意回報這份善意,於是便和村民商量,可以把人送到山上,跟著無論是識字或是學點別的什麽。


  她那時候本以為村民不會信她,但是那場官司倒是機緣巧合佐證了她盡得父親真傳。


  村民聽回來的村長說了,便也信誓旦旦,認定了寧初夏必然是從小耳濡目染,識字懂畫,起碼比普通村民要好一些。


  人送來了,寧初夏自然也認真教,她在後世還是教過不少學生的,這一教,一切便開始了。


  村中的小孩比她想的要上進一些――其實這也正常,後世的念書,更像是“大家都念,你也要念”,可在村裏,能被送上來的小孩,都已經接受了爹娘的洗腦教育,他們知道他們是占了便宜,若是在其他地方拜師學藝,那可要花大錢。


  寧初夏會的東西很多,寧知中不在了,也沒人到地下去問一問他到底教過女兒沒有,再加上多年獨居,早就點亮了一切技能的法傳真人,師徒二人什麽課都開。


  已經從靈山小學堂“畢業”的孩子,有開始做行醫的,挑著些草藥,便在周邊幾個村落打轉,掛上師承靈山觀的名牌,凡是家中有個頭疼肚痛的,都不介意花點銅板找他看看。


  也有做起了木匠生意的,法傳真人可是能自己建房、自己雕琢裝飾的人物,他教的手藝自然精細,現在離開的最有出息的那個“木匠”甚至還被請到佛廟那去幫忙打桌子,法傳真人知道了這件事後,心情好了一天,嘴裏念叨了好幾遍什麽禿驢。


  而在一眾神奇課程裏,外人看來最有吸引力的,便是這科考。


  寧初夏得實話實說,她在後世並不學四書五經,上學期間完整看完且學過的隻有《論語》,其他的基本都是隻學過其中的幾篇,而且後世對於這些文章的理解,是經過多次爭議,衝突最後歸納得出的,和現在朝中通行的版本不太一致,如果按那版本學,甚至可能會被當做異端學說。


  她唯一有的便是過目不忘的記憶,她能從記憶中翻出寧知中生前曾在家中念叨過的東西,也能在飛速地閱讀中記完寧知中所留下的書本筆記,勉強有個秀才級別的教學學準,再往上就很難說了,不過還好,法傳真人是個不差錢的人,在道界地位也高,他一封信寄出便能讓後輩們寄來現在流傳在市麵上的各式書籍,以供寧初夏閱讀。


  於是……


  “李老板,靈山小學堂開設的時間不長……”寧初夏實話實說,“我從未正經進學,家父也隻是童生,令孫恐怕另拜名師更為妥當。”


  近來來的富商越來越多,寧初夏都有些頭疼起來了,這些富商怎麽就非奔著靈山小學堂來呢?他們又不是村裏請不到老師的普通村民。


  李老板認真道:“仙姑謙虛了,您可知您的弟子張三、李四都已經考上舉人,且據聞他們展現出的才華眾人皆聞。”


  李老板調查過,寧知中當年沒考上秀才可不是才能不夠,而是遭人嫉妒,屢屢被陷害。


  如果他不優秀,他的老師又怎麽會把自己的女兒交給他呢?當年寧知中的同門師兄弟,其中現在有不少都是有些名聲地位的人物。


  而且李老板還真是找不到更好的老師了,以他的眼光看,張三、李四考上進士不過是時間的問題,到時候他們一朝上榜,靈山學堂恐怕會門庭若市,他是一定要趁現在先把自己的孫子塞進來。


  寧初夏看出李老板的迫切,便也答應:“不過進了靈山觀,便要按靈山觀的規矩,觀中規矩嚴謹。”


  既然他非要塞孩子來,那就來吧。


  李老板來之前自然是打聽過了,他聽寧初夏鬆口,便立刻答應。


  遠遠地忽然有鈴聲響起,李老板順著聲音看去,有婦人正在偏殿門口搖鈴,隨著鈴聲,孩童、少年的喧嘩聲便也隨之響起,他們沒到正殿這邊來,偏殿那邊還開了門,能夠直接往外出去。


  其中摻雜著不少女聲,李老板對此也是了解過的,靈山小學堂收徒不禁男女,不少村民也會送女兒到這上麵識字,學些諸如接生、看病的本事。


  雖說對此李老板不甚苟同,但既然決定要來,他也不會提什麽意見。


  “妙初。”正好帶著孩子們上完課的法傳真人出來,六年過去,他依然很精神,甚至比當年的狀態看上去還要好些。


  “師傅。”寧初夏看向法傳真人。


  法傳真人隻稍微和李老板示意,和弟子說起話來開門見山,直接說到了主題:“我還是覺得不妥,這衡中二字取於何意?”


