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爛賭鬼
申不凡轉身對那個先前蒙麵作寶官的瘦臉漢子說:“易達全,既然龍公子沒有異議,去取三千兩飛錢來。”(飛錢:原來唐時朝廷為防止通貨膨脹,限定貨幣的鑄造。憲宗時,社會經濟比前朝有了很大的中興,商業活動比較發達,大量的銅錢攜帶不便,加之錢幣缺乏,各地禁止銀錢出境,因此產生了像現代匯兌形式的業務,那匯兌憑證類似現代的支票,叫做“飛錢”。
那飛錢是信譽最隆、實力最大的錢莊“寶源號”所開,通行天下,無須擔心兌現困難。除去贖回徐娟兒賣身契的二百兩銀子,餘下二千八百兩銀子全都用飛錢折抵。
申不凡把飛錢遞給龍冶,笑吟吟道:“龍公子古道熱腸,申某深感敬佩。異日如若再見,希望我們成為相好的朋友。”
龍冶滿腹心事,不置可否,看申不凡將金護胸小心收好。徐老滿夫婦領回女兒的賣身契,對龍冶是千恩萬謝。龍冶心亂如麻,腦袋昏昏沉沉的,徐老滿夫婦在耳邊說了些什麽,他是半句也不曾聽進去。
今日賣出這麵金護胸,龍冶直覺仿佛他的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離他遠去了。他無心理會夫婦倆的絮叨,揣好飛錢,離開城隍廟,匆匆踏上回家的路。
天色將晚,不像白日裏那般酷熱,街道被抹上一絲昏黃。龍冶心中忐忑,走路高一腳,低一腳。
一路上,龍冶設計了很多理由,隨即那些理由又被一一推翻。他知道,沒有了金護胸,無論怎樣說,母親是不會原諒他的。家裏也曾遇到過經濟困難的時候,可是再困難,也沒有聽到過母親提起變賣金護胸的事。盤算來盤算去,龍冶認定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扛。無論是暴風驟雨的咒罵也好,還是劈頭蓋腦的體罰也好,結結實實的把所有即將來臨的母親的憤怒承擔下來。
還有,希望母親越遲發現越好。
進得院子,灶房裏沒有炊煙的跡象,隻有母親的房門是開的。這場景龍冶再熟悉不過:每一次,龍冶惹了什麽亂子,這樣的場景明示他,領受母親嚴責這一關那是免不了的。不想母親這麽快就發覺了金護胸的事。龍冶深深吸了口氣,慢慢走入母親的房間。
趙氏渾身無力,要借助椅子的扶手才能坐穩。她已經坐等了兒子一個多時辰。打一進門,趙氏就看見了牆上放鑰匙的那塊磚好像有些鬆動,她立時眼前一黑,哆哆嗦嗦的手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把床底的箱子打開,箱中的一片狼藉明白告訴她:最可怕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那麵金護胸,亡夫曾經千叮嚀萬囑咐,無論落到何種境地,都不得變賣的。
趙氏癱坐了箱旁,仿佛身上所有的精力被一下子抽空,感覺呼吸極為困難,嘴唇不住的抽動。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積聚了一些力氣爬到椅子上坐定。
趙氏悔恨莫及,自怨自艾:都怪平時自己溺愛龍冶,沒嚴加管教,不忍心把這失去了父親的孩子看的過緊,隻指望他年歲大了會有些長進。誰知冶兒越行離正道越遠,終於導致了今日不可挽回之禍。
趙氏萬念俱灰,口裏隻是念叨:“孩子他爹,我對不起你……我……我怎能……我無顏麵對九泉之下的你……”
走進母親的臥房,望著她滿頭的白發,龍冶心裏一陣劇痛,他從沒發覺母親這麽蒼老過。母親的眼神就如即將熄滅的燭火,發出的是黯淡無力的光芒。從母親看他的眼神中,他讀到了不曾有過的、無比的絕望。如果現在能做什麽事情能讓母親眼中的絕望消失,哪怕要他粉身碎骨,他也會義無反顧。
趙氏的語氣虛弱得如同遊絲:“冶兒,金護胸呢?”
龍冶邁步上前,跪在趙氏跟前,把如何氣走劉先生逃學,去賭局瞧熱鬧,如何拿金護胸換回徐娟兒的賣身契,一一跟母親稟明。講述完後,他從懷中掏出所剩飛錢,放在桌上。
趙氏始終沒有朝桌上的飛錢瞅上一眼,長歎了一口氣,不住的喃喃自語:“這麽說,金護胸是回不來的了……回不來了……”
就算是那個申不凡答應可將金護胸贖回,但是二百兩銀子,對於母子二人來說,隻是一個存在於想象中的數字,龍家在金陵又沒有什麽親戚,是以短時期內絕對無法籌齊的。
龍冶不敢看母親的眼光,跪在地上,低頭不語,心裏暗暗把自己做的種種混賬事情罵了個遍。
母子二人相對無語。
良久,趙氏對龍冶說:“冶兒,起來吧。”龍冶站起身,撣撣褲上的灰塵。
趙氏遞給龍冶一串銅錢:“冶兒,去東街曾記燒鹵店買些鹵菜熟食來。為娘在回來晚了,還沒生火做飯。”
龍冶接過銅錢,轉身欲行。
趙氏喊住:“冶兒,等等……”
龍冶:“母親還有什麽吩咐孩兒?”
趙氏死死地盯著龍冶,緩緩說道:“……你……你要他給你熱好……你……你去吧。”
龍冶沒料到母親的語氣這麽快就好轉,預計中的彌天大禍轉眼消失於無形,心裏輕鬆了許多,一時之間暢快無比,心想:“再無論如何是不能做以前那些混帳事了,我一定要母親天天開開心心的。”