  富商們的出現,帶來了一大筆錢,靈山觀這是擴建又擴建,通過和寧初夏的商量,這靈山學堂應該會被分出,單獨做個學院,如果還有剩餘的錢,還可以順便準備個可供弟子學習的廂房。


  圖紙是寧初夏畫的,法傳真人當時看到便覺得奇怪,這設計著實有些天馬行空,和現在傳統的房屋不太一樣。


  法傳真人按照慣例沒有提出意見,隻是在迎客廳的牌匾那有了疑惑,他想不明白,為什麽初夏想在那掛個“衡中”,是有什麽典故嗎?


  寧初夏聽到這話輕咳一聲,師傅這就是不懂她了。


  衡中這二字含義當然好,代表了學生考試優秀,教育水平出名……嗯,再加上個管理嚴格,齊活。


  沒錯,寧初夏對於想走科考之道的學生,也給不了太多幫助,除卻她能教導一些記憶方法之外,她所教給學生的就是嚴格的自律學習。


  嚴格製定的時間計劃,充足的學習、適當的運動、應試的教育……當然,寧初夏也願意教他們靈活應對學習,可考八股的年代,你靈活著靈活著就沒了。


  別的東西不會,這模擬考還不會嗎?法傳真人的師侄是京都皇家道觀的觀主,幫忙要來了以前的考卷題目。


  寧初夏按圖索驥,跟著出了不少題,當然,這題目大多是沒有標準答案的,隻能寫個無情的“略”,一般是通過學生們的破題,文章,來分別探討。


  隻可惜師傅不懂她的梗,否則起個毛坦廠也不錯,不過可能這就涉及到侵犯後世學校的權益了。


  “師傅,我又想了想,不如就在牌匾上寫上校訓。”寧初夏迅速地放下了衡中的計劃。


  她仔細想了想,她一點也不魔鬼。


  不過是《五年科考,十年模擬》,兩月一次學習考核……這還沒有晚自習呢,比起後世好多了。


  “也可。”法傳真人點了點頭,“不過校訓要寫什麽?”


  寧初夏沉思片刻,想了想道:“學無止境?”


  她其實是想用苦海無邊的,咳咳,但這估計要被師傅說的。


  “好。”法傳真人答應了下來,便轉身回去,準備動工。


  他往裏麵走時路過了幾個同樣從側殿出來的道士,他們畢恭畢敬地對著法傳真人說道:“師叔祖慢走。”幾人的聲音一起響起,站在門邊也能聽清。


  寧初夏在拜師之前,並不知道法傳真人的輩分這麽高,現在靈山觀裏的道士越來越多,都是她的“後輩”,被送來學習或是幫忙的,現在有不少也幫著教導起了學生。


  這靈山觀,越來越壯大了,寧初夏和師傅呆久了,也伸出手摸了摸下巴,看來她也要把收徒弟提上日程了。


  寧初夏告別了李老板,便帶著李浩往內殿去。


  李老板主動要求,讓李浩跟著眾人先聽一天課,他正好也能到山下去處理一下房子的事情。


  跟在仙姑後麵,李浩很是覺得新奇,他在來之前,聽說過很多關於這位寧仙姑的傳說。


  阿爹帶著他出去買東西的時候,茶水鋪請的說書師傅正在講寧仙姑的係列故事。


  他們那天去的晚,被惡毒叔叔欺負的那部分已經說完,接著的是仙姑的傳奇故事。


  什麽寧仙姑向保生大帝借法驅魔,聽得李浩很是感歎,現在看到寧仙姑,也覺得她身上籠罩著一股很難明說的神秘氣息。


  這借法到底是怎麽借,著實很讓人好奇。


  跟著往前走,正好路過不少偏殿,偏殿的門隻開了一部分,李浩的角度能看得清楚裏麵的動靜,學生們紛紛開始上課,各自坐在椅子上。


  他以後也會在這裏念書。


  到了目的地,是一間不大的房間,進了屋寧初夏便遞給了李浩一張紙。


  “識字嗎?”


  李浩點了點頭,家中請老師給他啟蒙了,他接過紙張看,這張紙和家中的賬本有些相似,很是整齊。


  隻是他一時不懂,上麵的“選課表”三字是什麽意思?

  寧初夏輕聲道:“你把你感興趣的課勾上,上課第一個禮拜都可以聽,最後確定自己想上哪些。”


  李浩有些驚訝地瞥了眼寧初夏,果然,寧仙姑會讀心。


  他低頭看著這張選課表,不由地露出了驚歎的神情。


  醫學、藥學、木工、算賬……其中甚至還有廚藝。


  他感興趣的有些多,眼神忍不住跟著發亮,不過倒是比家裏學的要少了琴藝:“可以都學嗎?”他年紀小,喜歡的東西都想要。


  “當然,隻要你學得過來。”


  寧居耀和寧居樂先後進了屋,便看見了這個小蘿卜頭。


  “居樂,你把這孩子帶去聽課。”寧初夏喊著大弟弟。


  這八年的時光,也使得這兩個瘦小的孩子變得康健了許多。


  寧初夏很注意兩個弟弟的身體,八年過後,原先比寧居樂瘦小了許多的寧居耀現在看來已經算是個健康少年了。


  二人繼承了來自於寧知中的頭腦,在學習上一點即通,之前年紀小,寧初夏擔心他們出意外,和他們商量了一番便暫時把考試擱置,今年兩人都會去考童生。


  李浩回頭,看到兩個少年時心中再度驚歎。


  在寧仙姑的故事裏,寧居樂和寧居耀也是出場過的,不過並不算多,他現在隻覺得寧仙姑和這兩位寧哥哥肯定是一家人,都生得極好看,且恍若仙人。


  寧居樂帶著李浩出去了,寧居耀便也直接坐在了姐姐麵前。


  “怎麽了居耀?”


  寧居耀看著姐姐,臉上忍不住地帶出點擔憂,他們雖然還小,可也學會了喜怒不形於色,但在姐姐麵前總是不一樣的。


  “阿姐,我和居樂走了,你一個人管道觀實在太過辛苦。”寧居耀憂心忡忡,從小便被姐姐保護著長大,外人隻看到仙姑的天賦,而他們是知道姐姐的辛苦的。


  他和兄長都不小了,也知道姐姐費了多少心在給他們幫忙。


  “要不我不去考試了吧?讓兄長去就好。”寧居耀忍不住說出了心聲,他對於出息更多的想法是保護家人,當然也能實現抱負。


  可夢想有輕重,他留在道觀也能陪伴姐姐,替姐姐分擔辛苦。


  寧初夏看著弟弟,笑出了聲:“我哪裏辛苦?”


  她這兩個弟弟濾鏡開得太大,寧初夏自覺自己進了靈山觀後,過的日子別提有多舒適了,她看似忙裏忙外,其實大多時候都是別人在忙,她幾乎沒自己幹過多少活,更多時候是在使嘴皮功夫。


  “是我不放心你們,怕你們出去遇到了危險。”寧初夏搖搖頭,“你們把心放到肚子裏,我在這是什麽都遇不到。”


  寧居耀沉默了一會,才吞吞吐吐地說道:“姐,姑姑來找我了。”


  姑姑?


  寧初夏一愣,倒是沒想到這位寧芍藥還真就和火箭隊、灰太狼一樣,這麽意誌頑強。


  有這麽頑強的意誌,好好去上進辦點正經生意不行嗎?怎麽老想要走捷徑。


  “姑姑說,她找人打聽了,聽說你是能還俗的,想要給你介紹一門親事。”寧居耀想了兩天,還是把這件事告訴了姐姐。


  姑姑當時的說法,寧居樂和寧居耀都很不讚同,什麽叫這輩子不嫁人生子就是沒用的人,這當道士不能當一輩子……


  隻是他們對姑姑都心有餘悸,總覺得能說出這種話的咕咕,一定還留著什麽後手。


  “你放心,我來解決。”寧初夏淡定道,“你和居樂,就好好地去考試,你們出息了,我也能對得起爹娘。”


  說到這,寧初夏從桌上拿了一封準備好的封口的信:“這位是爹生前的師兄,你們到省城後,可以拜訪一下他。”


  這還得“謝謝”寧芍藥呢,否則原身哪會知道還有這麽位可以用得上的師叔?

  既然寧芍藥又出現了,那寧初夏也不介意在給她點回報。


  李老板下山的路上,這是一步三回頭地看著遠去的靈山觀,他放手放得利索,可這心裏,還是很舍不得孫子。


  眼看靈山觀已經消失,李老板終於將目光放到了下山的路,這才瞧見正上山的幾個男人。


  李老板有些驚訝地回避著眼神,他如果沒認錯,為首的那位可是知府。


  李老板想到了一些他本以為隻是傳言的說法,據說這靈山觀,像是得了天上神仙點化一般,製造出了不少有用的東西。


  據說,有什麽能夠增產的神種、能讓土地更肥沃的神藥……總之,傳聞說得很神,李老板自然是不信的,可知府親自來靈山觀,總不是來拜神的吧?

  難道傳言是真的?

  如果寧初夏聽到李老板的這番感歎,隻會覺得啼笑皆非。


  事實上這些說白了,就是雜交品種的新糧食種子,和根據土法做出的化肥等。


  寧初夏自然知道官方背景的重要性,這些所謂的“神仙點化”的發明,她早就經由師傅的途徑上達天聽,匯報給了朝廷,這知府隻是收到旨意來合作幫忙的。


  路子要一步一步走,才能走得更穩。


  ……


  夜深正是歸家時,家家戶戶閉門之後,燈一盞盞亮起。


  蠟燭、燈油都不便宜,最富貴的人家也不會點太久。


  而在這時候,蔣家之中卻傳來了一聲急促的哭聲。


  這聲哭聲又尖又利,不過戛然而止。


  “你打她做什麽?”蔣金山已經垂垂老矣,他拉著兒子著急起來,“這要打壞了要出事的。”


  蔣富貴氣喘籲籲:“我根本沒用力,我就打了一下。”他惡狠狠地看向倒地捂著自己臉掉眼淚的妻子,緊咬牙根。


  這女人別的不會,慣會賣慘,他剛剛分明是氣急敗壞忍不住打了一下,也就這麽一下,她就嚎得像哭喪一樣。


  “到底怎麽了?別讓乖孫聽到。”蔣金山工作了一天已然筋疲力竭,現在看他已經和村中的其他老農沒什麽區別,常年的勞作,使得他落下了不少毛病,現在腰都難以直起,聲音有些啞。


  蔣富貴冷笑:“你怎麽不問問她到底怎麽了?”


  當幾人的目光都落在寧芍藥的身上時,她就地坐著,一蹬腿邊哭邊說了起來:“我不過是想著幫這個家罷了。”


  聽著寧芍藥的哭聲,又看著兒子那寫著“你看吧”的眼神,蔣金山越發地頭疼起來。


  寧芍藥講的是一件她瞞了許多天的事情。


  在一個月以前,一位富商找到了寧芍藥,對方態度很客氣,隻說要讓寧芍藥幫忙做媒說和。


  這位富商的獨子身上疾病纏身,多年未愈,以前看了幾個大夫他們都斷言這個孩子恐怕命不久矣。


  聽聞了靈山觀的靈妙還有道觀內的神藥,富商的妻子便帶著獨子去了靈山觀,他們本意是請那位知名的寧仙姑出手幫忙看病,卻不想因此得罪了寧仙姑。


  富商這些年來做了無數嚐試,家中的小妾不計其數,可都未曾有人再為他生下兒子,這獨子自然就成了寶貝,被寵溺著長大的他,不知禮儀進退,很是無法無天。


  當日一見寧仙姑,富商的獨子便動了心,他也不管合適不合適,直接“調戲”了寧仙姑,倒也沒到動手,隻是口花花兩句,又說寧仙姑跟了他才是正道,做道士辛苦,不如和他回家享受。


  他的這一番狂妄發言直接引發了道觀眾人大怒,那些信徒摩拳擦掌,法傳真人和寧仙姑的兩個弟弟直接出手,動手把他趕了出去,還順道打了一頓,隻是他們太懂人體,雖然打了,那位富商獨子明明痛得咬牙難耐,身上卻找不到一處傷,隻能和母親一起離開。


  可這一打,反倒讓那位富商獨子執念上了,他仗著父母的寵愛,非要和這位寧仙姑在一起不可。


  沒有辦法,富商便和妻子找到了寧芍藥,他們也聽聞寧芍藥和寧仙姑的關係不好,不過所求不多,隻是希望寧芍藥能以長輩身份壓一壓寧初夏,最好是瞞著寧初夏男方是誰,把她騙著嫁過來就好。


  至於好處錢他們非常大方,直接開出了驚人的天價。


  麵對金錢的誘惑,寧芍藥自然從了,她不敢進靈山觀,隻能跑去找了寧居樂和寧居耀,死纏爛打,說了好些。


  “然後呢?”蔣金山急切地問,他想這之後的問題才是關鍵。


  寧芍藥低下頭越發小聲:“寧初夏不知道是怎麽認識到的官府的人,官府的人去敲打了富商,他們就來退錢了。”


  “那錢呢?”


  寧芍藥沒敢答,半晌才氣若遊絲道:“錢,錢給兒子當束了。”


  蔣富貴一直等到寧芍藥把這句話說了,才忍無可忍地開始指責,寧芍藥統共生了兩個兒子,長子是蔣金山和妻子帶大的,而次子因為兩老年紀漸大,沒有能力,便讓寧芍藥自己帶了。


  蔣家因為當年的蹉跎,本就經濟不寬裕,他們本可以像其他村民一樣選擇把孩子送到靈山觀就讀,可誰讓他們得罪了寧初夏呢?記仇如她,自然是不會接受的。


  沒有辦法,蔣家人隻能咬牙拿了繼續,這才湊到了足夠的束把蔣富貴的長子送去拜師讀書,至今還緩不過勁,至於蔣富貴的小兒子,那自然是輪不到了。


  這在蔣家人看來,是無可奈何之舉,家中隻有這麽多錢,總是得取舍的,而且再過幾年,沒準錢就攢出來了,可在寧芍藥看來,這卻是她絕對不能接受的。


  小兒子是她親自照看大的,是她放在手心疼愛的寶貝兒子,大兒子由公婆帶大,本就和她不親近,甚至因為和公婆接觸久了,有時還會說些她過於怨天尤人之類的不好聽的話,寧芍藥聽了很不順耳,覺得大兒子和她徹底離了心。


  當做珍寶般疼愛的小兒子不能念書,一看就對她不太客氣的大兒子卻能夠去接受名師教育,寧芍藥麵對這樣的結果心有不甘,可她早就因為當年的那幾件事,害得自己和丈夫雙雙失去了在蔣家說話的地位。


  兩人不隻是曾經惹了禍事,而且還都四肢不勤五穀不分,這麽些年下來依舊幹活笨拙,甚至比不上蔣金山,再加上沒有了能打秋風的娘家,寧芍藥覺得自己在蔣家就是個邊緣人,她唯一指望的,就是她的寶貝小兒子能夠有出息,然後孝順她這個媽。


  這種種的原因作祟,她便做出了這個決定。


  “去把錢要回來。”蔣金山看了眼兒媳婦,長歎一口氣。


  他當年覺得兒媳婦夠狠,胳膊肘往蔣家拐,對於自己的娘家侄女都能下手。


  他還真沒看錯,是挺狠,對自己的親兒子他也一樣狠。


  “要不回來了。”蔣富貴頹然地坐下,“不隻是束,她還提孩子置辦了一堆行頭,什麽長衫、好硯台、好筆好紙,都買了……”


  蔣金山的手抖了一下:“所以要還多少?”


  蔣富貴報了個數。


  蔣金山忽然覺得目眩神離起來,然後眼前一黑,整個人便撅了過去。


  一瞬間,他的記憶回到了當年的那個晚上。


  兒媳婦眼神發亮,和他滿是喜悅地說到:“公公,你放心,都交給我!我肯定把畫要來!”


  當時他想的是什麽呢?孤兒最好欺負,就算占了便宜都隻能咽下苦水。


  他活得太精明了。


  精明到害了自己,養了這麽個混蛋兒子,選了這麽個惡毒兒媳。


  一步錯,步步錯,要是能重來,他一定不會去要那幅畫,也不會讓兒媳婦去打秋風的……


  蔣富貴和寧芍藥均是哀嚎地喊著父親,二人對視一眼,眼中均是出現了同一個問題,這看病,又得劃掉多少錢?

  隔著窗,隻能看到屋中人影移動。


  會吃人的人,是不會挑剔的。


  ……


  寧初夏離世時,已經年過九十。


  這輩子的她活得格外長久,用這雙眼看盡了世界變化。


  她看著靈山觀舉朝聞名,看著自己被封國師,看著原先隻是村莊的河畔村已然成為城鎮。


  寧居樂和寧居耀一路考試,身為同胞兄弟的他們一個是當科狀元,一個是當科探花,被人引為美談。


  寧居樂被皇帝留在了朝廷幹活,官拜丞相,他在朝堂也同樣為靈山觀做著貢獻,他是橋梁,替姐姐解釋她的各項“發明”,也安了帝王的心。


  寧居耀則被賜了公主,他本也就無心做官,便回到了家鄉,成為了靈山書院院長――他從法傳真人一次酒後失言中聽到了姐姐的願望,便也仗著自己院長的身份,在書院中把兩間教室名字改為毛中、衡中――雖然他不懂這是什麽意思,但姐姐想做的,總是沒有問題。


  從靈山書院離開的學生很多,涵蓋了各行各業,也因此改變了整個大源朝。


  當然,這改變,並沒有照拂到原先的寧家親戚們。


  寧初夏對於自己的記仇並不掩飾,她可以功成名就,可這光,是不會照到曾經傷她之人的,當年那些親戚的子女,就沒有能進靈山書院的人。


  那位富商的獨子由於沒有成婚,流連於花柳之間,得了花柳病早早離世,他的父母受到打擊,封閉家門不再出來。


  至於寧芍藥?蔣金山中風之後,她和丈夫掘地三尺,把家中的錢挖了出來,兩人為了錢大打出手,最後強行分成了兩半,可這錢才分完,討錢的人就來了,他們隻能乖乖地把錢交出,然後再度回到圓點,隻是這回再也沒有蔣金山這樣可以主持全局的人了。


  兩個兒子倒是比當父母的“更像是個人”,隻是因為父母的影響,兄弟閱牆,感情很差,長子稍微出息點,沒有繼續讀書,在當地的一家客棧幫忙,小兒子則是另一家酒莊的跑腿,隻是他們賺到的錢,總會被父親剝削,蔣富貴沒有了蔣金山管教,再度成了賭坊常客。


  不懂得自食其力,將所有希望寄托於其他人的人,在失去了可以讓他們吸血的人之後,總是會一無所有。


  寧初夏先後送走了師傅和兩個弟弟,她臨終時,心中已然沒有遺憾。


  臨死之前,她想的是後世可能會對她的評價,畢竟她這輩子做事可是真的不受束縛,天馬行空。


  “她,創建了最大的婦科和接產技術培養中心。”――寧初夏聽聞這朝代生產的危險後,便也認真地寫了版接生手冊,把這些教給了前來學習的學生,其中有不少在後來選擇做了穩婆,當地的產婦死亡率也因此減少。


  “她開創了答案略的先潮。”這也不怪她,科舉的考卷,很多題目沒有標準答案。


  “她推崇自由選課,培養學生的自主性但同時也重視應試教育,講究題海戰術,是個矛盾的教育學家。”


  “她是國內道界前輩,曾寫出經書解若幹部,據書籍記載,她曾封印妖邪……”


  寧初夏閉上眼時,輕輕地彎起嘴角。


  如果讓她為自己寫這個故事的話,大概是:“一切要從幾幅畫說起……”


  不知道後人在從她的墳墓中挖出明華的畫作時會有什麽樣的猜測?能不能還原這個故事。


  大源朝天九十五年秋,國師妙初真人仙逝於靈山觀,舉國哀之,後葬於靈山觀後。


  【主線任務、支線任務均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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